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的星辰下（組詩）

有關舟中望天門山的對錯問題

那年，我仗劍去國，辭親遠游

想去各地逛逛，最后，順便

到長安見見皇上，做一番事業

日子簡直是飛快，出川以后

穿三峽，過荊州，經江夏……

是因為兩岸的風景太美了嗎

煙月里，仿佛置身四維空間

一劃而過的幻景

讓我感到祖國美如夢。

對我而言，時間是顛三倒四

我預知幾年之后，我將在黃鶴樓

替我的詩歌老師孟浩然送行

這次去江東漫游，是為我晚年

在那一帶生活先熟悉一下環境

我將在安徽的江南，寫下

一大把詩歌，并將之藏在

書頁里，這些夢里寫下的詩歌

煙花一樣燦爛

“啊，朝思暮想的江東……”

舟行江流中，兩岸花如雨

我一邊想著，一邊竟打起了瞌睡

這大概是因為連日來過于興奮

加上酒后，又有些微醺

突然，在迷蒙的薄霧里，影影綽綽

兩岸刀劈過一樣，崖壁高聳

著實讓我一驚。我馬上寫下了

“碧水東流至此回”，寫罷擲筆

此后我倒頭睡下，誰知這一覺

從725年睡到2019年

算來夠長，當我醒來時候

小舟依然在此地江面的水渦盤旋

我只好棄舟登岸，裝作游人的樣子

但被當地人一眼認出

一名在江邊干活的農民請我

喝當地的黃酒，領我至我的墓園

并告訴我，其實，我的那句詩

可能寫錯了，應該是“碧水北流”

而不是“東流”

我認為不會有錯，所以懇請

他慎重對待此事

這與名聲無關，與真有關

可是這世上，什么是假，什么是真

又，什么是錯，什么是對

我該問納博科夫，還是策蘭

在幸福的星辰下

懸在頭頂的、渺小而巨大的

星辰，有時它

又像是一粒沙子，一點螢火

但星辰并不自覺，它不覺得自己

在宇宙的渺小、相對于人類

令人感到恐怖的巨大

它只是漂浮在虛無里，但虛無

并非真的虛無，暗物質，引力波

神的量子，它自己的心跳

它有一個名字，它叫木星，或者土星

它無意于打擾

任何人，它只是在那里

無聲、無色、無香味觸法

有時，在窗外，風蕩漾了一下

它也隨窗簾蕩漾一下

它安于自我的生活，它無始無終

它應和我們的生活，卻不傷害任何人

有時它像影子，有時它叫時間

而我們在它之下，在它之中，在它之外

幸福的星辰，沒有幸福也沒有不幸

倏忽的花朵，安靜地懸在頭頂

人到中年

年歲如恒星，懸掛在頭頂……

時光如行星，在軌道運行……

哎，有什么辦法，風在吹

在午后，我們喝了一碗羅宋湯

春陰，總會把弄堂變得更寫實

春陰，總會讓香樟樹更安靜

那年你買了一本《三個火槍手》

那年你爸爸在巷里見到一個鬼

當我們講起往事，其實在

講起人到中年，哎，中學里的

一滴雨水濺到了桌子上，擦掉

中學里的一滴雨水濺到了課本上

擦掉，那個女生愛上了地理老師

該怎么辦？

哎，多年后，你愛上了松樹

人世間再沒有什么比得上這樣的

風景，寂靜、依戀、無礙

只有它配得上這卿云爛的年紀

柯伊伯帶

這一生，不知道有多少夜晚被虛無環繞

每個人是否都有個環繞他的柯伊伯帶

那些碎星，不遠也不近，就在身邊漂浮，旋轉

每到夜晚，當一個長年吸煙的男子坐在窗前

在慘白的燈光下，他便會看見

那些無名星

他看見一支七歲時的半截鉛筆

一個從廟會買回來的撥浪鼓

（那是他爸爸給他買的）

一雙浸透了雪水的破爛棉鞋

年輕的時候，他收藏的一縷長發

二十年過去了，他聞到一股樟腦氣

行星運轉，但“我知你已不在人世”

他嘆了口氣

這一生，不知道有多少次

他會發現，他身上自帶一個呼啦圈

那是一個滿是碎行星的柯伊伯帶

一輛公交車駛過，車里的眼睛

向窗戶外面張望著

她意識到，又一個冬天來了

這些溫暖的銀杏樹葉在寂靜里落下

北半球過于空曠荒涼

那些照片，在電腦里呢，她隨身帶著

有一張，她騎著一只石獅子

還有一張，她舍不得刪

她在里面種了整整一畝銀白風暴

橘色公交車，她對鏡懶畫眉

之后，她開始慢慢翻看當天的報紙

李商雨，安徽人。學生時代開始寫詩，現在從事詩歌研究。發表過詩歌和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