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 | 張林杰 編輯 | 任紅
作者注:本文參考了《竺可楨日記》及喻朝碧、曹裕強、何方昱、謝丹等學者的相關成果,特此致謝。
一個縣城與一所大學

俯瞰湄潭縣城 攝影/東方IC
湄潭縣得名于湄江,它是烏江的一條支流。《湄潭縣志》說:“東有江水流轉至縣之主脈玉屏山北,環繞縣城,轉西至南,有湄水橋之水顛倒流合,匯為深淵,彎環如眉,故曰湄潭。”
茶鄉湄潭,青山綠水,但想去看看那里,還是因為讀了幾篇關于浙大西遷的文章。烽火歲月,浙大從風景秀麗的西子湖畔啟程,一年多時間,歷經四次大遷徙,最終落腳于黔北的湘江之濱、湄水之畔,度過了近七年光陰。艱難困苦,玉汝于成,出發時,它還默默無聞,卻在偏遠小鎮,變身為李約瑟博士所稱的“東方劍橋”。
遵義是浙大校本部及工學院、文學院所在,湄潭則聚集了農學院、理學院、師范學院等院系,相比遵義,湄潭的浙大氛圍更濃。提到湄潭,在那里生活過的浙大人,總是詩意滿懷,將它視為第二故鄉,而提到浙大,湄潭人也充滿了感念,將它視為新文明的開啟者。
那是一個怎樣的地方?那是一所怎樣的大學?它們之間,是怎樣互相成就,開啟了弦歌雅意的詩篇?
一
湄潭縣城距遵義70多公里,從遵義忠莊客站上車,開行約一個半小時,忽有大片開闊綠地和修葺整潔的大道映入眼簾,這就是湄潭縣城了。
穿過“中國茶城”開闊的廣場和縣政府機構的天文大道,有著茂密綠化隔離帶,整潔寬敞,車來車往,兩旁店鋪林立,像是縣城中心。
我在那里下車,然后找了家漂亮、卻幾乎沒有游客的旅館住下,打開高德地圖,注意到湄江就在旅館不遠處,河邊有一條步道。
在樓下粉面店吃了碗牛肉粉,向老板打聽浙大廣場和文廟,他有些茫然,只知道有一個浙大小學。問縣城中心在哪里,他說在茶鄉路一帶,距此三四公里,順著河邊的步道可以走到。從地圖上看,那一帶湄江環繞,狀如半島,正是縣志描述的老縣城所在,文廟想必在那附近,它是當年浙大辦公室和圖書室。
沿江邊步道前行,四圍山色青黛,綠意蔥蘢,一把巨大“茶壺”遠遠矗立孤峰。這把經吉尼斯認證的“天下第一壺”曾在圖片上見過,是這個茶鄉的象征。巨壺之下,街道縱橫,熙來攘往。浙大的氣息也撲面而來,“可楨路”、“可楨橋”、“浙大西遷紀念館”等標志不斷閃現。在一個熱鬧的商業廣場不遠處,我找到了浙大廣場。那是為紀念浙大西遷而建的階梯形廣場,入口處有一座古典的天主堂,不大,卻有一種獨特氣質,很像澳門的大三巴牌坊。當年浙大曾把這個教堂租來作幾個教授的住所。坡度平緩的階梯上面,是古色古香的湄潭文廟,如今是浙大西遷紀念館。
走到紀念館,發現忘了帶身份證,工作人員通情達理,并不死守教條,同意我登記身份證號為憑,那或許就是老浙大人提到的湄潭人的淳樸秉性。剛進去,就聽到低沉、典雅又帶點悲壯感的合唱,是幾個大學生模樣的年輕人在練唱浙大校歌。他們是寧波理工學院的實習學生,主要為參觀者講浙大西遷史。
二
浙大遷湄潭,是各種因緣際會的結果,充滿偶然性。

浙江大學西遷辦學紀念碑 攝影/張林杰
1937年抗戰爆發,為了保留民族教育文化和科技的命脈,大批高校離開大城市,踏上了西遷之路。浙大也從杭州到建德,從建德到江西吉安、泰和,再到廣西宜山暫時安頓下來。但一年多之后,又因戰火逼近,開始考慮向大西南遷移。1939年初,從重慶返回宜山途中,浙大校長竺可楨特地用了兩天時間到貴陽附近的烏當、定番(惠水)、花溪等地尋找校址,但他看中的花溪已名花有主,烏當、定番又因物價和房價而不太稱意。
不久,宜山首次遭空襲,浙大所在的標營也受損毀。此后,空襲警報成了生活常態,駐桂五路軍稱將實施焦土戰略,人心惶惶,浙大打算將各學院分散至鄉村,遷校事又提上日程。

湄潭縣城的“天下第一壺” 攝影/張林杰
1939年2月末,竺可楨再次過境貴陽,聽人說湄潭物價便宜,有合適房源,很快能通公路,還有路通思南,水運入川方便,不禁心動。次日,他專程拜訪一位湄潭籍官員,得知湄潭“出產甚豐,肉每元可七八斤,雞蛋每元100個,米二三元一擔。……其地有水多魚云云。”在黔人士多對湄潭表示認可。同時,有人也推薦了甕安、平越(福泉)、綏陽等地,竺可楨一面托人去這些地方考察,一面前往遵義,向遵義縣長劉慕曾了解湄潭情況,劉是湄潭人,希望這所高校能夠帶動自己家鄉發展,就寫信請湄潭縣長嚴溥泉代尋校址。
嚴溥泉是江蘇人,曾留學英國,做過江陰縣長。對來自江南的浙大自有一種親近感,也希望借這所大學,改變湄潭的文化和社會風氣。得知浙大有遷湄意圖,立刻動員湄潭士紳進行調查,繪制了湄潭縣城略圖。
然而,3月初,竺可楨從重慶飛昆明參加學術評議會,卻對云南建水產生了興趣。聽人說,建水物價便宜,有房源,交通工具也有解決的可能,這是他最關心的問題;同時建水“其地逼似杭州”,“明代江浙一帶人移往者甚多”,也讓他易生好感。回校不久,浙大校務會議就通過擬遷建水的議案。
不料,教育部否定了這個方案,主張浙大暫時不動。
當時宜山疾病流行,加上戰火侵擾,浙大已經人心浮動,竺可楨覺得,“在桂不能安定、不能久遠”,又派人帶著替代方案去教育部力爭遷移,若去不了云南,就遷往貴州。后一方案與教育部原規劃相吻合,在浙大的爭取之下,最后獲得通過。1939年6月,竺可楨決定親自去湄潭看看。
當天上午,氣候陰沉,還下起了小雨,因為遵湄公路尚未開通,竺可楨一行只能坐轎子和滑竿前往,轎夫們都抽鴉片,個個面黃肌瘦,走十幾里就得休息過煙癮,所以這段70多公里的行程,用了整整兩天。

湄潭沿江渡碼頭 攝影/視覺中國
但這座僅僅16萬人口、城區才1000多戶人家的落后小縣,還是給竺可楨留下了較好印象;那里馬路較寬,很多已可通車,這為學校的搬遷創造了條件;縣長嚴溥泉敢任事,能負責,做了不少前期工作,在他和縣中學校長陪同下,竺可楨等考察了縣城270多間房子;湄潭人的熱情也感染了竺可楨,抵達時,20多個社會團體數百人為他們舉行了歡迎大會,返回遵義時,嚴縣長又一直將他們送到老平橋,還派兩名護兵一路護送,湄潭居民也很期待浙大遷入,有人已在盤算建屋出租給浙大。但無奈公路沒通,浙大只好先按兵不動。
1939年底,南寧淪陷,宜山風雨飄搖,浙大被迫提前遷黔,師生們陸續分散撤往貴州各地。而此時,一些機構(如農林部所屬中央實驗所及中國茶葉公司)已先入湄潭,竺可楨先前看過的一些房屋被他們占用。嚴溥泉致函竺可楨,希望浙大派人會商,解決住房問題。
貴州省政府得知浙大遷湄意圖后,頒布訓令,要求湄潭縣政府鼎力相助,縣長嚴溥泉于是行動起來,設法安排落實校址問題,并成立了“歡迎浙大遷湄校舍協助委員會”。由于不少房屋已被新來機構占據,該縣決定將原在文廟和賀家祠堂的機構遷走,讓縣城三所中小學各讓出部分房屋,并請人出面租用天主教堂。
在湄潭忙于為浙大遷移準備之時,竺可楨卻接到消息說,遵義有足夠房源容納浙大,可以放棄散落在黔省的其他校區,向遵義集中。得到消息,竺可楨等人從宜山去往遵義。得知遵義縣長劉慕曾提出浙大以遵義師范為根據地的主張,來此視察的教育部長陳立夫,也提到遵師將校舍讓給浙大的方案。當時遵義師范有著遵義最好的校園,劉慕曾的主張和陳立夫的建議,讓竺可楨開始籌劃浙大在遵義安頓。
然而,這個計劃很快遇上了阻力。出讓遵義師范是縣長劉慕曾的自作主張,陳立夫的建議大概是受劉的暗示而來,并未獲得相關方面的認可。首先省教育廳就不同意,遵義師范的師生也認為浙大鳩占鵲巢,對浙大心生不滿。
因此,在遵義,浙大住房完全無法落實。在建德、泰和或宜山時,浙大用的多是免費公屋,而在遵義,它卻得不到這樣的住房,得掏大筆房租和修理費才行。這讓竺可楨深感失望:“吾則以遵義直無一顧之價值也。”同時,遵義師范雖讓出幾間空房給部分浙大學生住,但因管理問題,這些學生與遵師沖突頻頻,而雙方協調不夠,又引發了兩校之間持續不斷的矛盾。這導致了遵義教育界對浙大的反感,連幾所小學的校董會議也決定不將房屋租給浙大。從未遭遇這樣的抵制,竺可楨對遵義愈加不滿:“遵義人士之口惠而實不至如是。”
對遵義的失望,強化了遷移湄潭的決心。竺可楨致電貴州省主席吳鼎昌,表示決定遷去湄潭,希望早日解決交通問題。但房源這個大問題一時無法解決,湄潭可用房源只有600多平米,與浙大所需的1600平米差距很大。
正在浙大力爭遷移湄潭過程中,又傳來嚴浦泉即將調任的消息,這讓竺可楨頗為沮喪和惋惜:“此實為浙大遷湄…大打擊也。”但好消息是,除了一段路,遵湄公路已基本可以通車。竺可楨立即乘車再次去往湄潭,趁嚴尚未離任去落實住房問題。在那里,他參與了嚴溥泉主持召開的湄潭浙大遷移協助委員會會議,決定將湄潭中學與浙大實驗學校合并,由協助委員會覓住宅250間,交浙大分配,浙大對遷移者給與了部分經濟補償。
但不等浙大遷入,就聽說有部隊準備入住湄潭,雖然軍方表示他們只是搞訓練,占據的住房三個月后就可讓出,但大后方房源如此緊張,讓竺可楨不敢掉以輕心。當他得到嚴溥泉密告說,該部訓練處打算在5月26日遷到湘潭,浙大如想保有原來選定的文廟等處,須趕緊派人去占房,于是立即讓農學院學生提前一天徒步趕往湄潭。就這樣,浙大的首批學生先抵湄潭,并在6月10號開始正式上課。
保住了房屋,竺可楨又努力說服在貴陽青巖和遵義安定下來的師生,直到他們全體同意遷往湄潭。
9月上旬,遵湄公路終于全線通車;12日,竺可楨再次來到湄潭,住在文廟。這里原為國民黨縣黨部,商會、民眾教育館所在地,如今都完成遷移。地方寬敞,空氣清新,見“月色大佳,金桂盛開”,竺可楨心情非常舒暢。
因縣城空間有限,20公里外的永興,成了浙大另一校區。永興是當時貴州四大鎮之一,比湄潭縣城還大,已有通往縣城的公路,乘車二十多分鐘即可抵達。在那里浙大找到200多間空屋。一年級的新生很快從青巖遷到了永興。至12月份,浙大農學院、理學院、師范學院理科等院系,相繼在湄潭和永興落下腳來。
此時,在相關方面的協調下,浙大與遵義當地之間的矛盾得到緩解,住房也租定,落腳遵義的師生們認為已可安居,加上經濟狀況不佳,不愿再遷徙。如果要將這些學院全遷至湄潭,還得大費周章。因此,最后文學院、工學院、師范學院文科系及浙大本部就留在了遵義,沒再往湄潭遷移。
浙大本打算全校集中于一地,無奈中,被迫分成了三個校區,但總算是安頓下來,沒有再發生大的波瀾,直到1946年秋才復員遷回杭州。
三
湄潭沒讓浙大人失望。
雖然那個戰爭年代,物資匱乏,物價飛漲,很多人都吃不飽,一些著名教授還得自己種菜養禽補貼家用,但留在浙大人心中的湄潭時光,還是帶著詩一般的氣息。提到湄潭,浙大人常常想起當地人淳樸的秉性和優美的山水。
浙江農大教授儲椒生當年曾在浙大園藝系當講師,他回憶說,湄潭出乎意料,那里山清水秀,物產豐富,而且冬暖夏涼,氣候勝過杭州,湄潭人則“胸懷坦白,率直豪爽,接物待人彬彬有禮,和藹可親”,浙大土木系畢業的周善生提起永興,也說“當地居民秉性淳樸,和他們打交道,平易融洽”這類的評價,在當年浙大人的回憶中比比皆是。
湄潭出產豐饒,米糧便宜,果品蔬菜豐富,加上偏居黔北一隅,幾乎不受空襲的影響,這些都為戰爭時期一所大學的科研和教學提供了少有的寧靜和諧空間。曾在湄潭生活過四年,后來執教于美國堪薩斯大學的鄭家駿說,浙大由杭州遷至湄潭,“學子有幸,從一個人間天堂搬到另一個人間天堂。也許當初并沒有覺得有什么了不起,如今回想一下,能有福氣在這種地方住住,真是前世修來”。物理學家王淦昌在湄潭展開了他的中微子研究,他將自己這段創造力最活躍的時期,與湄潭“山清水秀,風景宜人”的環境聯系在一起。遺傳學家談家楨說自己一生“最有作為”的時期是在湄潭,提到湄潭,他想起的是夕陽西下、漫步湄江邊時“世外桃源”般的美景。
正是在這種相對安定的環境中,浙大得到了迅速發展。從杭州時期的三個學院、十六個系,變成了1946年的七個學院,二十七個系,學生也從六百多人,增加到兩千多人(甚至還有留學生),此外還有一個研究院,四個研究所,加上工廠和農場等機構,讓浙大儼然成了一個龐大的產業集團。教授也從幾十人發展到兩百多人,王淦昌、盧鶴紱、程開甲、談家楨、貝時璋,羅宗洛、蘇步青、陳建功、蔡邦華、吳耕明、羅登義、劉淦芝、束星北、譚其驤、張其昀等科學和人文群星在此閃耀,一系列有國內外影響的成果,包括一部分世界性的前沿成果,在此被推出。1944年,李約瑟兩次率團訪問和參觀浙大,認為它是中國最好的四所大學之一,稱浙大學風與劍橋相似,“東方劍橋”的贊譽不脛而走。
四
浙大是帶著使命感入黔的。在進入貴州不久的一次紀念大會上,竺可楨曾以浙江先賢王陽明在貴州龍場悟道,成就“知難行易”學說為例,談到浙大在貴州負有“特殊使命”,他希望“以一千余師生竭盡知能,當可有神于黔省”。
進入湄潭,浙大帶來一系列“器物變革”:
1940年,湄潭第一條公路通車,次年就建立了第一個汽車站,進入了汽車時代;
1940年,湄潭開設了電報局和電臺,踏入了現代通訊的門檻;
1940年,湄潭有了一臺3000瓦的發電機,到1947年,有人利用浙大留下的發電設備,辦起了發電廠,開啟了電氣化時代。
與這些器物變革相對應,浙大也推動了湄潭科學常識和現代文明觀念的普及,幫助癮君子戒除鴉片,宣講衛生常識,改變舊的生活習慣,促進男女平等,甚至在服飾、婚喪等方面,也都起到某種帶動的作用。

湄潭茶海 攝影/東方IC /張祥兵攝
落腳湄潭時,竺可楨強調加強科研和與地方人士合作推廣科研成果的重要性。很多浙大學者的重要成果是在湄潭展開和完成的,不少還利用了當地的資源。如貝時璋對豐年蟲的細胞研究、談家楨對瓢蟲和果蠅的遺傳研究、羅宗洛的植物生理研究、蔡邦華的昆蟲分類研究、吳耕明的果蔬栽培研究、羅登義的農業生化和營養研究、劉淦芝的茶葉研究等等,都充分采用了當地資源。
此外,與當地生產實際相關的應用研究也有很多,如關于遵義錳礦、遵義地形、湄潭大氣、湄潭茶葉土壤、湄潭農業等方面的數十種研究成果,都直接影響了當地的經濟與民生,而浙大的農場,畜牧實驗場等等,則為檢驗和轉化這些科研成果提供了基地。
在人文學科研究方面,也出現了一些與地方文化有密切關聯的著作。1941年7月,竺可楨提出了重編遵義府志的計劃,后來,這一計劃在著名人文地理學者張其昀主持下得以實施,它集中了當時浙大地質學、地貌學、氣象學、土壤學、植物學和歷史學方面的著名學者,用一整套的現代科學理論和人文學術研究方法,完成了一部現代地方志的編撰,這就是《遵義新志》。該志打破了地方志的傳統寫作模式,系統客觀地呈現了一個區域整體的自然和人文風貌,不僅成為張其昀本人最重視的著作,也依然是今人全面認識和了解遵義的重要參考。另一位著名人文地理學家譚其驤的《播州楊保考》,則從微觀視角,對唐末到明朝800多年跨度內的楊保氏族發展流變作了深入的研究,立題深遠,考辨縝密,既是史學研究中的典范,又對我們了解遵義文化與中原主流文化之間的復雜糾葛提供了具體參照。
五
浙大的使命感,也體現在它為湄潭,乃至貴州教育確立的標準和理念上。
進入湄潭后,浙大實驗中學與原湄潭縣立中學合并組建了浙大附中,成為一所包含初、高中的六年制中學。招生對象包括浙大子弟和縣城及周邊學生。在合并之初,浙大附中就堅持維持實驗中學原有的教學質量,對原湄潭中學學生進行了嚴格的分級考試。有近一半的學生因功課太嚴而退學,原來的湄潭中學教師無一留下。

湄潭茶園 攝影/張林杰
由于浙大附中的學術標準較高,湄潭縣長曾面見竺可楨,為湄潭子弟說情,希望附中能多招本地學生,竺可楨卻并未屈從人情而降低招生標準,不過,他提出了一個折中方案,為那些低于附中入學標準、卻有深造可能的湄潭學生辦補習班。這種對學業標準的堅持,使浙大附中成為當時遵義地區和貴州最好的中學之一。1943年,附中首屆高中畢業生全部以優異成績考入各大學,這在湄潭教育史上還是第一次。在浙大復原后,受浙大教育觀念熏陶的湄潭縣立中學,一直以浙大校訓“求是”自勵,后來更名為“求是中學”。今天的湄潭,“求是”依然是當地學生所向往的中學。
在堅持普通高中的學業標準的時候,浙大也注重因材施教,為當地經濟發展培養更需要的技術人才,1941年,它創辦了一所實用職業學校,分設茶科、農科和蠶科,這大概是貴州最早的職業技術學校了。在此學習過的學生,后來都成了湄潭農業技術推廣方面的骨干。浙大進入后,湄潭初等教育也迅速發展,1943年,已有一百多所小學和三十多所“改良私塾”。
六
車行湄潭,到處有茂密的森林和大片的茶園。金花村、核桃壩、田家溝一帶漂亮的村道上,四圍環翠,見不到一點裸露的土壤,點綴在翠綠中的是一幢幢二三層白墻青瓦的美麗農舍,一派詩意鄉村的景象。在田家溝,我偶遇當地村支書,那是一個精干的中年人。聽他說,湄潭縣森林覆蓋率為68%,若算上茶園,可以達到了90%以上。
茶園是湄潭最引人注目的綠色風景。貴州自古出好茶,陸羽《茶經》說:“茶生思州、播州、費州、夷州……往往得之,其味極佳。”思州、播州、費州、夷州,對應著貴州的不同區域,播州是指遵義,湄潭則是其著名茶鄉。
1939年,中央農業實驗所等機構和中國茶葉公司首先在湄潭建立實驗茶場,浙大進入后,與這些機構合作,聯手展開茶葉研究,對茶葉栽培,育種、制茶、防病等作了多方面的探索,培育出多種茶葉品種,對湄潭茶業影響極大。今天湄潭成為知名茶鄉,正是這些科研成果應用和改進的結果。
走在湄潭鄉村,茶園一片連著一片。當年浙大校區之一的永興鎮,有一片大約4萬多畝的茶園,據說是世界最大的連片茶園,如今已成觀光勝地。湄潭人沒有忘記當年浙大、中央實驗所及中國茶葉公司那些茶葉專家,在縣城“天壺公園”山道綠蔭密布的茶圣亭旁,不僅有茶圣陸羽的塑像,還有張天福、劉淦芝、李聯標、徐國楨等在湄潭工作過的茶葉專家塑像。
除了青山綠水,湄潭漂亮的山村公路,宛如藍色飄帶,把各個偏遠的山鄉和縣城連接起來。這些公路,打破了群山的阻隔,將沒有鐵路的湄潭納入了國家交通系統中。上世紀20年代末,周西成主政貴州時,曾規劃過一條遵義去沿河的公路,途經湄潭,但只開挖了一些零星路段,到了抗戰時期,這條路被改為遵義通往松桃的軍需公路。在浙大的反復催促下,1940年9月,這條路遵湄段率先竣工,湄潭從此開始有了公路。1943年8月,湄潭縣城完成環城馬路和街道路面的整修,同年在興隆、永興等村鎮也開始建設鄉村道路。到了70年代初,湄潭成為貴州最早鄉鄉通公路的縣。
1940年,竺可楨第一次乘汽車去湄潭,尚有路段未通,停車時,村民如見怪物,都來圍觀。但次年,湄潭就有了第一座汽車站。而今,汽車已成為鄉民們的基本交通工具,貴州也成了西部唯一一個縣縣通高速、村村通硬化公路的省份。在這方面,湄潭也是先行者。讓我印象尤為深刻的,是湄潭的公共交通。這里的公交像大城市一樣方便,縣城主要街道上,十多路公交車穿梭來往,通往各個重要鄉鎮,既解決了城區居民的交通問題,也使不少村民享受到了城市交通的便利。
我曾在距縣城18公里的金花村住了十天左右,那里處在大山深處,村口卻有兩路公交車開往縣城,從早上7點半到下午5點半,間隔時間半小時左右。乘客多是四鄰八鄉的鄉親和去縣城上學的學生,老年人都有免費卡。
即將離開湄潭時,我坐上一趟開往黃家壩的公交車,在茶城廣場下車,想沿著湄江再散一次步。
那天是陣雨天,天氣陰沉,走在濕漉漉的河邊步道旁,濃濃的翠色一層一層漫向遠處,與山間的浮云氤氳相接。當年浙大學子負笈求學的時光已經消逝,他們的青春驪歌卻仿佛還在河邊回蕩:“驪歌一曲別情長,藕絲香,燕飛忙,回首春風,桃李又成行。天下興俱有責,愿此去,莫彷徨;云程健翮及時翔,應難忘,耀炎黃,缺補金甌,重聚在錢塘。留得他年尋舊夢,隨百鳥,到湄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