勞雅欽
芥川龍之介于1915年在《帝國文學》發表文章《羅生門》正式出道,1927年自殺身亡。在這15年間,他留下150多篇短篇小說,是大正文學“新思潮派”典型的代表作家。其中《杜子春》中的人物杜子春,《竹林中》的武士,《鼻子》的主人公等豐富多彩的人物,皆為后世所熟知的對象。深受中國傳統文化,尤其是古典作品影響的芥川,在中國歷史傳說和古典文學的基礎上,撰寫了一系列的“中國作品”。本文分析的《杜子春》也是這其中的一個典型作品。
分析《杜子春》中人物形象的作品至今為止已經數不勝數,多數作品圍繞文章中的母親形象來討論,而采用精神分析法角度分析主人公行為的論點仍在少數,故此文將試用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法相關內容來探析《杜子春》中的主人公行為變化。
精神分析從對精神疾病起因的分析與治療中形成對人的心理和人格的解釋,并經后者的不斷修正,逐步形成與精神分析理論相應的方法和技術。西格蒙德·弗洛伊德正是經典精神分析的創始人。弗洛伊德的理論可以分為兩個時期,早期理論一般指他在1920年以前的精神分析理論。在早期的理論中,他認為人的心理活動是一種裝置,這個裝置分為無意識、潛意識和意識三個層次。1920年后的后期理論中,他又將“本我”、“自我”、“超我”歸為心理活動這一裝置的三個層次。“本我”位于人格的核心,通過追求本能欲望來滿足減低張力。“本我”遵循快樂原則,它是原始的、混沌的、無意識的,它遵循本能接受能量,又為滿足快樂原則釋放能量。“本我”與外界不直接接觸,通過“自我”才能得到某種程度上的滿足。“自我”的主要作用就是協調“本我”,給予其適當的滿足,同時又依照現實環境的客觀要求從事。“超我”則是社會的倫理道德和良心,和“本我”沖突,以符合社會要求、規則等。1在這三種人格的相互作用、沖突下,個體也會產生復雜的心理和行為。《杜子春》中杜子春的行為也正是在人格的相互作用下發生的。
芥川龍之介生于1892年,原為新原敏三的長男,因母親發狂后,便入籍母親老家,改姓芥川。養父母的照料和生母的發狂影響了他的一生。對于未曾被母親疼愛過的芥川來說,母親這一人物就如高嶺之花難以觸及。在他的眾多作品中都能見到對母親的贊賞和對母愛的渴望。而《杜子春》這一作品中的“母親”也是為后世所熟知的存在。1920年,芥川龍之介在面向兒童的藝術雜志《紅鳥》上發表了《杜子春》這一文章,是從中國唐代同名故事取材而來的。在原作的基礎上,芥川加入了日本的現實情況和自己的認識,挖掘出了新的風味,創造了和原作截然不同的作品。
《杜子春》總共6章。主人公杜子春因蕩盡家財淪落為落魄漢,孤身一人流浪于洛陽城中。偶然間和仙人鐵冠子相遇,得到仙人的幫助,再度成為城中富豪,開始了奢侈的生活。不久又蕩盡所有財產,卻又再度得到仙人幫助,繼續奢侈地生活著。在經歷兩次從富有到貧窮的激烈變化后,杜子春拒絕了仙人第三次贈與的金錢,并向仙人請求拯救已經厭倦這個世界的自己。想要成為仙人的弟子,跟隨仙人一起修道成仙。于是,在仙人的帶領下,杜子春前往峨眉山修行。被告誡只要一開口說話就無法成仙的杜子春在各種磨難面前都閉口不言,直到墜落地獄。在閻羅王前目擊了自己父母被鞭打的模樣,他又回想起了曾經母親對自己的疼愛,于是破壞了與仙人之間的約定。無法再成仙的杜子春回到人間,卻并不為自己的行為感到后悔,仙人也給予了杜子春一個全新的生活。在故事最后,杜子春放棄了奢靡的生活和修道成仙,選擇了“做個真實的人,過著真正的生活”。
此故事是對孩子具有教育意義的童話,主人公杜子春對人生大起大落的看法的變化過程令人深思。
如前所述,杜子春孤身一人流浪于洛陽城,在尋找自己棲身之所時遇到了仙人鐵冠子。然后開始了自己大起大落的人生。在小說中,作者大幅度描寫了他生活奢靡之處,城中沒有人不認識他,大家都愿意踏入他的府門與他作伴。而杜子春也慷慨大方,傾盡家財與人作樂。此處筆者認為值得作為問題思考的便是為何杜子春要如此浪費錢財。也許是他一貫以來的生活作風,但是筆者認為,他是在通過錢財來維系自己與他人的關系。
此處,引入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法理論來分析。
弗洛伊德提出了人格結構的主要成分是“本我”、“自我”和“超我”三部分組成的觀點。“本我”是人格的核心,是個體完全意識不到的存在,稱為心理的領域。“本我”追求個體本能,通過直接釋放個體欲望來獲得滿足和快樂,遵循快樂原則。
從表面來看,杜子春為了滿足自己的生理欲望而追求著奢侈的生活。這是杜子春受著“本我”的控制而做出的本能行為。而筆者所認為的,杜子春通過錢財來維系自己與他人的關系,也正是“本我”的作用導致的。由于常年孤身一人而渴望與他人建立聯系已然成為了杜子春本能的一種追求。筆者認為,杜子春的人格在“本我”占上風的此時,追求奢侈生活也是為了滿足讓他人與自己產生交集這一欲望,故杜子春最本能的“本我”便是追求與他人的聯系。
當杜子春首次將錢財耗盡時,“自我”這一人格的特征也隨之出現。“自我”是面向現實的人格,主要作用是協調和抑制“本我”,在滿足“本我”要求的同時又依照現實環境的客觀要求從事。故事中,散盡家財的同時,人們也逐漸遠離了杜子春,在這殘忍的現實下,杜子春的“自我”開始起作用,他也明白了他人接近自己只是因為金錢的原因。但是,盡管此時“自我”人格開始抬頭,卻在與“本我”人格的斗爭中敗下陣來,再度由“本我”控制了杜子春。杜子春第二次得到金錢后又做了和第一次完全一樣的事,正是由“本我”人格對欲望的追求所導致。
然而第二次的奢靡生活最后也未能滿足“本我”最本能的欲望,即建立起和他人的聯系,杜子春因而陷入了精神的困境。此時,便是“自我”人格開始再度調節和抑制“本我”人格的時刻了。再“自我”和“本我”的斗爭下,杜子春再度直面了殘酷的現實,明白了和人建立聯系并非簡單的事,于是開始變得厭世,想要逃離這個世界,逃離自己孤身一人這個現實。此處便引出了新的問題,即為何他拒絕了仙人第三次贈與的金錢,轉而追求修道成仙呢。
此處,再次引用弗洛伊德的理論。
“本我”與“自我”處于矛盾之中,兩者存在沖突。當“自我”的抑制作用過于強大時,無法充分滿足“本我”的欲望,此時人格就會發生病態變化。筆者認為,杜子春在此時轉變想法的原因就是由“本我”的病態化引起的。在與“自我”的磨合中,原本的“本我”被過分壓抑后,反而創造了一個全新的“本我”人格。杜子春轉而追求修仙之道,這不就是全新的“本我”的欲求嗎。追求修仙不正是為了逃避無法建立聯系的現實而產生的嗎。此時,已經病態化的“本我”占據了人格上風,打敗了“自我”。
在全新的“本我”的控制之下,杜子春開始追求修仙之道,并跟隨仙人開始了殘酷的磨練。然而,在地獄里,聽聞母親的話語后,他卻打破了與仙人的約定。此初值得注目的便是,杜子春的“超我”人格首次出現這一點。“超我”代表著社會的倫理道德和良心,是在傳統文化、社會理念和社會理想等的影響下塑造成的人格。與“本我”直接沖突,至善原則對其起作用。眾所周知,尊重父母,實行孝道是社會公認的職責。在看到父母被鞭抽打時,雖然內心開始動搖,但是此時新型的病態“本我”人格強烈地控制著杜子春,他依舊為了成仙而不為所動。但是母親溫柔的話語讓杜子春回憶起了過往,他被母親的愛打動,內心與“本我”沖突的“超我”開始覺醒。放任父母受磨難,自己卻貪圖享樂,這實在不符合社會公德。這也激發了杜子春強烈的責任感。故杜子春為了母親放棄了成仙。
“本我”,“自我”與“超我”一直處于對立和矛盾之中,“自我”壓抑控制著“本我”,“超我”則監督“自我”去限制“本我”的本能沖突,從而引導、指導和控制個體自己的行為。正是這種這種矛盾、沖突和斗爭,才引起了個體自身的紛繁復雜的心理活動和行為表現。故事中的杜子春也是在這三種人格的不斷斗爭、沖突中做出不同的事,他復雜心理的變化也正是三種人格矛盾對立變化的最好證明。
弗洛伊德認為,人的多數行為都是在潛意識等心理構造的影響下所產生。因此所產生的心理活動和行為都具有重大意義。在“本我”控制下的杜子春最本能的欲望便是追求與他人的聯系,而最后追根到底,也是在追求和母親之間的聯系。在母親早年去世后,還想再被母親疼愛的杜子春的內心也許扎下了和母親再度建立聯系的“本我”欲求。在欲求多次病態化后,最終在地獄被母親的愛所感動,“超我”才得以覺醒。借助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理論,筆者從另一個角度了解到了杜子春的行為變化的原因。芥川在寫下杜子春這一人物時,是否暗含了自己真實的心情,此外故事中仙人對杜子春起到了何種引導,這都將是今后值得探討的課題。運用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理論,我們可以從另一個角度去理解分析人物性格、心理行為的變化。
注 釋
1.郝敬習.弗洛伊德精神分析理論及其人性觀[J].湖州師范學院學報,2009(6):59-6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