朽木

家庭原因,盛夏極其要強,這幾年一直擔任著雜七雜八的職務,用朋友的話來說,便是吃力不討好。可是只有她自己知道,習慣了求救,總有一天會忘記如何保全自己。
沒有人喜歡逞強,她想著,總有一天她可以成長到只身一人也足夠,如果沒有遇見陳文。
父母離婚了,她成為了影響他們二人自由選擇人生的阻礙。盛夏識相地表示自己不會拖累他們,除了生活費和學費,她不會去摻和他們各自的生活。她埋頭苦讀考上了北方的大學,截然不同的環境,各種各樣的思維方式,她理所當然地選擇孤身一人。
盛夏的日常憂愁只有生活費,家教是一個很好的選擇,不費時,薪酬高,可她太怕交流,遂放棄。只能在兼職群里找些宣傳類的,發發傳單,在各個補習機構宣傳時幫忙,以此補給日常的費用。
如果當初另謀出路,也許就遇不上那個男孩。這樣想著的時候,盛夏自己也搞不清楚,到底是慶幸還是懊悔。
兼職內容主要是負責在體育館給藝考生發宣傳材料和小禮物。盛夏早上沒來得及吃早飯便匆匆忙忙地來了。集合后,領頭的老師給她的任務就是,要用小推車把倉庫里的帳篷運出來。
領頭老師打量她幾眼后,似乎也反應了過來,伸手毫不客氣地把跟在身后的男孩推出來:“去去去,幫幫人家小姑娘!”被推出來的大男孩一副嬉皮笑臉的樣子,瞇著眼接過鑰匙,邁出步子走到前面,對她招手。
漫不經心的樣子就像在使喚自家的貓。
他叫陳文,名字聽上去內斂,但盛夏很快便意識到他“皮”的本質。盛夏不善言辭,他就偏偏要激得你開口。帳篷運來了,上邊的桿子實在難撐開,先不論力氣大小,就盛夏一米六的身高,頂多碰到桿子,更別提把桿子向上撐了。這頭盛夏費力地踮腳將桿子往上推,那頭陳文氣定神閑地擺著椅子,等到盛夏的臉因為使勁兒漲得通紅,才良心發現地走過來。
海拔高的人就是不一樣,伸直手臂一使勁兒,一邊就撐開了。只見他微瞇著眼,似笑非笑。盛夏悟了,憋出倆字:“謝謝。”
任務還算輕松,就是比較耗時,坐著也沒有什么事情干,陳文一張嘴停不下來,絮絮叨叨個沒完。
“你是什么專業啊?”
“師范大學出來的都是當老師吧?”
“學霸就是不一樣,話少。”
“你怎么不說話啊?”
一開始盛夏還能禮貌地應付幾句,后來就懶得理他了。
“你喜歡什么味道的?”他興致勃勃地指著桌子上的奶茶,那是一會兒要發給別人的小禮物。“原味。”盛夏有些餓了。
模擬考試結束,學生都陸陸續續地出來了,午飯時間過后,人數就慢慢變少。雖然沒什么工作量了也不好離開,只好摁著肚子希望它叫得小聲點。
陳文湊到耳邊,“夏夏夏夏,要不要吃水果撈?”沒有意識到他稱呼得過于親昵,盛夏的注意力全在水果撈上了,“可是哪里有?”“呶。”他指了指對面的綠色帳篷,那是其他機構擺的宣傳點。“可我們穿得……”“沒事兒,脫掉就好了,走走走。”
第一次做這種事兒,盛夏表示很心虛。
“同學,掃碼送水果撈哈。”“掃碼就行了嗎?”陳文一臉鎮定,極像考試結束后的高中生。盛夏不好意思說話,只好呆呆地跟在陳文身后,領了一份水果撈回來。一離開他們的視線,陳文臉上的嚴肅就憋不住了,笑得齜牙咧嘴,一副仿佛占了大便宜的樣子。利落地掀開蓋子,吃了個圣女果,把剩下的遞了過來,“我聽到你肚子在打鼓了哦。”面前的陳文笑得賤兮兮的,一如既往說著找揍的話。
盛夏仰頭瞪他,并沒有發覺,停留在他臉上的時間有些久了。
因為做事情負責,只要機構有什么需要幫忙的,機構的老師都會先聯系盛夏,相當于有了一份比較穩定的兼職來源,每次去都會遇上陳文和那副熟悉的笑臉。
她和陳文越來越熟,陳文也越來越話癆,因為他知道,盛夏一直在聽,只是不應。這樣的女孩有一個特點,心思敏感,愛鉆牛角尖,閱讀了大量星座分析,陳文才恍然大悟。
為什么盛夏再也不聯系他了,她在躲。
她習慣一個人住,習慣回家路上黑暗的小巷,習慣自給自足,可她發現,一個人不是最好,兩個人可以更好,那種似有若無的曖昧,就像奶茶里藏著的最后一顆珍珠。
盛夏有些喜歡陳文了,可這種喜歡一定要及早地扼殺在搖籃里。她不接陳文的電話了,對信息也是敷衍了事,兼職也不去了,接了一份家教。
你看,她就是個膽小鬼,原來她最怕的不是和別人交流,而是一段甜甜的戀愛。
從一開始的拘束到后來的游刃有余,在學習之余,盛夏真的成為陳文口里的教師。機構的老師突然發來了信息詢問近況,盛夏也如實相告,感謝了她提供的機會,表示自己目前已經找到了固定的兼職。
好不容易寒暄完畢后呼出的一口氣,在見到陳文的一瞬間一下子梗在了心頭。學校門口,遭受長時間冷暴力的話癆男孩堵住了她的去路。
“你討厭我嗎?”他的劉海無力地耷拉在額頭上。
“不討厭吧!”沒等到回應,他自我肯定地點了點頭。
他把手里的原味奶茶塞到盛夏懷里,面對著她往后退,“記得回我消息啊夏夏。”
夏末天氣無常,暴雨無情地拍在榕樹葉上,嘩啦啦的,雙耳像是蒙在了鼓里,咕咚咚地敲著。她沒帶傘,天空陰沉,烏云罩著地面,仿佛下一刻就要倒塌下來。屋頂窄,她的褲腳早已被打濕,眼角潮潮的,盛夏突然想起了小時候,她撐著花傘,牽著她的兩個人是屹立不倒的大山,在陰沉的天空下,一家三口可以笑得那樣開心,美好卻又在下一刻煙消云散。
眼前出現陰影,空氣里的土腥味淡了,取而代之的是熟悉的氣味。
“天有點黑了,我送你回家。”
沒有充滿儀式感的邀約,沒有天助的契機,盛夏縱容著自己,和陳文越靠越近。她總是害怕眼前的依仗會在某個時刻被輕飄飄地推翻,變成一開始只有自己的可憐模樣。但陳文沒有給她這個機會,他們如愿以償地邁入婚姻,邁向未來。
只要一有機會,陳文就開始翻舊賬,埋怨盛夏太狠心,初戀少男剛有悸動,她竟然可以毫不猶豫地轉身就跑。每當這時,盛夏就挽起他的手,在他的肩頭輕輕地蹭:“這么生氣還天天來接我?”
當初的男孩早已是一副男人的模樣,卻還是輕易地紅了臉,不情愿地嘟囔道:“還不是你怕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