爵士人聲風采

孫莉莎

爵士樂史上最重要的鼓手阿特·布雷基（Art Blakey）曾說“爵士樂洗去了凡間生活之鉛華。”由此可見，爵士樂的精髓，是不可描述的，是異常動人的。我們不管是追尋它的起源，描述它的形態，或是激情飛揚地即興演奏……爵士樂的魅力令人無可抵擋。

來自美國貧民窟的大師——路易斯·阿姆斯特朗（Luis Armstrong，1901—1971）

在爵士樂發展的歷史長河里，有這樣一位可愛而又樸實的音樂家，他開啟了爵士樂史上的很多不一樣的第一次。他有一個非常有趣的綽號——“書包嘴大叔”。恰恰正是因為這一特征，讓他無論是在小號演奏領域還是在爵士樂演唱領域，都取得了卓越的成就。他就是被譽為“爵士樂之王”的路易斯·阿姆斯特朗。當有人提及爵士的定義是什么的時候，他總是幽默地回答：“如果你問的話，你就永遠不會知道。”

早期的爵士樂演奏中，都還沒有即興演奏的概念，演出大部分都是合奏形式。路易斯·阿姆斯特朗用個人即興的方式突破了集體即興的概念，他多樣化的樂句和節奏處理極富創意。二十世紀二十年代，梅洛斯公司曾把他的演奏方法整理成一本名為《短句二十五條》的爵士樂教材，這對于當時的音樂家們來說，等同于神一般的啟示。書中所述的那些切分和即興的手法現在使用非常普遍，但這些手法在當時起到了引領時代的作用。當下你若聆聽一首《西區布魯斯》（West End Blues）華彩樂段，定會讓你折服不已。

除了演奏，路易斯·阿姆斯特朗的歌聲對爵士樂的影響更是深遠。他嗓音沙啞，富有極高的辨識度，演唱并沒有高亢的音色，也沒有絢麗的技巧，但是他把模擬小號以及爵士樂演奏的特質充分地融入到演唱中。

電影《早安越南》中那首經典的《多美好的世界啊》（What a Wonderful World）能讓人立即記起這位音樂巨匠溫暖深情的詮釋。他是第一位將爵士樂人聲進行即興發展的音樂家。每當他開始即興演唱的時候，就宛如在用嗓音演奏小號。這種模擬樂器的人聲演唱方式，在當時賦予了爵士人聲即興的定義。

路易斯·阿姆斯特朗出身新奧爾良貧民區，困窘的生活并沒有影響少年路易斯·阿姆斯特朗對音樂的追求，他在社會底層長大，卻用他最平實而又真誠的音樂為所有人構筑了一個美好的世界。他是位真正的天才，他在對傳統音樂的慣用手法進行了仔細研究后大膽創新，開創獨特的藝術風格。他的藝術造詣和人格魅力，為后世音樂天才們所敬仰。

“爵士第一夫人”——艾拉·費茲潔拉（Ella Fitzgerald，1918—1996）

在爵士樂里有“公爵”，有“國王”，自然就有“夫人”！艾拉夫人憑著橫跨三個八度音階的歌喉，近乎完美無缺的音準和技巧，以及她的擬聲演唱（Scat Singing）即興表演才華被公認為二十世紀最重要的爵士樂歌手之一。

艾拉·費茲潔拉于1917年4月生于美國維吉尼亞州紐波特紐斯。父母在她出生后不久便分居。她跟隨母親搬到紐約，1932年，艾拉的母親又因車禍而傷重亡故。她不得不和繼父一起生活，這段經歷讓她經受了折磨和虐待。經過上述一連串的變故，她被送入感化院，但最終艾拉逃離了感化院，選擇街頭流浪。盡管人生如此悲慘，但她沒有放棄生活，沒有放棄音樂。雖然十七歲的她只能靠街頭賣藝維持生活，但老天還是給了她一次重生的機會。在一次劇院表演之后，她憑著天生的才華和精彩的表演被經紀人逐步包裝成了一位商業歌手。

那么，艾拉是如何從商業歌手蛻變為一個爵士樂歌手的呢？在發掘她的經紀人去世之后，艾拉開始了她的單飛生涯，1946年前后，艾拉加入了爵士音樂名家迪茲·吉萊斯皮（Dizzy Gillespie）的樂隊巡演，她開始改變自己的演唱風格，大量的吸收爵士大樂隊的元素，尤其是不同管樂的演奏方式，在表演中加入了很多擬聲唱法的技巧，這也是在阿姆斯特朗之后又一擬聲技巧的推進的變革。

艾拉喜歡嘗試多種不同的曲目和風格，她是演釋《美國經典歌曲集》（American Song Book）的偉大女性歌唱家之一，她的聲音時而似絲綢般順滑，時而像跳躍的粉色云彩，時而又如香檳酒那般美味。在晚期，她的演唱技巧更加是出神入化，在一次頒獎典禮上，用擬聲即興演唱的方式生動的詮釋了什么是爵士樂？這種演釋的方式估計也是前無古人后無來者了。

上帝的禮物——薩拉·沃恩（Sarah Vaughan ，1924—1990）

薩拉·沃恩肯定是“上帝的禮物”。就連貴為“爵士第一夫人”的艾拉·費茲潔拉都曾這么說：“薩拉·沃恩擁有全世界最棒的歌唱天賦！”

薩拉·沃恩從小就被音樂圍繞，她的父親是位木匠，但彈了一手好吉他；母親則是唱詩班里的歌手。薩拉·沃恩七歲時開始彈琴，青少年時期擔任教會里的電風琴手，而她的歌唱天賦也在那時被發掘。沒多久，薩拉·沃恩便成了唱詩班的主角，從此順理成章地進入了爵士樂的天地。但是老天似乎總是對有才氣的人要給予痛苦的磨練。失敗的婚姻和事業的跌宕讓薩拉·沃恩一度苦悶不堪。

薩拉·沃恩的歌唱生涯，從1942年一直持續到了她生命中的最后一年。在長達整整四十八年的時間里，她留下了無數膾炙人口的經典佳作。她擁有四個八度的寬廣音域，以及揮灑性極強的絕美歌喉。她的歌聲就如同一件完美的樂器一樣，音色渾厚順滑。不管是柔軟溫和的樂句，還是標志性的大幅度的泛音，抑或是沙啞的咆哮聲，她都信手拈來，隨意轉換。雖然她并沒有錄制非常多的帶有即興的作品，但其實她也擁有驚人的擬聲演唱功力，代表作《秋葉》（Autumn Leaves）更是徹底揮灑她超強的嗓音技巧和即興能力，這首曲目的即興也成為人聲即興學習課程里的一個重要范本。

為什么不斷重復說她是上帝的禮物呢？因為哪怕她沾染了不良的嗜好，她仍能保持一副金嗓子。她的聲線甚至不會隨著時間而衰退，即便在六十多歲的時候，她的低音仍然十分強大，高音也是輕松翻越。不得不說，她的聲音是爵士音樂史上最偉大的奇跡之一。

盡管人們都把薩拉·沃恩看成是一位偉大的爵士樂歌手，但薩拉·沃恩卻一直拒絕這樣的劃分。她曾說：“我只想表演自己喜歡的音樂，而恰巧，我喜歡所有的音樂。”

在苦難中歡樂吟唱——比莉·霍利戴（Billie Holiday，1915—1959）

“實際上，爵士樂里有兩種女歌手：第一種里包括比莉·霍利戴；第二種里包括其余的所有歌手。”爵士樂評人阿蘭·熱爾貝曾這樣說道，“比莉·霍利戴能讓人看到天堂和地獄，看到我們靈魂中的光明和黑暗。”無論歌聲如何悲涼，都讓人沒法停下來，因為她的歌聲承載著她本人從來不曾放棄的尊嚴與藝術，帶著一種奇妙的懾人魂魄的音色。

比莉是位不以絢爛的技巧、寬廣的音域而奪魁的一位歌手。她的一生和她的音樂一樣苦澀晦暗。她來自破碎的家庭，母親生下她時才十三歲，她的父親也才十五歲。她在平民窟里掙扎長大，十歲被強暴后就淪為雛妓，直到十五歲在紐約一家Club里表演被制作人發現，比莉的日子才有一點光彩。1932年的一個寒冷的夜晚，不到十七歲的比莉餓著肚子動身出門，從第145大街一直走到第133大街，走遍每一間娛樂場所設法找工作。她走到一家Log Cabin Club，試著跳了一會兒舞。又開始和著琴聲歌唱。店里的客人們拿酒杯的手都停住了。他們轉過頭來看著她，靜靜聆聽，慢慢地……他們全都開始落淚。比莉能將每一首歌曲都唱成自己的風格，這似乎是每一位偉大的歌手具備的共性。她把自己的嗓音看作一件樂器，憑著自己的感覺表演。雖然沒有器樂化的即興，但是每一個詞每一個樂句都和樂隊完美地貼合。她的歌聲時而溫柔，時而風趣，時而嘲諷，時而悲傷。她總是忠于自己的情感，正是這點使得人們落淚。

比莉短短的生涯，被劃分為無數個支離破碎的段落，但是只有音樂一直伴隨著她走到了最后一刻。1937年是一個幸運之年，她遇到了有“薩克斯總統”之稱的萊斯特·楊（Lester Young），開啟了一段長達二十年、直至兩人去世為止的友誼和合作，他們的關系一直成謎，但那份美好和浪漫成為樂迷的美談，當然，他們聯手為爵士樂迷們奉獻了無數經典的錄音。《我的全部》（All of Me）直白而溫暖的歌詞，讓人在聆聽他們的演奏之時似乎就感受到了他們的默契和愛。

在那樣被歧視的一個年代，即使極具才華的音樂家們也不能被公平對待。1939年，憑借著歌曲《奇異果》（Strange Fruits），比莉·霍利戴的名望再次攀升了一個檔次。但是她卻完全沒有因此而喜悅，因為這首特殊的歌名完全不是我們認為的營養豐富的水果，而是一個無法令人直面的恐怖畫面。這首歌曲讓我們又回到黑人那段無法直視的過去。在美國南方，受私刑而死的黑人被掛在樹上，那些可憐的尸體隨風飄蕩，從遠處看就像是樹上結出的果實，這便是《奇異果》的真實含義，這首抨擊種族歧視問題的歌曲，引起了巨大的社會反響。那幾年里，比莉·霍利戴在每次演出的最后，都是用《奇異果》來結束演出。演唱的時候，燈光全滅，侍者也不許走動，只留下舞臺上的一盞小燈，微弱地照著她的臉龐。一曲唱罷，全場觀眾瘋狂鼓掌，而她則不做任何回應，也不謝幕，只是獨自哽咽地走下舞臺。在此之后，比莉·霍利戴那憂傷的歌聲成為了她的標志。也只有經歷過悲慘童年的她，才能唱出那些感傷歌曲中真正的痛。

《奇異果》

南方的樹上結著奇異的果實，

血紅的葉，血紅的根。

黑色的尸體隨風擺蕩，

奇異的果實懸掛在白楊樹上。

華麗的南國田園風景，

突出的眼，扭曲的嘴。

木蘭花清甜的香味，

轉眼成了焦灼尸肉的氣味。

這里有顆果實，讓烏鴉采擷，

供雨水摘取，任風吸吮。

因日照腐朽，自樹上墜落，

這是奇異而苦澀的作物。

比莉·霍利戴最終孤獨地死在了床榻上，終年四十四歲。

1957年，CBS電視臺拍攝了一部叫做《爵士樂之聲》（Sound of Jazz）的影片。作為全片中唯一出現的一名女性，比莉·霍利戴在影片中演唱了一首《又好又醇厚》（Fine and Mellow）。整首歌就仿佛是一個受盡情人折磨的女人吶喊。歌詞唱道：“愛情讓你酗酒，讓你賭博，讓你明知是錯，卻偏偏還要做。”其實這首歌為比莉·霍利戴那悲情的一生，做了一個絕妙的注解。

最年輕的網絡英雄——雅可布·科利（Jacob Colier，1994— ）

爵士樂的世界里，從不缺少驚羨世間人的天才。 當下，雅可布·科利可能是第一位能讓所有人一起見證他完整成長軌跡的爵士樂奇才。這位目前只有二十五歲的英倫音樂人，是從互聯網開始走紅的。自2011年，十七歲的他把自己制作的第一部MV放到Youtube上以來，他已擁有幾十萬全球粉絲，視頻瀏覽量亦突破了千萬。美國知名音樂制作人昆西·瓊斯（Quincy Jones）在網上聽到他改編的作品之后，更是迫不及待地將還在音樂學院就讀的他簽入自己的爵士樂俱樂部。年僅二十三歲的雅可布·科利已拿下兩座格萊美獎，將他目前為止的爵士樂界天才的神話又推上了一個高峰。

雅可布·科利給樂壇帶來的是一種真正意義上的創新形式大爆炸。當年他放到Youtube上的第一個視頻，是他自己完成了所有聲部的演唱以及器樂的演奏，并且運用多畫面同屏新穎拍攝和創作方法，可以讓視頻的觀看者清晰地分辨出一首歌曲里的不同聲部。即便你是對音樂一竅不通的門外漢，也會看得津津有味。而在觀看之余，你也會震驚于雅可布·科利驚人的音樂才華和創造欲。

真要說起來，雅可布·科利身上的頭銜可真是不少。我可能都不會稱他為簡單的爵士音樂家或者演唱家。他一人擔任數職，既是歌手，又是編曲家，還是作曲家和多樂器演奏家。才華橫溢的他確實一個人就玩轉了上述的所有頭銜。為了充分發揮他的多面手潛力，昆西·瓊斯幫他聯系上了麻省理工學院的一位教授，為他傾力打造了一套具有革命性的單人多媒體表演設備。這套設備簡稱LPV，可以讓雅可布·科利在表演的時候，錄下他演奏或者演唱的音符，然后配合鍵盤的操作，直接生成伴唱和聲，在現場放出來。也就是說，憑借這套設備，雅可布·科利一個人就可以現場玩出十幾人樂隊的效果。真是科技改變生活，在這些奇才手中，沒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英國《衛報》曾經稱雅可布·科利為“爵士樂的解放者”。因為他在自媒體的時代，單純憑借著自身過硬的實力和互聯網，便把自己的新理念、新音樂傳播到了世界上的每個角落。在此之前，爵士樂想要在當今的時代流行起來，都需要市場營銷和包裝道路。但雅可布·科利卻向世人證明，這是一個推崇個性化的時代。想要讓大家都認識你、喜歡你，有時你需要的，恐怕只是一臺電腦，抑或一部手機，然后展現最精彩的自己……或許，這是網絡時代帶給爵士樂的全新機遇。

爵士人聲雖然只是爵士歷史里很小的一部分，但是吟唱永遠都是人類最直接的情感表達方式，這些音樂家們雖然身處不同年代，但是表達音樂的初衷卻是最真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