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薩拉·朱厄特在《鄉村醫生》中對性別教育模式的重構

2019-11-25 14:08:50陳煌書

摘 要:在美國文學史上,薩拉·朱厄特是一位重要的女作家。《鄉村醫生》是她于1884年創作的一部帶有自傳性質的小說,但就作品關注的兩性性別教育話題而言,《鄉村醫生》又稱得上是一部“現代小說”,折射出作者對其所處時代的性別教育及其模式的看法和思考。遺憾的是,這在現有朱厄特的社會性別研究中并沒有受到重視。基于此,借助社會性別研究的視角,分析朱厄特在《鄉村醫生》中對理想性別教育模式的探索和建構,解讀作者的性別教育觀,指出作者并不否定對兩性進行必要且合理的傳統性別教育,她批判的是無視個體差異的父權制刻板性別教育模式,呼吁對其進行解構,她進而主張對兩性進行雙性化性別教育,并以此去實現對理想性別教育模式的重構。

關鍵詞:《鄉村醫生》;性別教育;刻板性別教育;雙性化教育;重構

中圖分類號:I1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3-8268(2019)05-0127-08

一、 引?言

在美國文學史上,薩拉·朱厄特(18491909)是一位重要的女作家。《鄉村醫生》是她于1884年創作的“一部帶有自傳性質的小說”[1]53,也是其本人“最喜歡的一部作品”[1]64。 作品中的女主人公楠和其監護人萊斯利醫生的形象正是以朱厄特和其同為醫生的父親西奧多為原型塑造的。借助小說,朱厄特不僅“實現”了其年少時因健康原因而未能實現的醫學夢,還表達了她對父親培養和教育之恩的感激之情。誠如她在給查理斯·托普森的信中寫道:“《鄉村醫生》中有許多美妙想法,這些想法的產生既要感謝我的父親,更要感謝他對我的教育。”[2]195 也難怪,朱厄特將《鄉村醫生》獻給其父親。

事實上,在創作《鄉村醫生》時,朱厄特不僅以自己的親身經歷為素材,還“充分利用了當時的時代精神”[3]。朱厄特生活的19世紀下半葉正值美國社會經歷重大歷史變革時期,

工業化大發展使社會在兩性問題上第一次產生了“性別領域劃分”的意識形態,進而對傳統性別教育產生深刻的影響,并引發社會對于兩性性別教育模式的討論,相關文章還經常出現在學術和通俗雜志上。“作為一個閱讀興趣廣泛的讀者,朱厄特肯定讀到過不少這方面的文章。”[4]?其實,朱厄特不僅關注這些討論,她還借助創作《鄉村醫生》參與其中,表達她對其所處時代性別教育及其模式的思考和看法,畢竟“作家也是個公民,就要對社會和政治的重大問題發表意見,參與其時代的大事,表明其社會立場、態度和意識等”[5]。 就在《鄉村醫生》出版后的第二年,法國文學評論家瑪麗·布蘭克就被該小說的話題所吸引,出于有必要讓法國了解美國社會對兩性性別教育話題的關注,她不僅在《兩大陸評論》評論了《鄉村醫生》,還將其譯成法文,推介給讀者,從而使《鄉村醫生》成為朱厄特“首個在美國以外受到關注的作品”[6]32 。可見,朱厄特在《鄉村醫生》中探討的有關兩性性別教育及其建構等話題是人類社會普遍關注和感興趣的,理應受到重視和深究。近些年來,隨著女性主義社會性別理論的發展,朱厄特在《白蒼鷺》和《尖尖的樅樹之鄉》等作品中對性別話題的關注引起了學界的普遍興趣較有代表性的論文如林斌:《父權制社會與女性烏托邦——朱厄特兩部小說中的女性主義內涵》,《國外文學》2004年第1期,第82-89頁; 陳煌書:《從〈白蒼鷺〉看薩拉·朱厄特對男女氣質的重構》,《南京理工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4年第5期,第51-55頁;陳煌書:《試析薩拉·朱厄特在〈尖尖的樅樹之鄉〉中對男性氣質的重構》,《重慶郵電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4年第6期,第138-142頁; 陳煌書:《〈尖尖的樅樹之鄉〉中的女性及其性別角色》,《重慶郵電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5年第1期,第92-96頁。,但是,她在《鄉村醫生》中對兩性性別教育等話題的關注卻沒有受到應有的重視。基于此,筆者借助社會性別研究的視角,分析朱厄特在《鄉村醫生》中對性別教育模式的建構,解讀作者的性別教育觀,指出作者并不否定必要且合理的傳統性別教育, 她批判和解構的是不顧個體差異的父權制刻板性別教育模式,主張對兩性進行雙性化性別教育,并以此去實現對理想性別教育模式的重構。

二、 《鄉村醫生》對父權制刻板性別教育模式的解構

傳統的性別角色教育觀認為,男女生理有別,適合承擔不同的角色,從事不同的職業,因此有必要對他們采取不同的性別教育模式,以確保其性別角色和行為模式符合社會對兩性的規范、要求和期待。“性別教育的最終目的不是讓兒童發展成模式化的男人和女人,而是發展成為一個有獨特個性魅力的現代公民。”[7]?遺憾的是,父權制性別教育觀片面夸大兩性的生理差異,無視同性間的個體差異,刻板地將兩種對立的性別教育模式分配給兩性:男性從小被教育要獨立剛強,要敢于擔當,在公共領域從事“工具性”工作,承擔養家糊口、光宗耀祖的角色;而女性則被灌輸要溫柔體貼,要恬靜被動,滿足于在私人領域從事“情感性”工作,履行為人妻母、相夫教子的“天職”。這一做法,扼殺了兩性的個性、天賦和興趣,“造就”了一大批刻板的男女。在《鄉村醫生》中,包括撒切爾太太、瑪麗拉在內的不少人物都受到父權制刻板性別教育觀的影響和毒害,不僅將其內化于心,而且還外化于行,進而給他們的子女及其身邊人的成長和發展帶去限制和傷害,讓他們成為其刻板性別教育模式的受害者和犧牲品。他們是作者在作品中極力否定和批判的對象。

父權制刻板性別教育觀,“如同空氣一般并不可見,但它卻又無處不在,就像有重量的空氣一樣,悄無聲息地影響和塑造著人們的生活方式和日常行為”[8]。在晚飯后的聊天中,撒切爾太太自豪地提到了當陪審員的兒子約翰,稱贊他做得像個男子漢,而當聊到女兒艾德琳時,她感到傷心和失望,覺得自己是“雞孵鴨,白忙活”。在她眼中,艾德琳跟普通女性完全不同,她不喜歡待在家中,不喜歡干家務,還不安于現狀,不甘心一輩子被囿于農村,渴望有所作為,對事物沒有耐心。當撒切爾試圖對女兒進行性別教育時,她發現父權制刻板性別教育模式根本不適合女兒。她感到束手無策,只能聽之任之,為女兒的發展擔驚受怕。當目睹艾德琳最終因缺乏恰當的性別教育而變得桀驁不馴、放蕩不羈,并早早斷送性命后,撒切爾陷入了深深自責和懊悔中,“要是我能清楚地知道如何去盡我的義務,她的命運或許不至于此”[9]57 。從撒切爾的懺悔不難看出,從對女兒的刻板性別教育受挫,直至女兒去世,她都沒有去反思和調整自己的性別教育方式,她的這種愚鈍行為也折射出她受父權制刻板性別教育模式的麻痹和毒害之深。或許是預見到其母親的性別教育方式不利于女兒楠的成長,艾德琳在臨終前懇請萊斯利成為楠的監護人,將楠培養成一個有用之人。女兒去世后,撒切爾精心地照顧楠。然而,她失望地發現,楠和她母親艾德琳一樣,都是“由不同材料造出來的”。楠同樣不喜歡待在家中,不喜歡學習操持家務和縫補衣物等本領,更喜歡戶外運動,喜歡在大自然中探索和冒險。作為一個深受父權制性別教育觀影響的傳統女性,撒切爾深信,“孩子和小馬駒沒什么兩樣,少許的活躍和叛逆對他們來說是必要的,但終究都要接受管教,以便更好地為社會服務”[9]41 。帶著這一理念,撒切爾開啟了對楠進行刻板性別教育之旅,但她很快便發現父權制性別教育模式在楠身上同樣行不通,“不知道該如何去教育她,……也不知道什么樣的方式才真正適合她”[9]57-58 。幸運的是,此時的撒切爾已從女兒艾德琳失敗的性別教育中吸取了教訓。為了不讓楠重蹈其母親的覆轍,她不時向楠的監護人萊斯利求助,聽取他對楠的性別教育的建議。從撒切爾太太最初盲目遵循父權制性別教育模式,到后來逐漸對其進行揚棄的轉變,可以看出,父權制性別教育模式無視個體差異,試圖以整齊劃一的方式對兩性進行性別教育,這一做法給那些富有個性的男女的發展帶去了阻礙,理應對其進行批判和解構。

楠第一次去萊斯利家中做客,萊斯利的女管家瑪麗拉就對楠缺乏小女孩應有的戀家、膽怯和害羞等特質表示不滿,進而埋怨撒切爾:“她已經是個小女孩了,不對她進行管教,反而讓她到處瞎跑,真是個莫大的恥辱。”[9]43-44楠在外婆去世后,最終來到萊斯利家生活,她的一切生活起居均由瑪麗拉負責。瑪麗拉是一個對人性極其愚鈍和缺乏洞見的女性,然而,她卻早早地為楠制定了刻板的性別教育方式,為其規劃了人生之路——結婚成家、操持家務和相夫教子。因此,她特別注重從穿著打扮和行為舉止等方面去培養楠的女性氣質和能力,并對其表現出的不符合父權制女性性別角色要求的行為進行阻止和糾正,全身心地在為楠今后履行“母職”做準備。遺憾的是,在對楠進行性別教育的過程中,瑪麗拉完全無視楠的個性和興趣,一味盲從父權制刻板性別教育模式,從未考慮過該教育模式是否真正適合楠,是否真正有利于楠的成長和發展。瑪麗拉對父權制刻板性別教育模式的認可和盲從,還體現在她自覺淪為父權制性別教育觀對女性約束和傷害的“幫兇”,對膽敢挑戰和反叛父權制性別教育模式的女性進行嘲諷和打擊。當得知楠夢想成為一名醫生時,她“不僅當面嘲笑了她,還說了不少對女醫生大不敬的話”[9]69。當看到楠成天像小狗一般跟隨萊斯利出入病人的農莊,成為其小幫手時,她冷嘲熱諷楠是萊斯利“腳后跟上的一顆蒺藜”[9]68。而楠從衛校學成歸來,瑪麗拉依然“希望能在有生之年看到楠結婚,過上安穩日子”[9]238。 瑪麗拉對女醫生的不屑,以及對“母職”的崇拜,表明她早已接受父權制性別教育觀對女性的偏見和歧視,認同“女性天生在體力和智力方面不如男性”[10],“不結婚生子的女性不是真正的女性”,“母性才是女性的天職”[11]?。在她看來,楠選擇行醫而不是結婚,已經偏離了女性的“天職”,即使她在公共領域里取得成功,仍很難被社會所認可和接受,仍算是一個失敗者,她在為楠的未來感到擔心。事實證明,瑪麗拉對楠的擔憂是多余的。楠成為一名醫生后,社區居民并沒有因此嘲諷和排斥她,他們在祝賀她的同時,還歡迎她在適當時候接替年邁的萊斯利,繼續為他們的身心健康保駕護航,而那些曾一度嘲諷和反對她學醫的居民更是慚愧地在她面前收回自己說過的話。楠最終成為醫生并受到社區的認可和接受,在一定程度上駁斥了父權制性別教育觀對女性角色和能力有失公允的判斷和評價,這也說明父權制刻板性別教育模式并不可取,理應對其進行否定和批判。

作為萊斯利的老朋友,格雷厄姆太太在聊天中提醒萊斯利,楠已經是個“小淑女”了,應該盡早地對她進行性別角色教育,以便她更好地適應社會。自從腿腳殘疾以來,格雷厄姆就整日坐在窗邊,靠看窗外風景和跟路人打招呼度日,過著重復乏味的生活,鮮有朋友或客人造訪,幾乎與社會脫節。然而,她依然長篇大論地跟萊斯利談論社會對女性的要求和期待,以及女性對社會的責任和義務。和瑪麗拉一樣,格雷厄姆同樣對人性缺乏判斷力,無法洞察出楠“對男孩的感覺跟對女孩的沒什么差別,顯然不是那種很可能去結婚的女孩,……讓這樣的女孩去結婚,絕對是一大錯誤”[9]108。然而,當萊斯利向她透露,楠在學醫方面有天賦,他打算讓楠學醫時,她感到非常震驚,身子情不自禁往前傾,把桌邊的幾本書都給震掉了,她焦慮地反問萊斯利:“難道你不覺得婚姻是人生最大幸福嗎?”[9]109富有諷刺意味的是,格雷厄姆聲稱婚姻是人生最大的幸福,極力反對萊斯利拿楠的幸福去冒險,可她自己的婚姻卻并不幸福,甚至值得憐憫,究其原因,正是父權制刻板性別教育模式惹的禍。盡管在萊斯利的耐心解釋下,格雷厄姆最終勉強認可讓楠學醫的想法,但她心里卻依然認定這一切都是萊斯利的一廂情愿,“他怎么能知道楠會認同他對其未來的安排?他又怎么能知道歐德費爾茲社區會接受楠成為他的接班人,讓她繼續為社區服務”[9]113?為了不讓萊斯利最終感到失望,格雷厄姆自發承擔起對楠進行傳統性別角色教育的義務,經常利用周末邀請楠去她家喝茶聊天、看書閱讀的機會,有目的地向楠傳授“母職”必備的知識。格雷厄姆的這一做法折射出她對父權制刻板性別教育模式的盲目認可和崇拜,根本沒有意識到該教育模式正試圖通過對“女性位置”和“母職”觀念的吹捧,將女性牢牢束縛在婚姻和家庭之中,讓她們的個性和天賦受挫,進而將她們排除在公共領域之外。讓格雷厄姆沒有意料到的是,在她為楠的努力中,楠除了對閱讀和必要的禮儀感興趣外,對于其他知識的獲取并沒有什么積極性。當楠去衛校讀書之前向她道別時,格雷厄姆仍然在為楠的學醫決定感到憂慮。然而,當她從楠的來信中獲悉楠在衛校的學習和生活情況后,她開始為楠的學醫決定感到欣慰,衷心希望“有更多的女孩能像楠那樣,更多地去關注自己的人生是否有價值”[9]153。 格雷厄姆對楠的學醫從反對到擔憂再到贊賞,她的這一轉變也是對父權制刻板性別教育模式的一種無聲批判。

如果說,瑪麗拉和格雷厄姆等人不贊成楠的學醫決定,是出于為她今后的幸福考慮,其初衷是好的,那么彌克爾太太建議將楠培養成一名醫生,則是別有用心。彌克爾為人尖酸刻薄,經常指責楠調皮搗蛋,她和楠的關系一向不好。她向萊斯利抱怨道,楠“野得像只雛鷹”[9]49,“身子比榆樹根還要硬朗,整天像狐貍一樣到處亂竄”[9]50,還經常搞惡作劇捉弄和嚇唬她,讓她頭疼不已。她很快便話鋒一轉,面帶笑意地跟萊斯利談起楠如何嫻熟地給一只腿部受傷的火雞包扎,并建議他“最好將她培養成一個醫生”[9]50。彌克爾的建議,看似也是在為楠的前途著想,可事實卻絕非如此。從她說話的表情不難看出,她這么做并非出于真心和嚴肅,而是想借機嘲諷和排斥楠。彌克爾對父權制性別教育觀深信不疑。在她看來,溫柔體貼、恬靜被動、聽話懂事等特質和天性是每一個正常女性履行結婚成家、操持家務、相夫教子等“天職”所必不可少的,因此有必要對她們進行父權制性別角色教育,以幫助她們更好地獲取這些素質,更好地勝任“天職”。然而,在她眼中,楠身上根本就沒有女性應有的美好天性,她因此斷定楠不是一個“正常的”女孩,天生就不適合結婚,根本沒有必要對她進行性別角色教育。父權制刻板性別教育觀認為,“只有那些被認為天生不適合結婚的女性,才會去從事傳統上專屬于男性的職業”[11]。這也就不難理解為什么彌克爾會如此“熱心地”建議萊斯利讓楠去學醫。這樣一來,這些女性便有可能被社會想當然地貼上“不像女性”的標簽,不僅不被女性群體所認可,而且也無法被男性所接受,等待她們的是來自社會的疏遠和打擊,注定落個失敗者的下場。事實上,彌克爾對楠的這些判斷和定論是極其荒謬的。當楠還是一名寄宿學校的學生時,她的同學就認為,雖然楠為人正直,從不造作和矯情,但她“并不像那種為了某種職業而主動拋棄自己的天職,讓自己變得男子氣十足的女孩”,“她看上去也沒有那么堅強”[9]126。楠后來果真成為一名醫生,但她并沒有像彌克爾所預測的那樣,變得男子氣十足,受到排斥和隔離。相反,她受到了社區的歡迎和尊敬。她的行為有力地反駁了父權制性別教育觀所強調的“一個選擇獨身和在男性統治領域里工作的女性會變得舉止粗魯”[12]的觀點。由此可見,彌克爾僅憑楠身上一些不符合父權制性別教育觀對女性規范和要求的行為,就武斷地剝奪其女性身份,將其排除在女性群體之外的做法極其可笑,暴露出她對父權制刻板性別教育觀對女性偏見和歧視的麻木和無意識,應當批判,畢竟“阻礙‘女人成為‘人的最大障礙不在于異性的壓迫,而在于同性的麻木,倘若女性主體意識不能真正覺醒,女性解放仍將是漫長而艱辛的”[13]。

三、《鄉村醫生》對理想性別教育模式的重構

不可否認,父權制刻板性別教育模式無視個體差異,給兩性的自由和全面發展帶去了限制和傷害,理應受到批判和否定。然而,“朱厄特并不是一個激進的作家”[14],她在《鄉村醫生》中批判的是傳統性別教育中的刻板印象,對于其必要和合理部分,她還是給予了積極評價,畢竟它們在一定程度上促進了兩性性別認知和性別觀念的形成,對他們的性別行為社會化起到了一定的積極作用。當萊斯利邀請楠去他家玩時,撒切爾太太并沒有感到難堪。她相信,雖然這是楠第一次獨自去別人家做客,但她一定會成為一個好客人。的確,在萊斯利家中,楠并沒有表現出任何尷尬或不知所措,她展示了一個小客人應有的禮儀,這讓萊斯利感動不已,不禁稱贊起撒切爾,“我想,在對楠的養育方面,沒有人能做得比您好”[9]58。身為楠的監護人和養父,萊斯利在楠的教養方面盡職盡責。身為男性,他意識到自己的撫養方式或許對楠的成長還有所不足,“楠的教養還需要女性眼光”[9]103,他因此虛心地向格雷厄姆請教,聽取她對楠的教育方面的合理建議。當瑪麗拉和格雷厄姆等人在日常生活中對楠進行必要的性別教育時,萊斯利不但沒有反對,而且還因她們為楠的付出而對其充滿敬意。在衛校放假期間,楠造訪了其久居城里、素未謀面的姑媽普琳斯。普琳斯向來瞧不起鄉下人,她想當然地認為,楠長期生活在鄉下,缺乏教養,不可能習慣上流社會的生活方式,她因此“隆重地”為楠準備了下午茶,為的是讓楠在茶局上出丑,借機羞辱她一番。不料,楠在茶局上應付自如,“就像一個長期置身于交際圈的貴客一般”[9]173 ,讓普琳斯既驚訝又羞愧。毫無疑問,楠之所以能在以上社交場合得心應手,離不開瑪麗拉和格雷厄姆等人平時對她進行的培養和教育。正是意識到傳統性別教育模式“一方面在下意識地塑造著人們的性別觀念和行為方式,另一方面又常常與人們的內心愿望發生沖突”[15]40,朱厄特在作品中積極嘗試對其進行重構,力求引薦一種較為理想的性別教育模式。瑪格麗特·索普曾指出:“《鄉村醫生》的比例并不合理。雖然小說前半部分……是整部小說中最出色的,但它在篇幅上根本就沒有必要那么長。”[6]31 如果僅從《鄉村醫生》的情節發展來看,索普的這一評論不無道理,就連朱厄特本人也承認,她并不擅長小說的情節,“《鄉村醫生》作為一部小說沒有什么價值”[2]194 。遺憾的是,索普沒有意識到,朱厄特正是通過小說前半部分對楠早期生活的詳盡描述,以及對鄉村朋友和鄰居的刻畫,巧妙地讓兩種不同的性別教育模式發生沖突,進而實現雙性化教育模式對刻板性別教育模式的超越和重構。在作者看來,雙性化性別教育模式打破了對立的性別教育模式,更有助于兩性個性和天賦的施展和發展,更有助于他們實現人生價值。

性別教育始于家庭,父母是子女性別教育的第一位老師,“父母對子女的教育方式所表現出的性別期望,……在子女的社會性別角色社會化過程中占據重要位置”[16]。艾德琳去世后,她的女兒楠暫時由撒切爾代為撫養。撒切爾是一個在兩性性別教育方面極其刻板的傳統女性。或許是為了不讓楠過早地從她那里接受刻板的性別教育,就在撒切爾對楠進行刻板性別教育受挫后不久,作者便精心安排她離世,為楠此后跟隨萊斯利生活,接受其培養和教育打下伏筆。“楠在文化中心實現個人主義追求的過程中,她身邊的女性群體沒有任何可供借鑒的經驗,楠必須被她的‘父親萊斯利醫生從位于社會邊沿的這個無知而嚴厲的女性世界中解救出來。”[17]?作為一位受人尊敬的鄉村醫生,萊斯利“是人們能想象得出的最沒有霸氣的父權制男性家長,他自己也是一個游離于體系之外的反叛形象,……用當時流行的醫學術語來講,他或多或少算是個‘不正常的人。他接受和采納完全‘女性化的撫養孩子之道,即不干預政策”[18]。所以,當撒切爾和彌克爾等人向他抱怨楠不服管教、不愛上學和調皮搗蛋等“不端”行為,根本沒有“小淑女”應有的樣子時,他并沒有生氣,還為楠的行為辯護,“她是個聰明的孩子,只不過現在還不是很強壯,我不贊成將孩子整個夏天都關在學校里”[9]50,“這么好的天氣,在戶外待上一天,勝過在學校里五天”[9]58。在萊斯利眼中,對事物好奇、敢于探索和冒險等品質不是男孩的特權,而是包括女孩在內的所有孩子的天性,也是一種學習方式,有助于他們的身心發展和天賦開發,如果過早地將成人世界里的性別規則傳遞給他們,會對他們的成長不利。正因如此,楠才得以在一個相對寬松、自由的環境中“像植物一樣自然成長,既沒有經過任何的修剪,也沒有被迫向任何不自然的方向生長”[9]81 ,并逐步顯露出自己的學醫天賦和興趣。“學校教育作為歷史文化傳承的重要載體,承載了傳統的性別刻板印象,而且作為人類個體社會化的重要場所和工具,學校教育對個體性別刻板觀念的影響是多維的”[19],而“如果社會處于父權制文化背景下,學校教育就必須將這一背景特征反映出來,即通過學校教學來傳播父權制文化,維護‘男尊女卑的性別統治”[20]。為了不讓楠過早地在學校接受刻板的性別教育,萊斯利還不時以楠的健康為由,將她帶離學校,讓她跟隨自己外出巡診。在出診途中,他引導楠觀察路邊的一切,還給她講述病人的故事,從小就在楠心中播撒下熱愛自然、善待生活和敬畏生命的種子,而這些美好品質對于楠今后無論從事男性職業還是女性職業,都是不可或缺的。正是在萊斯利潛移默化的影響下,楠逐步對學醫有了初步的認識和理解,還萌生了也想成為一名醫生的念頭。

萊斯利還“對人的情感和行為富有判斷和洞察力”[21]?。他憑借在日常生活中對楠的觀察和了解,很早就洞察出楠不僅遺傳了其父親的學醫才華,也遺傳了其母親的脾氣秉性,還特別獨立和自信,并不是一個普通女孩,因此,父權制刻板性別教育模式并不適合她,只會束縛而不會促進其發展。正是“萊斯利對什么是真正成功,什么是真正全面發展的理解,才使他能夠幫助楠實現抱負”[22]。在過去幾十年的行醫生涯里,萊斯利見到過無數張失望的臉龐,聆聽過無數人在臨終前對未能如愿的悲傷傾訴,為了不給楠留下遺憾,他決心“幫助她順著而不是違背天性地去成長,讓她沿著既定道路去發展,并最終成為一個有能力和對社會有用之人,……而不去在意她從事的工作在傳統上屬于男性還是女性,只要是適合她的,我都會盡力去幫助她”[9]84,“如果我確信,楠的個性僅適合獨自生活和工作,我將盡力……為她的能力和才華的施展提供一個空間,而不是一味地要求她去從事家務或其他所謂女性天職”[9]109 。因此,在對楠進行性別角色教育時,他并沒有照搬父權制刻板的性別教育模式,嚴格要求楠的品質特征、思想方式和行為模式完全符合父權制性別教育觀對女性的要求和期望,而是根據楠的個性、天賦和興趣,為她“量身定制”了雙性化的性別教育方式。對于萊斯利的這一做法,他的老同學費里斯醫生深表認可和支持,他解釋道:“我們中的大多數人都在社會和家庭的喜好和偏見的模式中成長。直到過了中年,才意識到自己的職業選擇也許錯了,但一切都為時已晚”[9]84,“如果你的小女孩確實適合學醫,那就大膽地讓她朝那個方面去發展。…… 這個世界離不開那些天生就適合從事某種職業的大師”[9]87-88。從楠的母親艾德琳的個人悲劇中,萊斯利清楚地知道,徒有天賦和對夢想的渴求,而沒有實現夢想的耐心、決心和恒心,是絕對不可能實現理想的。于是,在對楠進行教育時,他還特別重視培養楠在其他方面的重要品質,讓她意識到“猶豫不決只不過是膽小懦弱的代名詞”[9]116,“不論學醫還是學習其他東西,就像是在爬一座高山,肯定會碰到困難和阻礙。如果你害怕它們,你將一事無成,如果你想真正有所作為,就必須勇往直前,盡力去做自己認為正確的事情,而不用去管別人的反對意見”[9]141。毋庸置疑,萊斯利盡力在楠身上培養的包括堅強、勇敢、主動、理性、果斷和執著等在內的品質,在父權制刻板性別教育觀中絕對專屬于男性,是專門為男性勝任“公共領域”的職業而準備的,女性是不可能獲取或享有的。然而,萊斯利卻并不這樣認為。在他看來,這些在人類歷史長河中積淀下來的優秀品質不應為男性所獨有,而應由包括女性在內的兩性所共有和共享。正是在萊斯利這樣一位不受父權制刻板性別教育觀影響的男性的教育和引導下,楠不僅拋棄了身上不利于行醫的脾氣秉性,而且習得了不少有助于她在“公共領域”打拼的品質和能力。她對學醫的決心和執著打動了之前嘲諷和反對她學醫的社區居民,就連之前在會診時總是躲避她的其他鄉村醫生,也都對她刮目相看,對她的未來充滿期待。由此可見,此時的楠已逐漸成長為一個兼具雙性化人格的人,“既獨立又合作,既果斷又沉穩,既敏感又豁達,既自信又謹慎,既熱情又成熟”[15]99,為她今后的職業發展奠定了堅實基礎。

如果說,楠早年在鄉下生活中所碰到的任何困難和阻礙都是在萊斯利的幫助下解決的,那么自從她去衛校求學之日起,她就必須獨自去面對任何可能碰到的困難和壓力了。令人欣慰的是,楠此前接受的是雙性化的性別教育,而接受這種教育的男女,“沒有嚴格意義上的性別角色的限制,能夠更加靈活、有效地應對各種情景,獨立性強,自信心高”[23]。也難怪,在衛校學習期間,當面對來自學校和社會的歧視和偏見時,楠“毫不畏懼和退縮”[9]152,她為自己的學醫選擇感到自豪,堅信學醫是最適合女性和受人尊敬的職業,并決心盡其所能地去施展自己的天賦,實現人生價值。她對學醫事業的不倦追求還讓那些學醫動機不純的同學感到汗顏。在一次野外露營期間,當偶遇因胳膊脫臼而面帶恐慌的農夫時,楠“沉著冷靜地”[9]207幫助他讓脫臼的骨頭復位,就跟什么事情也沒有發生一樣,讓在一旁的喬治看得目瞪口呆、心有余悸,覺得自己就像膽小的女性一般。在弗雷利太太假借茶會為她設下的“法庭”上,當面對弗雷利等人對女性學醫的污蔑,以及對女性結婚的鼓吹時,楠“面無懼色”“從容自信”[9]217-218地反駁,為自己的學醫而不是結婚選擇據理力爭,也為那些敢于反叛的女性喝彩,讓雖年近六旬卻沒有主見和自立、對母親言聽計從的尤尼斯小姐聽得膽戰心驚,并在內心對楠敢于為自己的權利抗爭充滿敬佩,更對自己的軟弱無能感到內疚。在與喬治的交往中,當面對喬治的求婚請求,楠最初表現出些許的猶豫,但當意識到自己的個性并不適合結婚,結婚只會阻礙而不會幫助自己的職業發展時,她不僅理性地拒絕了喬治,而且讓自己成為喬治的“心靈醫生”[9]257 ,讓他為自己過去貪圖安逸、不思進取的人生感到慚愧,并有所反思和感悟,進而打心里對楠充滿敬意。不可否認,楠在以上場合中表現出的行為,如果僅從父權制社會性別教育觀普遍認可的對于男女品質和舉止的刻板標準來看,很難讓人相信這是一個女性的行為,因為這些品質和舉止在傳統上專屬于男性,絕非一般女性所擁有。而當楠最終從衛校畢業,成為一名鄉村醫生時,她身上的女性美好天性和精湛的醫術幫助她再次回歸了社區,并受到社區居民的認可、接受和歡迎。所有這些都印證了受過雙性化性別教育的男女,“在很大場合要比接受刻板性別教育的男女表現出色,因為在他們的言談舉止中,同時具有男性和女性的氣質特征,所以在適合男性氣質的情境下,他們能夠男子氣十足;而在女性氣質的語境下,他們又能善解人意,表現出很好的女性氣質”[15]99。在小說的最后,楠忙里偷閑,來到河邊散步,她突然欣喜般地舉起了雙手,放聲說道:“上帝啊,我感謝您對我的命運的安排。”[9]274楠的這番話看似在感謝上帝,實際上也表達了她對萊斯利對自己的培養和教育的感謝,更道出了她對雙性化性別教育之道的認可和贊賞。的確,如果沒有萊斯利對她的雙性化性別教育,楠的個性和天賦不可能得到自由施展和發展,更不用說實現人生抱負和價值了。由此可見,作者在《鄉村醫生》中對雙性化性別教育模式的贊賞和推崇,完全可以看作是她對其所處時代父權制刻板性別教育模式“解構中的一種重構努力”[18]。

四、結?語

2019年恰逢朱厄特逝世110周年及其《鄉村醫生》發表135周年。一百多年后的今天,當我們借助社會性別研究視角去分析《鄉村醫生》,解讀朱厄特對理想性別教育模式的思考和探索時,不難發現,作者早在她那個年代就已經意識到,父權制刻板性別教育模式無視個體差異,束縛和傷害了兩性的自由發展,理應對其進行批判和解構,她進而呼吁家庭、學校和社會對兩性進行雙性化的性別教育,并以此實現對理想性別教育模式的重構。她的這一觀點與我們當下積極探索適合兩性自由和全面發展的性別教育模式的做法不謀而合,并提供了有益的參考和借鑒。可見,朱厄特是一位富有遠見卓識的作家,她為文學關注社會、關注性別教育、關注兩性的發展樹立了榜樣。從這一點來看,盡管《鄉村醫生》創作于一個多世紀之前,但就其關注的兩性性別教育話題而言,它完全稱得上是一部具有積極現實意義的“現代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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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n Analysis of Sarah Jewetts Reconstruction of

Gender Education Mode in A Country Doctor

CHEN Huangshu

(School of Foreign Studies, Minnan Normal University, Zhangzhou 363000, China)

Abstract:

In American literary history, Sarah Orne Jewett is one of the most important women writers. A Country Doctor, written in 1884, is commonly acknowledged as her autobiographical novel. As a matter of fact, in terms of its thematic concern of gender education for both men and women, A Country Doctor can also be regarded as a “modern novel”, reflecting Jewetts view on and thinking of the gender education and its mode in her age, which, unfortunately, has been overlooked in the previous gender studies of Jewett. The paper,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gender, intends to interpret Jewetts view on gender education with the analysis of how Jewett explores and constructs the ideal gender education mode in A Country Doctor. It points out that Jewett does not negate the necessary and reasonable practice of traditional gender education for men and women, and by criticizing and deconstructing the patriarchal stereotypical gender education mode which ignores individual differences, Jewett further advocates reconstructing the ideal gender education mode for men and women with androgynous gender education.

Keywords:

A Country Doctor; gender education; stereotypical gender education; androgynous education; reconstructi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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