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美國女性有著悠久的自然研究傳統。19世紀,她們主要通過園藝活動、自然文學創作、攝影、繪畫、學校教育等方式研究自然,既體現出其對自然的濃厚興趣,又表達出她們試圖突破家庭束縛、走向廣闊的自然世界的渴望。美國女性的自然研究活動在19世紀末興起的自然研究運動中達到頂峰,不僅推動了自然知識和資源保護理念的廣泛傳播,而且還為自身爭取到進入公共領域的機會,為其參與進步主義時期的資源保護運動奠定了基礎。
1962年,雷切爾·卡森(Rachel Carson)撰寫的《寂靜的春天》出版,這部介于自然文學和科學研究之間的著作一經面世便引起軒然大波,推動美國進入了以禁止使用化學殺蟲劑、建立改善空氣和水質量立法,以及設立環保機構為先鋒的現代環境保護時代,也奠定了卡森在美國環境史上的地位。①事實上,卡森并不是美國歷史上第一個關注環境的女性。早在殖民地時期,美洲女性便對其生存環境產生了濃厚的興趣,主要通過生產勞動建立與自然的聯系。到了19世紀,美國女性更是通過開展形式各異的自然研究活動加強同自然的關聯,開辟出與外部世界互動的重要途徑。美國歷史上涌現出大量研究自然的女性,包括:農業生產和園藝活動中的女性;植物學、昆蟲學、地理學和海洋學中的女性;自然繪畫和攝影及環境組織中的女性;自然研究運動(the nature-study movement, nature-study or Nature Study)中的女性等,②代表人物有簡·科爾登(Jane Colden)、阿爾邁拉·費爾普斯(Almira Phelps)、瑪麗·H.奧斯汀(Mary H. Austin)、弗洛倫絲·M.貝利(Florence M. Bailey)、安娜·B. 科姆斯托克(Anna B. Comstock)、奧利夫·索恩·米勒(Olive Thorne Miller)等。她們通過園藝活動、田野工作、自然文學創作、攝影、繪畫、學校教育與社會教育等方式,將自然知識和自然保護思想廣泛傳播。如果說男性提出了自然研究的理念,那么女性則將這一理念社會化,被公眾廣泛地接受;同時,她們還賦予自然研究道德與精神的內涵,為工業化風潮下疲憊的人們帶來慰藉。然而,在以男性為主導的社會,從事自然研究的女性常常被遺忘。對于自然研究這一主題,美國學界主要肯定了男性領袖的作用,同時多從教育改革的視角加以分析,③對女性的貢獻重視不足。雖然出現了一些研究女性與自然研究的著述,但數量十分有限,且側重于個案研究。①本文在前人的研究基礎上,以中上層白人女性為研究對象,探索其自然研究活動的演變及在自然研究中發揮的作用,以此來窺視19世紀美國女性地位的轉變及對傳播資源保護理念做出的貢獻。
從歐洲殖民者定居美洲之初,女性便通過農業生產同自然建立了不可分割的聯系,她們對自然的態度源于歐洲的傳統和歐洲女性有關自然的創作。②獨立戰爭后,大批男性回歸家庭,成為農業生產的主力,女性通過農業生產對自然的直接影響逐漸減弱。于是她們開始尋找其他方式延續這種聯系。女性的傳統角色決定了她們的主要職責是家庭事務,因此,圍墻內的農業生產和園藝活動成為女性同自然接觸的重要方式,照料家庭菜園(Kitchen garden)便是其中之一。家庭菜園并不營利,它為家人提供健康和營養的食物,對于女性來說是一項重要的事業。各家菜園的規模各異,其日常料理工作均由女性完成,她們需要種植、除草、收割,并保護農作物免受捕食動物的禍害。菜園收割后,她們還要腌制、儲藏食物,保證一年中全家人的食物需求。③雖然家庭菜園的活動局限于圍墻之內,但它將中產階級女性的日常生活同自然聯系在一起,培養了女性對自然的興趣,使她們掌握了一定的自然知識,為其自然研究活動的開展奠定了基礎。除家庭菜園外,很多中上層階級家庭還開辟了欣賞性花園,或用于審美欣賞,或用于科學研究。紐約的女性植物學家簡·科爾登便在其父親的花園內觀察自然并獲得研究的標本。
到了19世紀二三十年代,研究自然的活動開始在美國流行。那些渴望突破家庭束縛且具備一定自然知識的女性表現出對自然研究的濃厚興趣,通過園藝活動、植物的分類與研究、花卉繪畫和自然文學創作等方式研究自然,文學市場充斥著大量由女性撰寫的自然研究文本。④女性的自然研究活動也受到社會的鼓勵。首先,女性認為自然研究是適合自己的工作,因為她們與自然具有相似性:二者均繁衍后代,都飽受壓迫。正是由于這種關聯性,女性認為自己比男性更了解自然的訴求。她們作為自然道德的維護者,被期望可以利用自身對自然的追求塑造偉大的社會道德。⑤同時,女性的自然研究活動也受到了男性的認可:一方面,自然被視作家庭的延伸,自然研究同女性“恰當領域”(Proper sphere)的理念高度一致,她們的活動不會被視作拋家棄子的行為;⑥另一方面,掌握一定程度的科學知識被看作是高雅的成就。到19世紀后半期,自然被工業化逐漸侵蝕之時,提倡對受威脅的物種進行保護,又符合日益崛起的保護意識和美國人回歸自然的理念。上述幾個因素使美國女性致力于自然研究活動,她們將自然研究當作科學訓練、獲取知識及與外部世界溝通的重要方式。
雖然早期人們常把自然研究作為一種樂趣,但這種風尚推動了與自然相關的學科進入美國各類學院的課程設置中。到19世紀40年代,越來越多的機構宣傳天文學、自然哲學、化學、自然歷史等方面的課程。為了使女性獲得更好的教育,以更有效地承擔培養國家公民的職責,早期許多教育改革家如本杰明·拉什(Benjamin Rush)、卡瑟琳·比徹(Catherine Beecher)、費爾普斯等都提倡為女性設立一門將科學與家庭事務相結合的課程,使女性的科學課程制度化。而與自然研究相關的各類課程恰好滿足了這種現實需求。因此,相對于男子學校來說,各類自然學科在美國的女子學校中更為流行,成為學校開設的位居前十名的學科。自然研究逐漸成為年輕女性最喜歡的活動。①
隨著社會的發展和女性地位的轉變,美國女性局限于家庭、主要依靠男性收集標本的研究特點發生了改變。很多女性開始像男性一樣走出家門,進行田野調查,特別是美國西部神秘的荒野使她們對自然產生了更加濃厚的興趣,她們將西部的自然、社會和精神環境看作培養和發展這種興趣的重要場所。在好奇心的驅動下,女性深入西部,感受荒野所帶來的最原始的自然氣息,并對其中的動植物、河流、山脈等進行探究。如瑪麗·H. 奧斯汀是對美國西南部沙漠情有獨鐘的一位女性,而弗洛倫絲·貝利則是研究加利福尼亞和新墨西哥鳥類的一位專家。西部不僅具備激勵人的物質環境,還為女性提供了擺脫社會禁錮、享受自由的空間,使她們的自然研究活動得到了進一步發展,其研究方式更加多樣化,研究內容也更為深入。
19世紀30年代后,自然研究在中上層白人女性中廣泛流行,女性的研究方式也得到了拓展。雖然自然研究的理念由男性提出,但它的推廣與傳播主要通過女性的自然研究活動實現。女性的研究方式更為多樣,主要包括園藝活動的開展、各類科學講座的參與、動植物的收集和辨別、自然文學創作、繪畫、攝影、學校教育、協助男性的自然研究工作等。女性作家、博物學家、詩人、攝影家、登山運動員、旅游者、園藝學家等都在自然研究中發揮了巨大的作用,可以說,女性自然研究者對環境思想的影響甚至比政治家還要大。②她們塑造了公眾對自然的態度,提出并激勵了資源保護思想,很多人后來還成為資源保護的提倡者和參與者。
女性十分鐘情于自然文學的創作,這是其最主要的自然研究方式。19世紀中期,許多女性作為自然文學作品的作者進入公眾的視線,通過不同類型的文學形式,如日記、小說、散文、詩集和故事等,傳達出對自然的欣賞和對威脅人類和自然的力量的擔憂。很多女性教師還將自然文學作品融入教學實踐中,踐行她們教導美國年輕人的義務。③女性的自然文學創作之路不乏成功者,她們的作品被大量出版,其創作能力和影響力也常受到男性博物學家和作家們的鼓勵和肯定。從1850年《鄉居時光》的出版到19世紀末大量女性作家的出現,女性推動了自然研究的開展和公民自然保護意識的覺醒。
蘇珊·F. 庫珀(Susan F. Cooper)是美國最早致力于自然散文創作的女性作家之一。她的著作《鄉居時光》早于梭羅的《瓦爾登湖》四年之久,開啟了美國女性所鐘情的觀察性自然創作的傳統。《鄉居時光》記錄了紐約州北部小鎮的日常生活及觀察到的鳥類、花卉、樹木和季節變化,譴責了出于經濟利益無止盡砍伐樹木的行為,表達出對自然的道德關懷,這是美國歷史上較早的對環境破壞的哀悼。④庫珀的著作開創了美國人對鄉村生活、樹木、鳥類、野花和其他本土動植物等環保主義基礎元素的憧憬,也引領了美國女性關注環境破壞和保護的潮流。⑤
自庫珀的著作出版以來,公眾保護荒野的熱情逐漸高漲,許多女性博物學家繼承了庫珀對本土動植物的研究。瑪麗·特里特(Mary Treat)是美國新澤西州的一位女性博物學家,她最大的樂趣就是觀察并研究自然,認為自然能滿足人一生對知識的渴求。⑥她從19世紀70年代就在專業期刊上發表有關新澤西州動植物研究的文章,為兒童和成人創作出大量有關自然的著述,她于1880年撰寫的《對本土自然的研究》(Home Studies in Nature)一書,囊括了其諸多研究成果,對鳥類、昆蟲、藻類等進行了介紹,向讀者展示自然的魅力。⑦到了19世紀后半期,描述、贊美、研究自然的文學作品大量涌現,涵蓋的主題也呈多元化:鳥類、昆蟲、花卉、樹木、山脈、河流、海洋等,并賦予它們神秘、敬畏和美學價值,試圖將自然的美麗和慰藉帶給在現代工業中疲憊的人們。①女性在傳達自然信息和資源保護思想的同時也加強了對婦女恰當角色的理解,并更加公開地質疑女性性別的意義,特別是瑪麗·奧斯汀稱男性對自然的統治和女性受到的壓迫緊密關聯,②為現代環保運動中女性與自然的進一步結合奠定了基礎。
除了自然文學創作,女性還通過插圖繪畫、視覺藝術、協助研究等方式進入自然研究領域。到19世紀末,女性藝術家和攝影家開始記錄植物、鳥類、昆蟲等的活動,她們對自然研究及早期資源保護運動的影響也比較大。女性的自然繪畫興起于19世紀50年代,她們創作的繪畫作品大都成為男性創作的自然著作中的插圖,對于辨別動植物起到關鍵作用。安娜·B. 科姆斯托克便是這樣一位女性,她從1877年就開啟了作為木刻家的生涯,為其丈夫的著作提供了大量昆蟲插圖。生動的文字和精美的圖片使科姆斯托克夫婦的著作脫穎而出,受到了許多人的喜愛。
19世紀末,美國女性攝影師的數量也快速增加,她們拍攝的照片為人們理解和感受自然景觀提供了獨特的視角。E. L. 特納(E. L. Turner)撰寫的《女性的鳥類攝影》即講述了女性攝影師遭遇的諸多困難,并為她們的自然攝影提供了建議。③特納指出,女性有其特有的優勢。由于男性過度狩獵導致許多野生物瀕臨滅絕,獵場管理者多限制男性對獵物的捕殺,而并不反對像攝影之類的活動,因此相對而言,女性更容易進入受保護的禁區,獲得更多拍攝自然的機會。④女性攝影師吉恩·斯特拉頓·波特(Gene Stratton Porter)從1895年開始從事攝影,她經常深入田野,拍攝棲息地中各種鳥類的活動,很快成為公眾認可的田野博物學家。
除此之外,19世紀還出現了許多女性攀巖者、運動員、旅行家等。較之前束縛于家庭中的女性,這些女性具有更多與自然接觸的機會。她們通過自身體驗,將自然知識和經驗用文字的形式記錄下來并廣泛傳播,激勵更多的女性和公眾從事與自然相關的研究和保護活動。從1870年到1920年,女性的自然研究活動種類繁多而豐富,她們的成果也深刻影響了公眾對自然的態度,使其逐漸由陌生、恐懼轉變為欣賞、贊美,并為資源保護理念贏得了更多的支持者。
19世紀女性自然研究活動除了方式多樣外,還體現為其研究內容的集中和深入。從研究內容看,由于兩性差異,男性多從科學和理性的角度理解自然,建立了海洋學、地理學、生物學等不同類型的自然學科;而女性則更關注自然的道德和教育內涵,賦予了自然更多感情色彩。正因如此,女性對植物和鳥類的研究更加專注,因為植物和鳥類同女性非常相似:植物世界中嬌嫩、美麗的鮮花與柔弱的女性類似,而鳥類筑巢和喂養幼鳥的行為也和人類異曲同工,這使植物學和鳥類學成為適合傳統女性學習和研究的理想學科。⑤
在所有自然研究活動中,被認為最適合女性、同時也是女性最早關注的當屬植物研究。讓·雅克·盧梭就曾暗示植物學給女性帶來的益處,⑥他的這種暗示影響了后人,特別是女性作家。瑞典博物學家林奈(Linnaeus)建立了一種易懂的植物分類體系,⑦使植物學成為18世紀業余愛好者易于進入的領域。歐洲的許多女性作家推崇盧梭所提出的“植物學有益于女性”的觀點,撰寫了大量有關植物的文章和著作,并在林奈體系的指導下,將植物學作為一門高貴的科學推廣開來。①
美國女性的植物研究傳統可上溯到殖民地時期。18世紀,美國流行的一種觀點是女性不適合從事與智性相關的活動,而科爾登的植物學家父親卡德瓦拉德·科爾登(Cadwallader Colden)卻突破傳統,將植物學傳授給女兒,他將植物學看作是一種適合女性的娛樂方式。②在父親的指導下,科爾登利用林奈體系創作出“紐約植物體系”(Flora of New York),包括340個植物插圖和對它們的詳細介紹,科爾登也因此成為18世紀試圖追求智性發展的獨特女性。到19世紀20年代,“植物學是特別適合女性的科學”的觀點在美國廣為流行。正如流行作家威爾遜·弗拉格(Wilson Flagg)所說的:“女性不可能成為狩獵者或捕魚者,也無法追隨鳥兒或其他動物到森林中去……她們唯一可以從事的戶外工作就是植物研究。”③
在美國,推動女性對植物學產生廣泛興趣的,是植物學家阿莫斯·伊頓(Amos Eaton)和他的女學生們。19世紀20年代,伊頓在紐約州的特洛伊市(Troy)開設了有關植物學的系列講座,吸引了大量女性的參與,這大大激發了女性對植物的研究興趣。1824年,新英格蘭地區和紐約州超過一半的植物學家是女性。④在這些女性中,受伊頓影響最大,并將伊頓的影響力擴大的當屬他的學生費爾普斯。費爾普斯是一名教師,也是許多科學讀物的作者,并作為幾個女子學院的領袖在女性教育運動中成績斐然。在伊頓的鼓勵和敦促下,費爾普斯將自己的講座材料整理成書,于1829年和1831年分別出版了《有關植物學熟悉的講座》(Familiar Lectures in Botany)和《初學者的植物學》(Botany for Beginners)兩部著作,⑤并于19世紀70年代在很多女子學院和公立學校得到了推廣。《有關植物學熟悉的講座》出版之時,美國還鮮有關于植物學的作品問世,它包含了原創的植物詞匯、精美的插圖及詳細的植物歷史介紹。到1842年,該書共出版發行17版,到1872年,銷量達27.5萬冊。
在費爾普斯的影響下,植物學在學校課程中扮演著重要的角色,而她的作品也使19世紀成千上萬的學生,特別是女學生了解了植物學和自然世界的秩序,并為植物研究成為美國一個重要的職業提供了深厚的土壤。⑥費爾普斯的很多女學生開始傳播植物研究的思想,她們或親自參加或鼓勵孩子參加各類植物研究活動,許多已婚女性還承擔植物學教學工作,并協助丈夫進行植物研究。19世紀,植物學迅猛發展。1830年前,僅有24%的女子學園開設了植物學課程,到1830年后,這個數字增長至82%,⑦女性植物學家人數也逐漸增多,構成了植物學領域一個極為重要的群體。1873年,第一冊正式出版的《植物學家指南》(Botanical Directory)提到,599名植物學家中13%是女性,到1878年這兩個數字分別達到982名和16%。除了這些被記錄在案的,還有很多無名女性活躍于植物研究中。這些女性的職業主要包括作家、教師、收藏家、藝術家、實驗室助手、博物館負責人、圖書館工作者、園藝學家等,一些女性成為植物研究俱樂部或團體的成員,其中一些還接受了高等教育,甚至獲得了博士學位。⑧
早在18世紀末,鳥類研究就成為自然研究的重要主題之一,女性對鳥類的研究首先體現在鳥類觀察及有關鳥類的文學創作方面。18世紀的大部分女性通常在庭院中觀察巢中的鳥兒,并記錄它們的活動;一些女性還走向大自然,通過撰寫田野手冊和自然文學作品來獲得名望。鳥類觀察和研究成為中上層女性高貴的消遣和追求。⑨到19世紀,大量女性鳥類學家誕生,她們雖多從事獨立研究,但卻共同構成了廣闊的自然研究網絡。①她們從獨特的角度描述戶外生活,對很多事情的領悟力甚至超過了男性。②貝利是鳥類學家中最具代表性的女性之一,她將博物學家常用的描述性手段、精神訴求和她作為一名鳥類學家、自然作家和資源保護主義者的科學實踐工作結合起來。貝利收集了大量有關北美鳥類習性的信息,撰寫了50多篇關于鳥類的文章及多部暢銷書籍,讓更多的人了解鳥類。到1900年,她已經成為一名利用情感和實用主義手段推進自然研究和保護的自然作家,被稱作“鳥類研究領域無人可及的女能手”。她的著作《新墨西哥的鳥類》(Birds of New Mexico)還獲得了美國鳥類學家聯合會(American Ornithologists Union, AOU)③的布魯斯特獎章(Brewster Medal)。④
除貝利之外,米勒、西莉亞·萊頓·撒克斯特(Celia Leighton Thaxter)、梅布爾·奧斯古德·賴特(Mabel Osgood Wright)等女性也致力于鳥類文學作品的創作,充分肯定了鳥類及鳥類研究的意義。她們贊美鳥類的美學和道德價值,還將鳥類作為人類學習的典范,推動了“鳥類即我們”觀點的盛行,成為母親教育孩子的手段。鳥類研究的教育價值也得到了女性的肯定。她們認為自然研究潛力無限,應通過提倡自然研究傳播鳥類知識;⑤還有女性關注鳥類對農業及自然平衡的經濟價值。安娜·科姆斯托克認為,任何一個擁有一片農場、花園和果園的人,都必須學會了解鳥類并用聰明的手段對付它們,這樣才能獲得最高的經濟回報。⑥
除文學創作外,鳥類研究的另一個重要表現是在公立學校推行“鳥類保護日”(Bird Day)活動。活動的支持者希望鳥類保護系列項目不僅局限于文學欣賞,⑦同時也能給日常的自然研究增添樂趣。他們鼓勵孩子認真觀察自然,宣傳鳥類的習性,同獵殺鳥類的行為作斗爭。⑧在推廣鳥類保護日的過程中,女性作為公共教育的主要力量發揮了重要作用。首先,教師作為“鳥類保護的輔助人員”傳播鳥類知識,引導學生觀察鳥類,并開展有關鳥類的文學討論、寫作、繪畫、知識競賽等活動;其次,女性自然文學作家也呼吁學生對鳥類進行研究和保護。《鳥類學》(Bird Lore)雜志的“致教師和學生”專欄經常刊登女性鳥類學家和女性資源保護主義者撰寫的文章,推行同大自然互動、從自然中獲得快樂的理念。⑨鳥類保護日的設立取得了良好的效果,廣大學校和社區持續慶祝這一節日。許多孩子開始研究鳥類,修建鳥舍,對鳥類保護進行宣傳。米勒對鳥類保護日非常滿意,她指出,孩子們一旦開始了解“那些長滿羽毛的小兄弟”,他們將“不會向它們擲石頭,女孩們也不會再用羽毛裝飾帽子”。⑩
19世紀女性的自然研究活動在19世紀80年代興起的自然研究運動中達到頂峰。這場運動首次將教育改革和環境研究相結合,是進步主義教育改革和資源保護的重要內容。它起源于19世紀后半期的自然回歸運動,反映了工業化下公眾對鄉村生活的向往及對戶外運動、資源保護和精神世界等的興趣。在這場運動中,自然研究首先是理論化和專業化的科學研究,是對鳥類、昆蟲、植物等個體生命的理解;{11}其次,自然研究是一個教學手段。它提倡將自然研究引入學校教育,鼓勵學生通過接觸生存環境、觀察自然并對它產生同情。①在自然研究的指導下,美國人帶著各種向導手冊、相機和收集箱走向附近的森林、田野、河流和山脈去感受大自然的偉大杰作。②
自然研究運動萌芽于1873年7月6日由路易斯·阿加西斯(Louis Agassit)創立的安德森夏季自然歷史學校。在該學校的開幕式上,阿加西斯便提出了公共教育的一個新方向,即“研究自然,而非書本”(Study nature, not books),從鮮活的自然中獲得知識。③阿加西斯的觀點得到了廣泛認可,為自然研究運動的興起奠定了基礎。自然研究運動于19世紀最后10年獲得了普遍關注,對自然進行科學研究的同時,將研究成果引入公立學校中。雖然該運動的官方組織美國自然研究學會(the American Nature Study Society)的領袖和官方期刊《自然研究評論》(The Nature-Study Review)的編委會成員主要是男性,但由于他們提出的自然研究理念繼承了自然研究傳統的教育和道德內涵,因而吸引了眾多女性的參與。如學會的成員主要由女性構成,官方期刊的訂閱者也多為女性。到20世紀20年代,女性成為自然研究運動的主力軍。1927年,美國自然研究學會63%的成員是女性,而各地分會的領導人和成員也多為女性。自然研究運動為女性提供了許多就業機會,她們作為自然研究項目的實施者推動了自然研究的深入。
在許多地方,政府雇傭女子大學和師范學校的畢業生承擔自然研究監督員的工作。根據自然研究學會的章程,學會的目的之一就是監督各學校的自然研究實施情況。因此,學會每年派出監督員前往各目標學校調查,而這項工作常分配給女性。如加利福尼亞奧克蘭城市學校的自然研究項目先后由畢業于斯坦福大學植物學專業的埃菲·B. 麥克法登(Effie B. Mcfadden)和昆蟲學專業的伯莎·查普曼(Bertha Chapman)承擔。在洛杉磯城市學校中,幾乎所有的地區自然研究項目監督員都是女性,其中很多女性都是美國自然研究學會的活躍分子。到20世紀20年代,自然研究監督員成立了自己的全國性組織:全國自然研究和園藝監督員組織(The National Supervisors of Nature Study and Gardening)。1946年,由職業指導委員會(the Occupational Guidance Council)編制的《大學女性職業規劃》(Occupational Planning for College Women)正式將自然研究監督員列為女性的職業,并明確指出其職責是在夏令營中開展自然研究教學課堂和自然研究之旅。④
女性還在自然研究運動中擔任教師的角色。她們教授植物學和動物學課程,為教師提供自然研究培訓,指導學校的自然研究工作,建立新課程并領導田野工作。這一時期最著名的自然研究教師當屬康奈爾大學的科姆斯托克。科姆斯托克是一名作家和博物學家,是康奈爾大學第一個獲得教授職稱的女性;她也是試圖突破家庭限制,利用自然研究工作重塑女性地位的進步主義女性。⑤科姆斯托克深刻地影響了美國民眾對環境的態度,被稱作“美國自然研究的泰斗”。科姆斯托克的自然研究工作主要包括插圖繪畫、寫作和教育。她提倡將自然研究引入學校教育中,為此她放棄了木刻,撰寫了大量有關自然研究的文章和手冊,并親自為它們繪畫插圖,還為學校的自然研究工作提供各種建議;⑥科姆斯托克推動了1893—1903年間紐約州自然研究運動的開展,舉辦了自然研究培訓班,通過講座、實驗室和田野工作為昆蟲研究提供指導;1900年秋紐約州的教師大會上,科姆斯托克推出了自然研究議題,并于1900—1901學年在哥倫比亞教師學院開展有關自然研究的系列講座;⑦1911年,科姆斯托克為從事自然研究的教師撰寫了《自然研究手冊》(Handbook of Nature Study)。這個手冊一經出版便引起了巨大反響,它先后被印刷24次,翻譯成8種語言,成為“自然研究的圣經”。①
女性自然文學作家也推動了自然研究運動的開展。她們撰寫了許多自然研究故事或介紹性作品,成為學校學生的基本讀物。如特里特于1880年撰寫了《自然的家庭研究》(Home Studies in Nature)一書,并為各類雜志提供有關自然研究的文章。還有些作家將自然研究同資源保護聯系在一起,構成了《自然研究評論》的主題。科姆斯托克曾如是說:“保護礦藏的最好方式是在學校里推行自然研究,讓學生學會尊重自然權利。”②
隨著自然研究運動的發展,它取得了可喜的成效。首先,學校的課程設置得到了完善,自然教學的材料和手段發生了改變。大量有關自然的課程被引入學校,以往課堂所使用的呆板的教具得到了更新,教學方式也獲得了提升。學生或進入自然歷史博物館,或走向田野進行調查,一次這樣的經歷遠比幾十節傳統課堂更有效。③通過這種方式,學生學會了思考,想象力得到了培養,逐漸成為具備良好鑒賞能力的公民。其次,自然研究的開展促進了公民自然保護意識的培養。它促使孩子們建立了與自然的情感,有利于培養愛國熱情和身份認同感,使他們朝優秀公民的方向邁進。④自然研究運動的興起是迅猛的,但很快便衰落。到20世紀30年代,這場運動已經偃旗息鼓。隨著各類自然學科的興起和自然研究的專業化,業余愛好者和專業人士之間的差異日益明顯,男性與女性的自然研究也開始分道揚鑣。
歐洲殖民者將自然研究傳統帶入美洲,女性便建立了同自然的聯系。自然研究符合女性的職責,被看作是適合女性的活動。自然研究既是一種自我教育,又是一種公共教育,它覆蓋了自然資源的各個主題:農業、林業、景觀、礦業、鳥類、資源保護等。女性通過農業和園藝活動、自然文學創作、繪畫、攝影、教育等方式為自然研究做出了重要貢獻,獲得了男性和整個社會的認可,兩者常通過合作共同推動自然研究工作的開展。她們完成的自然研究作品所傳達的環境價值及所從事的公共教育,既培養了女性的資源保護和市政管理意識,又激發了公眾對自然研究的興趣。她們對森林、河流和本土動植物保護及城市區域綠色空間建立做出的貢獻都與自然研究密不可分;她們是許多環境組織,如奧杜邦協會、塞拉俱樂部等的中流砥柱,成為進步主義時期資源保護運動和城市環境改革的中堅力量。從女性角度講,自然研究為女性提供了一種科學訓練的合理方式,也為她們突破性別限制,進入傳統的男性領域并擴大公共影響力創造了機會。
然而,女性的自然研究活動也常面臨著質疑。19世紀的美國社會以男性為主導,女性的傳統職責在家庭,她們常被高等教育和公共事務拒之門外。她們試圖通過自然研究發揮女性道德衛士的職責,希望以此培養國家需要的人才,并塑造偉大的社會道德和理想。而這也決定了女性的自然研究活動必然有其局限性:濃厚的感性色彩。因此,盡管女性在19世紀的自然研究中的比例與影響頗大,她們的自然研究活動卻多被視作業余愛好和男性的輔助。到了自然研究運動期間,該運動所提倡的以科學和理性為導向的實證研究與以道德和教育為導向的感性研究常常發生沖突,而前者往往以男性為主力,后者則是女性自然研究的內涵和目標。所以,女性的自然研究活動被認為過于浪漫或感性,缺乏專業知識和理性思考,自然研究也常蒙上一層性別化的色彩。特別到了19世紀末20世紀初之后,隨著邊疆消失、女性爭取選舉權的呼聲增強、職業女性數量的增加及科學化和專業化時代的來臨,男性遭遇了性別危機,認為其權威遭到女性的挑戰和威脅,女性的自然研究工作因此遭到排斥。她們不得不試圖擺脫自然研究傳統的情感與道德內涵,轉向真正的科學研究。
【作者簡介】李婷,西安外國語大學旅游學院講師,主要從事美國環境史研究。
【責任編輯:王湉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