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組詩）

無主之時

用暮色關閉熟人

你不可能在無人之徑突然看清

一副人臉，在捻粉的蜜蜂、空氣中

涂脂的蟲子中看見表情

無主的飛動之物，拖著小周期氣旋

家是不遠處的矮灌木叢

旁邊是小池塘

你轉一圈，不可能經歷一次仿生

換了血，體味里全是清水菖蒲

黎明

活潑的空氣

讓我醒來

腦溝缺氧

因為睡眠一直有縫隙

不會呼吸的使者進進出出

是他們倏忽不見

霜線撇著草木的白胡須

我想有兩三個兄弟

一起干活

他們自行分散在各處

雷陽書院古木晨下

活著的樹

樹皮炭化了

厚厚的，苔蘚之家

撇開時間學問

是螞蟻之角

觸碰到哪炭化到哪

苔蘚勻稱，樹身流暢

濃蔭罩到我

何苦另覓根本

假如祖先到來

假如祖先到來

是一頂帽子

隨一根手杖移動

剝漆倦榻上光暈碎閃

我醒來

怠慢了他們

我沒能大喜過望

斟酌他們的品性

說出相宜的話

從善如流，或

敗光家底的忤逆

——我把兩可留給別人

假如祖先到來

將我掃地出門

我會去哪兒

上峨眉

試想，我乃錦官城里

吃肉的人

如何要來峨眉山踏冰

試想，凌晨三點的山腳停車場

一個面目模糊的老婦人

賣給我們鞋釘，指點進山的方便門

今生事猶如前生定。不久前

我錄下四菩薩，今兒怦然見

山門外摩崖石刻“佛之長子”

是夜寒氣愈來愈重，道路濕滑

車行如密探，盤升中

燈光不時掃過沉寂密林

又像是被某只巨掌護著，穩穩當當

直達山腰中轉站，換乘旅游巴士

到纜車乘坐點

高寒帶，林間積雪，青石面

果然冰封。我一個趔趄險些跌倒

遵那老婦人叮嚀趕緊綁上鞋釘

眾香客奔著金頂的金身去

他們要一個十方佛形體

焚香、跪拜、祈愿

可笑我，一個素不禮佛的人

心念那些暗夜中

拎著鞋釘候客的老婦人中

有一個普賢尊的侍從。她不是

石塑的、金身的

她有些寒酸，細聲提點，倏忽不見

曉色里，山氣醒神

霧凇是大喜悅啊，從滿山松枝

結到我們每個人發梢

暮色里讀張棗

1

天幕起褶子時

秋燥里我給自己一個話題

“綠郵差什么時候來”

哦，傍晚，你大概從山中

歸來了，身披草葉，有些累

累得像一枚

從綠意充盈的自由大街

滑出的郵差

2

提到自由就是裂隙。為什么

你的文字光潔如瓷器

我知道你有過非同尋常的焦慮

聽見鈴鐺心臟的故障

你的精密仿佛不出自你，而出自

一只鶴，黃昏清脆啊，鶴骨透亮

黃昏就是你的一部肺

你感覺綠，真的很母性

3

你想砸，瓷器。你想有一雙

扳道工的手，猛烈的手

扳開你與鶴

鶴歸神仙，你歸你

啊，黃昏也是扳道工的燈

咔嚓一聲，熄滅掌心火車站

一枚從永恒墜下的綠扣子

送走了郵差

一葦渡海，本名查耿，生于六十年代. 1980年代開始詩歌寫作，新世紀兼寫詩歌評論。著有詩論集《萬籟詩話》、詩集《再見，詩歌史》。

詩觀：“古老的詩藝”，即詩藝在傳承中。不僅如此，詩即本源。這個“本源”既是語言的，也是語言對象的。不理解詩藝的反職業性，就不會明白“詩人何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