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合名詞受個體量詞修飾分析

羅夠華

一.現代漢語中存在的困惑：集合名詞到底能不能受個體量詞修飾

經常有中小學老師問起這個問題：“4位父母”“三張桌椅”到底能不能說？規范不規范？我們帶著這個問題查閱了現代漢語相關研究資料。在“4位父母”“三張桌椅”中，“位”“張”都是個體量詞，“父母”“桌椅”都是集合名詞，“4位父母”“三張桌椅”屬于集合名詞受個體量詞修飾。許多現代漢語教材都認為漢語的集合名詞不能受個體量詞修飾，只能受不定量詞和集合量詞修飾，比如“父母、夫妻、桌椅、桌椅板凳”這些集合名詞不能受個體量詞修飾，不能說“兩位父母、兩位夫妻、三張桌椅”。趙元任[1]、朱德熙[2]等語言學家也持這種觀點。趙元任先生舉的例子如“父母、桌椅、桌椅板凳、車輛”，朱德熙先生舉的例子如“父母、子女、師生、衣物”和“槍支、人口、車輛、船只”，兩位先生均認為這些集合名詞都不能受個體量詞修飾。集合名詞不能受個體量詞修飾是有原因的，因為集合名詞與個體名詞相對的，它們最大區別就是能否受個體量詞修飾。

但漢語事實表明，一部分集合名詞可以受個體量詞修飾，如：

（1）鐘揚沉默了，他深知，妻子十幾年來獨自撐著這個家，照顧一雙幼子，侍奉4位父母，從不讓自己分心。（人民日報，2018年3月26日）

（2）東莞賓館的門前，早已經有10 多位父母焦急地等待。（人民日報，2010年8月5日）

這些例句都來自《人民日報》，《人民日報》的權威性毋容置疑，上述說法的規范性應該不成問題。又如《南方周末》的例子：

(3)熊貓集團所在地南京中山東路301 號，在一間沒有標識、只有4 張桌椅的辦公室里，兩名年輕女子一邊跺腳一邊朝著雙手哈氣。（南方周末，2004-2-5）

在這里，漢語的事實與現代漢語教材或學者們的觀點相矛盾了，給語文老師和漢語學習者帶來了困惑：集合名詞到底能不能受個體量詞修飾。那么我們應該如何看待這個問題呢？

二.集合名詞受個體量詞修飾的情況

根據集合名詞能不能受個體量詞修飾，可以把集合名詞分為兩類。一類集合名詞只能用集合量詞或不定量詞來修飾，比如大部分名量式集合名詞和總稱式集合名詞。另一類集合名詞除了能用集合量詞或不定量詞來修飾以外，還能用個體量詞來修飾，比如許多并列式集合名詞就是這樣，如：4 位父母、3個姐妹、2位母女、10位親友、200名師生、3件衣物、4張桌椅、5件服飾。

并列式集合名詞用個體量詞計數，其中的數詞往往是大于“一”的數詞。這類集合名詞屬于“可分集合名詞”[3]，“可分集合名詞”描寫成群成組的事物，此類事物又可以個體化。用大于“一”的數詞和個體量詞來計數，意義上表示集合體中的多個個體的總和。如：

(1)此外，烏代在家中還常常以長子自居，干涉3個姐妹的事情。（CCL語料庫）

(2)去年1 月26日，在密云縣101 國道荊子峪路段，趙女士和3個妯娌推著自行車步行。（京華時報，2007-3-30）

(3)如今，現代生育技術的發展已經具備了使一個孩子有5位父母的可能，即精子捐贈者，卵子捐贈者、替身懷孕者和撫養孩子的父母。（CCL語料庫）

(4)今年以來，該區先后為符合條件的127名夫婦落實了每人每月50元的國家計生獎勵扶助金。（新華網，2006-7-21）

(5)一女乘客逃生，另外兩名母女經搶救無效死亡。（東方今報，2005-11-3）

“姐妹”指姐姐和妹妹的集合，“妯娌”指哥哥的妻子和弟弟的妻子的合稱，一般用“一對”來計數，但是也可以用個體量詞”個“計數。“父母”指父親和母親，“夫婦”指丈夫和妻子，“母女”指母親和女兒，分別可以用個體量詞“位”“名”來計數。這些集合名詞用大于“一”的數詞來計數，意義上表示集合體中的多個個體的總和。

(7)熊貓集團所在地南京中山東路301 號，在一間沒有標識、只有4 張桌椅的辦公室里，兩名年輕女子一邊跺腳一邊朝著雙手哈氣。（南方周末，2004-2-5）

(8)據臺灣媒體報道，幾個月來，已經先后有“萬海”等4家臺灣輪船公司的6艘船舶在香港登記注冊。（人民日報海外版，2003-3-25）

(9)為了讓資助的孩子飽飽暖暖上學，大隊長一次就送去了24件衣物。（CCL語料庫）

(10)中國女性民族服飾展驚艷亮相蘇州，138件服飾特色鮮明精妙絕倫。（中國江蘇網，2018-3-9）

“桌椅”指桌子和椅子，“船舶”表示船的總稱，“衣物”指衣著和日常用品，“服飾”指衣著和裝飾，“報刊”指報紙和刊物，它們都能受個體量詞修飾。這些集合名詞用大于“一”的數詞來計數，意義上表示集合體中的多個個體的總和。

比較特別的是，一部分并列式集合名詞可以用數詞“一”來計數，用來表達個體化功能，組成“一+個體量詞+并列式集合名詞”結構，意義上表示集合體中的一個個體。比如：

(11)據老漢回憶，他們四兄弟一個姐妹在小時候不管多淘氣，從沒見老母親發過脾氣。（人民日報海外版，2001-3-5）

(12)娶一個妯娌就有外姓人啦，一煩心，不還得分家？（CCL語料庫）

(13)走進北京人藝，從劉錦云的辦公室算起，沒有一張像樣的桌椅。（CCL語料庫）

(14)他們拿出當時的照片，一邊是正在施工的大船塢，一邊則是爛泥，就在爛泥上，一艘船舶正在建造。（人民日報，2004-2-2）

集合名詞個體化時，可以用大于“一”的數詞計數，也可以用數詞“一”計數。用大于“一”的數詞計數，表示集合體中的多個個體；用數詞“一”計數，表示集合體中的任何一個個體。這樣看來，“一張桌椅”不同于“一套桌椅”，前者“一張”提取的是一個個體，后者“一套”提取的是一個集合體。

三.集合名詞受個體量詞修飾的特點

并列式集合名詞受個體量詞修飾，具備語義基礎，那就是并列式集合名詞是同類個體名詞的多項并列。克里斯特爾[4]認為，集合名詞或作一個集合的整體理解或作許多個體的集合的理解。這為并列式集合名詞能有條件地用個體量詞計數找到了語義上的依據。另外，漢語個體量詞的個體化功能在擴大，即漢語個體量詞可以給一些含有多個個體的集合名詞個體化。所以，有一部分并列式集合名詞能有條件地用個體量詞計數。

漢語個體量詞的一個主要的語法功能就是個體化功能[5]，并列式集合名詞用個體量詞計數從而導致并列式集合名詞個體化，是量詞個體化功能擴大的結果。在這里，個體量詞的作用就是把其中含有個體的集合名詞個體化，這也是量詞個體化功能的一個表現[6]。當集合名詞前面是集合量詞或不定量詞時，集合名詞就表示一個集合體，數量詞是給集合體計數的；當集合名詞前面是個體量詞時，就表示集合體中個體的數量，數量詞是給集合體中的個體計數。就是說，個體量詞已經把集合名詞個體化了。比如“5對父母”和“5位父母”的計數方式不同。“5對”是給集合名詞“父母”計數的，其中個體的數量是四位；“5位”是給集合體“父母”中的個體計數的，指父、母共5人。集合名詞用個體量詞來修飾，主要的語法功能表現為：用個體量詞指示集合體中的個體，并給集合名詞中的個體計數，包括多個個體計數和單個個體計數。給集合名詞中的個體計數，其中的數詞可以是大于“一”的，即多個個體計數；也可能是“一”，即單個個體計數。集合名詞用個體量詞來計數，是量詞個體化功能擴大的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