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寫

文/彭麗麗

那時我讀三年級，一次作文課上，老師把我的作文本扔給我，聲色俱厲地責令我重寫。他說：看看你寫的什么？我愛家鄉的豆腐？叫你仿照課文寫家鄉的一種植物，表達熱愛家鄉之情，你寫豆腐？豆腐是植物嗎？別的同學都曉得寫“我愛家鄉的西瓜，我愛家鄉的石榴……”，不都蠻好嗎？重寫！在同學們的哄笑中，我羞得滿面通紅。我當然知道豆腐不是植物，可也實在找不出哪種植物能表達熱愛家鄉之情，西瓜、石榴，見都沒見過，哪來的熱愛？他們明明都是抄的，還好意思嘲笑我！既然老師說他們寫得好，我也這樣“寫”一篇。于是，我找來《小學生作文選》，下午就交給老師一篇《我愛家鄉的沙棗樹》，順利過關。

那次作文課之后，我就特別討厭仿寫。可偏偏那時候，仿寫非常流行。一個單元里，至少有一篇課文后面寫著：仿照課文寫一篇短文。每回都讓我大傷腦筋，實在寫不出來，也會抄襲。但我沒有因此養成抄襲的習慣。這是我至今想來，覺得尤為慶幸之事。

讀初中時，有一篇課文《誰是最可愛的人》。上完后，張老師讓我們仿寫一篇作文，這次的仿寫，我沒有絲毫抵觸情緒，因為覺得不難，根據我的親身經歷，以我的小學老師為主人翁寫了一篇作文，題目是《誰是最可敬的人》。沒想到，幾天后的作文課上，張老師朗讀了幾篇寫得好的作文，其中竟然有我的。我驚奇極了，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張老師朗讀我的作文時，同學們向我投來欽佩的目光，我才確定正在發生的一切都是真的，我也可以寫出好作文！張老師最后的點評我依然記得：這篇作文雖然在遣詞造句方面存在瑕疵，但它的立意好，它的情感真摯，仍然稱得上一篇好作文。

何止是瑕疵，簡直是大問題。張老師幫我修改過，她朗讀時我就聽出來了。我處在如此興奮的狀態中都聽出來了，改動該有多大啊！果然，拿到作文本，撲入我眼簾的是滿頁的紅，紅筆修改的痕跡。我的興奮和信心立馬打了大大的折扣！可是課后，張老師找我談話，鼓勵我說：你作文寫得真的不錯，多讀書，多練筆，遣詞造句自然就會了。老師相信你！

從小學到初中，這是第一次，有老師說我作文寫得好，半信半疑中，我選擇了相信。開始瘋了般讀各種課外書籍，包括金庸的小說，還寫日記。其后，也真像張老師說的，沒有刻意的練習，遣詞造句慢慢得心應手了。

學期末，張老師組織了一次語文知識競賽，我獲了獎，獎品是一本《蒲寧詩選》，是張老師出錢買的。可惜，我對詩歌毫無興趣，看過后，就不知所蹤了。就像初中畢業以后，張老師從我的生活中消失了一樣。中學里也找不到她，聽說她調走了，至于去了哪里，沒有人知道。二十年初中同學聚會，大家都在打聽她，卻沒有任何消息。

而我，此后的人生之路，一直記得多讀書多練筆，再不是為了把作文寫好，而是成為了一種生活習慣。我不能說張老師改變了我的人生，但我能說，她至少改變了我人生的一部分，她讓我的生命更豐盈，讓我的生命更有意義。

多年以后，我成了她。站在講臺上，我總會想起她：不高的個頭，平實的相貌，鏡片后的小眼睛炯炯有神。上課時神采奕奕，講到激憤處，會以拳擂桌；下課后溫柔和藹，體貼時會為學生釘扣子。我也想像她一樣，用鼓勵的話語讓孩子的人生受益，也想把多讀書的觀念植入孩子的內心，讓他們視野開闊，人生豐盈。也像她一樣，給孩子們母親般的溫暖。亦像她一樣，充滿斗志，失敗了依然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