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姐當家

你們都是我的親人，我眼瞅著卻不管，心里會難受。

1

做事就會得罪人，這是顛撲不破的真理。

在大伯的五女一兒中，最敢替大伯當家作主的就是二姐。因此大伯的權威在一定程度上受到了影響，對于挑戰自己權威的人，有誰會喜歡呢？更何況，二姐還公然站出來反對他跟秦姨再婚。大伯自然橫豎看二姐不順眼。

這事還得從去年春天說起。前年“五一”，大伯最小的兒子也成了家，大伯長舒一口氣，自覺可以告慰大伯母的在天之靈了。大伯孤身一人，日子久了，便開始想找個老伴。經人介紹的秦姨，大伯一眼就相中了，甚至像年輕人一樣有點迫不及待。

二姐不知從哪兒得了情報，風風火火地趕到家里，很嚴肅地找到秦姨談了兩小時，沒再說話便回了家。兩天后二姐回來告訴大伯：不行。大伯一聽就火了，當初你可是自由戀愛，我沒管你，你個丫頭片子憑啥管我？

二姐給大伯倒了一杯水，說：你是我爸，我得對你負責，對我過世的媽負責。老太太看著也還好，干凈利索的?？墒牵€沒離婚。

大伯一聽渾身冒冷汗，沒離婚？介紹人便傳話說：秦姨早就跟那人散了，只是沒辦離婚手續。

大伯又有些動搖，二姐絲毫不讓，青著臉對介紹人說：“若是真心過日子，就把那頭處理明白了，然后跟我爸辦證結婚。否則，免談?！苯榻B人訕訕地說：“你這丫頭，咋啥事都管呢？”

秦姨遲遲不能離婚，大伯鬧起了情緒，躺在床上不吃不喝。二姐把姐妹找回來，商量這事。大姐說：現在老頭老太太不辦證的不是很多嗎？四妹說：這樣對咱爸也沒啥壞處，咱爸若是早走了，咱們也不必養她，家產也落不到她的手里。

二姐一聽，臉騰地紅了起來，她說：“你們這是為爸好還是為自己好？老頭老太太糊涂，咱可不能糊涂，再說，那種喪良心的事，咱能做嗎？”姐妹們一時都不吭聲了。家庭會議不歡而散。二姐索性住回了家里，陪著大伯，掏心窩子的話不知說了多少，說得大伯唏吁嘆息，不能再不吃飯了。

后來，秦姨離了婚。二姐領著大伯和秦姨去登記結婚，還給秦姨預備了新衣被褥。大伯卻還是像小孩子一樣，對二姐不理不睬的。

那次秦姨和大伯看《法制現場》節目，里面的老太太把老頭伺候走了，老頭的兒女讓老太太打包走人。老太太不甘心，便打起了官司，因為沒有結婚證，老頭的財產老太太自然無權繼承。秦姨嘆了口氣對大伯說：別看小二總是黑臉包公一樣，但她是真的為咱倆好。

2

二姐的漂亮現在還被很多人提起。她本來有機會走出我們這個小縣城的。那時家里有個遠房親戚在沈陽，想從老家收養個女孩，回來一眼看中了大眼雙雙的二姐。二姐跟親戚去了沈陽。可是沒過一個星期，二姐就從沈陽跑了回來，她放不下大伯和弟妹。

從沈陽回來的二姐穿著翠綠的連衣裙，一尾翠竹一樣當街走了個來回，提親的人便擠滿了大伯家的門口。

二姐相親時，總是瞇著眼問對方：“我要管我的弟妹上學、成家，你能行嗎？”這句話嚇跑了很多人。只有后來成為我二姐夫的他憨憨地說：“我家兄弟姐妹也多，我不在意多管幾個?！?/p>

就這樣，二姐嫁給了他。姐夫在家是老大，二姐成了大嫂。只是，她說話做事，還欠些公信度，這個大嫂當得還有些不服眾。

小叔子騎摩托車出了車禍，躺在手術室里湊不夠錢，二姐便跑回娘家東奔西走地借。親戚們說：“小二啊，你小叔子死活都不一定，這錢你借給他。萬一他沒了，你背一身債咋整？”二姐咬了咬牙，說：“那總不能看著他晾在手術臺上吧，大不了，那錢我來還?！?/p>

說完，來不及喝一口水，又去下一家借錢了。看著二姐的背影，爸說：“這丫頭就是操心的命。兩頭都是提溜一大家子，夠她忙的了。”

小叔子的命救了回來。也就此奠定了二姐在婆家當家作主的地位。可沒過多久，二姐在婆家又做了一件讓人刮目相看的事。這回，她得罪的人是婆婆。

二姐夫有個八十多歲的老奶奶，脾氣很不好，讓二姐的婆婆吃了很多苦。老了，得了老年癡呆癥，見到吃的，不吃完，不罷休。

剛結婚那會，二姐每次回婆家，老奶奶還都穿戴得整整齊齊。時間長了，二姐發現，回婆家時，老奶奶不見了。問起婆婆，婆婆說：“在她屋里，不出來吃飯了?！倍愣肆孙埐艘ニ?，婆婆不讓。二姐那種性格，哪是肯善罷甘休的人呢？

趁婆婆不注意，她打開了西邊小屋的門。那種味道差點把她熏倒。老奶奶披頭散發地坐在炕上，被褥上屎尿都有。二姐說，她的心別提有多難受了。她還記得第一次來婆家時，老奶奶一個勁沖她嘿嘿笑的情景。她三下兩下把那些被褥扯下來，喊了姐夫去洗。她自己則燒了一大盆水，給老奶奶洗澡。

婆婆看二姐這樣，冷冷地說：“你別逞能，你能來幾回，你能干幾回？”

二姐頭也不抬地忙活。我問二姐，難道真的不嫌？二姐笑了笑，說不嫌是假的，給奶奶收拾完，她跑到外面一通吐，連著幾頓都沒吃下飯。但那又怎么辦呢？看著老奶奶那樣，她更受不了。

二姐把姐夫的幾個兄弟姐妹都召了回來，說：“奶奶老了，媽身體也不好，咱們輪流照看奶奶吧！”小姑子小叔子沉著臉。二姐又說：“從我開始，不出力的出錢也行，反正不能躲，奶奶是大家的奶奶?！?/p>

老奶奶在二姐家住了三個月便沒了。走時居然很清醒，拉著二姐的手，把她手上惟一的那枚金戒指放在了二姐的手心里。

3

二姐是個“管八家”。家人這樣調侃二姐時，二姐笑得很爽朗，她說：“事總得有人管吧？都不管，那不亂了套了？”

只是，我沒想到，“管八家”的二姐居然會管到我的頭上來。

那天，我正在單位等劉齊電話，二姐一臉汗珠闖了進來，拉著我就往外走。二姐說要跟我說點事。我剛坐在二姐家不大的小屋里，便知道她想說什么了。二姐“砰”地把茶杯墩在我面前的玻璃茶幾上，她說：我一直把你當成聰明人，怎么盡干糊涂事呢？那劉齊是什么人，你招惹他？

我一臉不高興地站了起來，說：“二姐，你是不是真的閑得慌啊？‘管八家’你還不夠，還管我的事？”二姐一把把我推倒在沙發上，眼睛瞪得很大，大聲說：“對，我就是閑的?？墒?，楊楊，畢竟我比你多吃幾把鹽，多走幾段路，那劉齊不會離婚娶你的，你快醒醒吧！”

我看到二姐說話時，額頭上的青筋好像要蹦出來似的。我知道二姐說話速度變快，就說明她非常生氣了。

但她的話太讓我受不了了，我突然很討厭眼前這個凡事都要管的二姐，她不過是我的表姐，憑什么干涉我的私生活呢？我說：“你把你自己的日子過好就得了，有空多管管你家洪亮?！倍愕哪樕珣K白，洪亮的學習成績不好，這是二姐最大的心病。

沒過多少日子，親戚朋友都知道了我和劉齊的事。我成了過街老鼠。我想，二姐不光是能管閑事，嘴也夠快的，那恨又加了一層，見了她的面，我連招呼也不跟她打。

劉齊的妻子鬧上門來，一把抓住我的頭發，罵得很難聽。單位里的人巴不得看熱鬧，沒有人真心拉架。正當鬧得不可開交時，我聽到二姐的聲音，我們被拉開了，我一抬頭，看到瘦瘦的二姐喘著粗氣，臉憋得通紅。

那女人直起腰，松開手，看著二姐。二姐說：“有本事管住自己家男人，出來鬧，也不怕丟臉？再說，我妹清清白白一個人，你污她名聲，小心我們去告你！”

女人用眼睛“釘”住我說：“我就是要讓你的親戚朋友都知道你是個狐貍精?！蔽页蛄硕阋谎?，原來，那些事都是女人說的。我錯怪二姐了。二姐留下陪我。她說：“楊楊，我知道感情的事難說，但是你知道剛才你挨打時，劉齊在哪嗎？”

我瞅著二姐。二姐嘆了口氣說：“我進來時，他急匆匆地躲出去了。”二姐晃了一下手里的鑰匙串，喏，這是他掉的。我看到鑰匙串上的同心結，心徹底地涼了下去。

那些日子，二姐把我接到家里，我知道她是怕我想不開。我問二姐，操這么多心，累不累？二姐一邊織毛衣，一邊笑著說：“咋不累？誰不知道吃飽了看看電視睡一覺好受?？墒?，你們都是我的親人，我不管，心里難受?！?/p>

我看著二姐眼角的皺紋很深了，顯得比同齡的女人老很多。我說：“二姐，你知道嗎，過年我去看大伯，大伯跟我說，這些兒女里，真正疼他的，還是你?！?/p>

二姐沒抬頭，也沒說話，可我分明看見，有淚落到了她手里的毛衣上。那是件駝色的高領毛衣，是織給大伯的，二姐說大伯冬天總不愛系扣，脖子會冷的。

我握了一把那毛衣，手被柔軟與溫暖包裹了，那柔軟與溫暖一直浸潤到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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