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朗普就職演講中框架的認知分析

孫武捷 王 秀

一.引言

談到政治話語，大眾對其關注基本是政治辯論和政治演講。政治辯論是代表特定政治派別的辯論雙方用語言宣揚政治主張，攻擊對手弱點，以便最終實現政治利益的言語活動。政治演講是演講者針對國內外的政治情況，闡明自己的立場、觀點和政策而發表的演講。總統就職演講是最典型的子類政治演講。總統就職演講，體現了總統的偉大抱負和雄才大略，是一個國家社會發展的施政綱領，受到民眾普遍期待。從語言學角度來說，總統就職演講經過總統智囊團的仔細斟酌，語言精粹，意在拉攏民眾，具有較高的人際意義。

美國夢是美國研究中的一個熱門課題，是理解美國文化的一個重要因素。美國夢貫穿美國歷史，最能體現美國人的傳統價值觀念和民族精神，是對平等、自由、進取和成功的理想主義信念，是對機會均等、人人都有成功希望和創造奇跡可能性的樂觀自信[1]。

作為對完美和幸福的追求的一種理想，美國夢給予無數美國人激勵和鼓舞，成為人們從事創造性工作的動力[2]。而總統就職演講，經過總統智囊團精心地措辭，成為美國總統向人民傳達其政治藍圖，鼓勵美國人民努力工作，繼續建設更美好的國家的一種方式。因此，總統就職演講中對美國夢的構建不僅是對就經久不衰的夢想的追求，更是其對國家社會發展的構想。本研究采用認知語言學視角下的框架(Frame)理論分析美國最新一任總統特朗普發表的就職演講，探究美國夢這一概念在就職演講中如何被框定(Framed)i與構建。

二.文獻綜述

政治話語的傳統研究主要探討修辭手法的賞析、句子結構的分析和思想內容的挖掘等等。功能語言學家大多研究話語的結構與功能，運用評價理論中的態度系統和介入系統來分析話語的評價手段[3]；批評語言學家認為政治語篇不是一個自治的語言系統，而應是置于社會實踐之中[4]。他們認為分析話語的主要任務在于揭示話語中隱含的意識形態，闡釋語言、權勢、意識形態三者之間的關系[5]。認知語言學家研究政治話語中的概念隱喻，并指出在政治話語中最為普遍的隱喻有：戰爭、運動、家庭和自然[6][7][8]。Charteris-Black采用語料庫的研究方法，在批評話語分析理論和概念隱喻理論的框架內分析英國兩黨的政治宣言和美國總統就職演講這兩類政治語篇，認為隱喻是對政治問題進行概念化和對世界觀進行構建的一種重要手段[9]。

1.框架與政治語篇

20世紀90年代以來，Lakoff將概念隱喻理論運用到政治領域[10]，提出了美國政治“嚴父”和“慈親”的家庭道德模式[11][12]，并將社會學和框架語義學中的“框架”(frame)概念引入政治學[13][14]，創立框定理論(Framing Theory)以分析美國的兩黨政治和總統競選[15][16]。Lakoff認為框架是一種有關世界運作的、根深蒂固的心理結構，存在于人類的大腦，并決定其常識，反映其價值取向[12]。人在思考和交際過程中通常會激活框架；事實、數據和模式只有在特定的語境中才有意義。框架為人類與世界的基本互動提供了方便，建構了人的觀念和概念，決定了人類推理的方式，甚至影響了人類的感知和行動[17]。多數情況下，人都是自動地和無意識地使用框架，并運用框架去理解事實。框架主要有表層框架和深層框架兩種：由詞語激活的心理結構為表層框架，深層框架指構成道德世界觀和政治哲學的最為根本的框架；只有價值觀與人們的框架契合時才能深入人心，為人接受。Lakoff指出，美國共和黨的制勝法寶在于近30年來他們更善于選擇切合自身世界觀的語言宣揚政治主張，并有效利用媒體不斷重復并推銷其價值觀的框架[12]；而左派的民主黨則忙于應付共和黨的各種框架并與其辯論,其反而強化了共和黨的框架[16]。

2.美國夢

關于美國夢的內涵，長期以來學術界有不同的定義。盡管說法不一，但卻有其共同點，即美國夢可分為廣義和狹義兩個方面來理解。從廣義的方面來講，美國夢指的是作為“民主、平等、自由”的國家理想；從狹義的方面來講，它指的是個人通過自我奮斗而獲得成功的夢[2][18]。于廣大民眾來而言，美國夢變得非常具體：它指的是和成功、幸福聯系在一起的一切具體目標—享受高等教育和獲得較高的社會地位，過幸福的家庭生活，有健康的身體和一群可愛的孩子，擁有昂貴的汽車和豪華的住宅等等。

美國夢最初受洛克、霍布斯民主思潮影響而成型，因“淘金熱”步入幼年，在內戰的磨礪中蛻變成熟，最終在兩次世界大戰槍林彈雨的洗禮中邁入老年[1]。兩次世界大戰帶給美國破壞性影響，對美國夢的影響更為突出。在戰爭中迷失的美國人，及在戰后垮掉的美國青年，開始懷疑他們父母所深信的這一極不現實的想法；精神的空虛，及對國家的不信任讓這些迷失、垮掉的美國人對“民主將保證幸福”這一說法失去信心[2]。大部分美國人民傾向于承認他們已經喪失了這部分夢想，夢想欲望也不如他們的父母那般瘋狂，這些都使得美國夢的前途不容樂觀。然而并非所有美國人都失去了夢想的沖動，因此，美國夢的未來將會經歷長期的低谷持緩，并保留其非常有限的影響[19]。但隨著奧巴馬就職成為美國第44任美國總統以及他被授予諾貝爾和平獎，喚醒了美國人心中的美國夢[20]，這一概念再次進入尋常百姓家。作為當代大部分美國人的偶像，奧巴馬的經歷及其成功不斷地鞭策并驅使美國人民去開拓，去改變。美國夢的復蘇是多種社會現象的反映，諸如在普羅大眾中需找明日之星的電視選秀節目；如有色種族演員獲得學院獎。這些事件向美國人傳播著美國夢并沒有消亡，其影響并沒有減退的信息[21][22]。

美國保守的共和黨是典型的嚴父家庭模式(The Strict Father Family)，其視角單一，主要從國家視角出發，強調國家的權威，或從個人的視角出發，強調個人的責任[12]。在該模式中，世界是充滿危險的，世上邪惡隨處可見，兒童必須向善。為了抵制邪惡，個人必須在道德上自律[15][16]。父親的工作是保護家庭和掌控家庭，父親的道德職責為教導孩子區分善惡；服從是孩子的天職，一旦出錯，必須懲罰。自律和自立的市民是道德典范，而缺乏自律，過于依賴的市民遭人唾棄。“美國是一片充滿機會的土地，任何自律的人，通過努力工作，都能攀登成功的階梯”[11],這與美國夢的核心思想極度相近。

三.研究方法

1.研究設計

旨在探討美國夢在政治話語中的重構。本文對政治話語中的就職演講進行定性研究，采用認知科學的理論來分析2017年1月20日美國第45任總統特朗普發表的就職演講背后的美國夢框架。

2.研究問題

盡管兩次世界大戰對美國夢的影響使得在戰爭中迷失的美國人及在戰后垮掉的美國青年開始懷疑美國夢的實際性。但隨著奧巴馬就職成為美國第44任美國總統以及他被授予諾貝爾和平獎，“美國夢”重回大眾視野。而依據嚴父家庭模式道德觀，自律和自立是市民道德典范，任何自律的人都能通過其努力，攀登成功的階梯。因此，本文將研究如下問題：

作為嚴父家庭代表的保守共和黨代表，美國新任總統特朗普是如何通過其就職演講構建美國夢的框架?

選取特朗普2017年1月20日就任時發表的就職演講為語料，該演講由美國有線電視新聞網(CNN) 進行轉寫并發布在其官網上。(http：//edition.cnn.com/2017/01/20/politics/trump-inaugural-address/index.html)

四.文本分析

不同的道德模式決定不同黨派的核心價值觀，也體現在演講中的不同架構和概念隱喻之中，而不同的架構和概念隱喻能反映并強化各自隱含的價值觀[23]。特朗普的演講體現了典型的嚴父家庭模式。他演講的主題為：“偉大夢想、向前邁進”。該主題契合特朗普“讓美國再次強大!”的競選標語，能讓美國民眾重新找回遠大夢想。

例1 We will face challenges.We will confront hardships.But we will get the job done.

在正式進行就職演講之前，特朗普已通過推特(Twitter)平臺向媒體與大眾透露他將自己撰寫就職演講，并且其主題將會是美國夢。例1中，特朗普提到we,face challenges,confront hardships,與get the job done,一個代詞和三個動賓短語激活了美國夢的框架。美國夢的框架主要包括美國人民、勤勞工作、努力上進、終有一天實現夢想等元素。人稱代詞we此時代表美國人民，而challenges和hardships在這兒體現出要想實現美國夢就必須面對挑戰和困難也努力上進的思想。特朗普在其就職演講開篇就激活美國夢的框架，使得整個演講具有很強的主題性，準備開始推銷其嚴父家庭模式。

例2 We will bring back our jobs. We will bring back our borders.We will bring back our wealth.And we will bring back our dreams.

人稱指示語是一種重要的框定策略；巧妙使用人稱指示語可以拉近說者和受眾的距離，構建說者與受眾共同的身份屬性和框架[20]。例2中，特朗普強調要bring back our dreams,一個動賓短語再一次激活了美國夢的框架。在還未進行總統大選之前，特朗普穿梭于各搖擺州之間，為其總統競選進行最后拉票。而在這期間，特朗普頭戴棒球帽，身著開領不打領帶的西裝，目的在于告訴搖擺州的美國人民他看得到美國中產階級的艱辛，因此才會以中產階級的典型著裝出現在搖擺州。此例中人稱指示語our拉近了群眾與特朗普之間的距離，激活中產階級對其在大選前的映像；而dreams一詞，不單指一般的夢想，在此語境下指的是美國人民自開國以來長期不停地追求的美國夢。因此，特朗普激活并強化了中產階級的美國夢框架。而在激活美國夢框架之前，特朗普推銷了共和黨的嚴父道德觀。共和黨嚴父道德觀認為“well-being is wealth”[11],而對于中產階級美國人民來說，工作所帶來的經濟收入是其財富的主要來源；若主要經濟來源出現短缺，這對中產階級無疑是一種打擊。所以，特朗普推銷出共和黨將保證就業的觀念，一定程度上對中產階級而言是一顆定心丸，這不僅強化了嚴父道德觀，而且為接下來框定美國夢進行了鋪墊。

例3 We will get our people off of welfare and back to work --rebuilding our country with American hands and American labor.

We will follow two simple rules：Buy American and hire American.

美國夢的核心強調靠勤勞的雙手并通過自我奮斗而獲得成功。Back to work 以及rebuild our country with American hands and labors在此例中激活了美國夢框架。動詞work和rebuild體現出為了夢想要努力工作的特點，而名詞hands和labor則體現出通過個體自身努力上進才能實現夢想的本質。框架存在于人類大腦之中，反映其價值取向；人在思考和交際過程中通常會激活某一框架[12][16]，特朗普在其就職演講過程中，不斷使用豐富卻又簡單易懂的詞匯激活存在于美國人民大腦里的美國夢框架。因此，美國人民會對激活的框架作出價值判斷，從而影響其行為和感知。同時，不停地強化美國夢框架，使得特朗普就職演講感染力更強，接受度更高。

例4 We will no longer accept politicians who are all talk and no action --constantly complaining but never doing anything about it.

The time for empty talk is over.Now arrives the hour of action.

神經認知科學研究表明，情感在社會認知中發揮著重要作用。軀體標記假設(Somatic Marker Hypothesis)認為，決策過程中的情緒反應(身體和大腦狀態的變化，即軀體標記)，反饋到大腦后引發大腦感覺和神經傳遞中樞的活動，激活兩種具有不同神經傳遞素的情緒通路：多巴胺回路(掌管快樂、滿足等積極情緒)和去甲腎上腺素回路(掌管恐懼、憤怒、怨恨等消極情緒)，進而調節人們在不確定和復雜情境中的決策行為[24]。例4中，特朗普將上一屆奧巴馬政府框定成一群只會空想卻不肯付諸行動的政客。盡管奧巴馬本人是實現美國夢最好的佐證，但是這與其政治上的成績是兩回事。奧巴馬任職以來國民生活、經濟發展每況愈下，削減赤字成為空頭承諾。“politicians who are all talk and no action --constantly complaining but never doing anything”形成消極軀體標記，激活了去甲腎上腺素回路，觸發了消極情感。而接下來，特朗普卻話鋒直轉，直接承諾“Now arrives the hour of action”,激活美國夢框架。Action一詞，不僅體現了實現美國夢要付諸行動的特點，還反映了該詞的體現需要施動者。于是，在同時含有施動和動作過程的語境下，美國夢框架被激活。而action的實際意義既包含了美國夢中勤勞工作的核心思想，也囊括了對之前空口政客激活的消極軀體標記所采取的措施。特朗普其就職演講時一再激活美國夢框架，為聆聽的美國人民思考和推理提供邏輯，具有動態性，感染力也隨之加強。

五.結語

本文運用框架理論分析美國總統特朗普的就職演講如何構建美國夢。分析表明：特朗普作為保守共和黨的一員，其就職演講反映出共和黨的嚴父家庭模式；同時也印證了Lakoff提出的“美國共和黨更善于選擇切合自身世界觀的語言宣揚政治主張，并有效利用媒體不斷重復其價值觀的框架和語言”論斷[12][16]。特朗普在其就職演講中一直不斷構建美國夢框架，使得民眾有感情的參與其演講；在構建美國夢框架的同時，特朗普推銷共和黨的嚴父道德模式，激活去甲腎上腺素回路，在一定程度都上關注到了受眾的感受。

注 釋

i.Lakoff (2004,2008)將frame兼作動詞(如framing,famed)。為了與名詞frame的固定譯法(“框架”)保持一致，本文參照朱永生(2005)將名詞frame譯為“框架”，動詞frame 譯作“框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