愛情

王小妮

那個冷秋天啊

你的手

不能浸在冷水里

你的外衣

要夜夜由我來熨

我織也織不成的

白又厚的毛衣

奇跡般地趕出來

到了非它不穿的時刻

那個冷秋天啊

你要衣冠楚楚地做人

談笑

使好人和壞人

同時不知所措

談笑

我拖著你的手

插進(jìn)每一個

有人的縫隙

我本是該生巨翅的鳥

此刻

卻必須收攏肩膀

變一只巢

讓那些不肯抬頭的人

都看見

天空的沉重

讓他們經(jīng)歷

心靈的萎縮

那冷得動人的秋天啊

那堅毅又嚴(yán)酷的

我與你之愛情

[林忠成賞評] 形而下者謂之器，愛情，自然屬于形而下的“器”。器的本體屬性為裝載、承接、容納，《文心雕龍》說它“形器易寫，壯辭可得喻其真”。織毛衣是愛情的常態(tài)載體，所謂“起情者依微以擬議”。女孩們把柔情蜜意一針一線織進(jìn)去，內(nèi)心蕩漾無限的愛汁，這場面不遜于王褒《洞簫》里寫的“優(yōu)柔溫潤，如慈父之畜子也”。

本詩的角度幾乎為平視，它傳遞給讀者一個賢妻良母形象，缺乏進(jìn)一步升華，缺乏險峻與儒雅，幾乎全是單刀直入，一覽無余，沒有言外之旨。仿佛一件純白素樸的瓷器立在面前。劉勰認(rèn)為“虎豹無文，則同犬羊，犀兕有皮，而色資丹漆，質(zhì)待文也”，不論何種體裁的文學(xué)作品，把文采拆卸干凈后，作品就像斑斕紋理被剝掉的虎豹，光禿禿、白拉拉地站在那里，跟狗羊沒區(qū)別。高明的作家像一名油漆師，他必須用高超技藝給光禿禿的語言主體漆上五彩斑斕;像一名木匠，把純白的木頭雕琢鏤空，賦予它性靈與華彩。莊子用“辨雕萬物”來說明修辭對語言的必要。《文心雕龍》以女子化妝來比擬修辭化妝語言的同構(gòu)性，“夫鉛黛所以飾容，而盼情生于淑姿;文采所以飾言，而辯麗本于情性”。本詩也并非完全無修辭，“我本是該生巨翅的鳥”似乎暗示，里面的“我”為了家庭這個暖巢，被迫“收攏”翱翔的翅膀，成為一名埋沒于鍋碗瓢盆的家庭主婦。寫文章，要防止“繁采寡情，味之必厭”的傾向，更要警惕“虎豹無文”的現(xiàn)象。只有克服這兩種癥候，才能實現(xiàn)“言以文遠(yuǎn)”的目標(biā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