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婷婷

張小波在進行青蒿資源調查
習近平總書記曾指出:中醫藥學凝聚著深邃的哲學智慧和中華民族幾千年的健康養生理念及實踐經驗,是中國古代科學的瑰寶,也是打開中華文明寶庫的鑰匙。而想要用好這把鑰匙,就需要對中醫藥發展的歷史、分布的現狀等有清晰的認識。
我國幅員遼闊,地形復雜,氣候多樣,孕育著無比豐富的中藥資源。從“神農嘗百草”到今天,中藥材的生產經歷了由不認識到逐步認識,由天然野生到人工培育的過程。與此同時,歷代醫藥學家都十分重視中藥的產地。如何才能科學合理地進行中藥材的引種、栽培、生產呢?這是眾多中藥學領域科研學者們長期以來思考的問題。中國中醫科學院中藥資源中心副研究員張小波就是其中一位,入行10多年來,他一直深耕于中藥區劃的研究,通過采集、分析大量數據,運用中藥學、統計學、地理學等學科知識,在現有中藥區劃工作的基礎上,編研出版了《中國中藥區劃》,提出了中藥區劃的分類體系,建立了中藥區劃的理論框架,為我國中藥資源保護、開發利用和管理提供了技術指導。
人們常說性格決定命運,在面對人生中的每一個岔路時,不同的性格會做出不同的選擇,從而導向不同的終點。對于來自內蒙古赤峰的張小波來說正是如此,他與中藥學的結緣就源自一次學術報告,看似偶然,但其實他的性格早已為他做出了選擇。
赤峰是內蒙古草原上一座美麗的小城,這里有奇特的山峰,遼闊的草原。俗話說一方水土養一方人,這里的每一座山峰、每一棵小草、每一朵野花,都為張小波推開了認識世界的大門,讓他領略到了自然之美,而體味山林野趣更成為他內心快樂的源泉。
原本在內蒙古工業大學學習計算機及應用專業的他,隨著學習的不斷深入,越發覺得學代碼、寫程序略顯單調。“寫程序的時候,需要一個很安靜的環境,常常就是待在室內,太約束了。”張小波回憶道。顯然,“宅男”式的工作方式并不適合喜歡親近大自然的張小波。于是在考取研究生時,他做出改變,選擇了河南大學環境規劃學院的人文地理學專業,這一研究方向可將他所學的計算機專業知識與興趣愛好完美結合,使他有更多的機會前往戶外。而這次的選擇也為他日后走上中藥區劃的研究埋下了伏筆。
機會總是留給有準備的人。“那是研二的時候,黃璐琦院士與郭蘭萍研究員來我們學校作學術報告,當時他們想用地學的方法進行青蒿生產區劃研究。報告結束后,通過進一步的交流,黃老師覺得我的專業和他們的要求很契合,我也想從事這一方面的研究,便加入到黃老師的實驗室,開始著手研究中藥區劃的課題。”張小波回憶說。正是這次偶然的機遇,使張小波踏上了中藥區劃的研究之路,開啟了地理學與中藥學交叉學科研究的新征程。
中藥區劃是研究中藥資源及其地域系統的空間分異規律,并按照這種空間一致性和差異性規律對中藥資源和地域進行區域劃分。我國歷史上最早的中藥區劃為春秋戰國時期魏國人編著的《尚書·禹貢》。《禹貢》以自然地理實體(山脈、河流等)為標志,將全國劃分為9個州(“九州”,即冀州、兗州、青州、徐州、揚州、荊州、豫州、梁州、雍州),并對每個州的疆域、山脈、河流、植被、土壤、物產、民族、交通等自然和人文地理現象作了描述。現代中藥區劃的研究始于20世紀90年代,其工作基礎來源于第三次全國中藥資源普查。
顯而易見,中藥區劃的研究對象既包含中藥本身,還需要考慮其所在的自然生態系統、社會經濟系統和地域系統,可以說是一項內容極其龐雜的工作。想要順利完成,不僅需要學者們進行大量的野外采樣工作,還需要獲取全面、高精度的數據,同時也離不開技術含量高的模型構建。“從2006年起,我就開始做中藥區劃工作,已經有10多年了。”張小波坦言道。
青蒿是張小波區劃研究的第一個對象。隨著傳統抗瘧藥面臨日益增長的耐藥性,我國的青蒿類藥物走向抗瘧第一線,青蒿素也被世界衛生組織(WHO)稱為“治療瘧疾的最大希望”。2004年5月,WHO正式向受傳統單方制劑耐藥性困擾的國家推薦使用以青蒿類藥物為基礎的聯合用藥(ACT),并加大了年采購量,導致青蒿素供不應求。我國作為全球主要的青蒿素資源來源方,占全球青蒿素資源的80%~90%,如何才能合理地發展青蒿種植業呢?2006年時,為了支持廣西科技廳推廣青蒿種植的工作,在郭蘭萍研究員的帶領下,張小波開始著手青蒿區劃的研究,這也為他日后開展中國中藥區劃工作奠定了基礎。
當時,隨著國民經濟迅速發展和人們對身體健康需求的提升,醫療、保健及大健康相關產業等方面對中藥資源的需求量猛增,導致中藥材供求矛盾日益突出,部分中藥資源還出現了緊缺現象。中藥材作為中藥產業發展的主要生產要素,如何進行科學種植(養殖),減少對野生資源的依賴;如何使中藥資源利用與保護并重,實現中藥產業持續發展與生態環境保護相協調等就成為中藥材生產過程中迫切需要解決的問題。“那會兒也有別的單位在嘗試做中藥區劃工作,但能夠一直堅持下來并且深入研究的并不多。”張小波回憶說。基于此,國家中醫藥管理局支持中國中醫科學院中藥資源中心建立了“中藥資源監測和區劃重點研究室”,重點針對中藥材生產布局,區域間中藥材數量和質量差異等進行研究,提升中藥領域農業種植技術水平,為中藥材的人工生產提供基礎數據和技術支撐。
張小波參與的另一項與中藥區劃有著密切關系的工作就是全國中藥資源普查。與第三次全國中藥資源普查期間相比,我國中藥材的需求量、資源蘊藏量以及主產區分布等均發生了巨大變化。由于我國中藥資源的基礎數據缺乏,中藥資源的家底不清、信息不對稱,使得資源保護措施和產業政策的制定依據不足,從而影響了中藥資源的可持續利用和中藥產業的健康發展。
2011年8月,國家中醫藥管理局啟動第四次全國中藥資源普查試點工作,張小波先后擔任中藥資源普查試點工作專家組秘書、試點工作辦公室副主任。“說到普查工作的難點,從組織管理角度來說,就是把人員隊伍組織起來;從技術角度來說,就是普查的技術規范和軟件系統的設計。”采訪中張小波坦言道。
沒有規矩不成方圓。全國中藥資源普查規模大、參加人員多、技術要求高、調查內容涉及面廣,離不開統一的技術規范指導。為此,在國家中醫藥管理局和中國中醫科學院的鼎力支持下,在黃璐琦院士的帶領下,張小波他們共同完成了《全國中藥資源普查技術規范》一書。該書針對中藥資源的特點、行業發展的需求和全國中藥資源普查工作的需要,圍繞組織管理,野生和栽培藥用植物資源普查,臘葉標本和藥材樣品的采集、鑒定與保存,中藥材市場調查,傳統知識調查等14個方面,將傳統調查和現代技術方法相結合,初步建立了全國中藥資源普查工作的技術體系和標準規范。
“只是一個數據,形不成信息或者說知識,需要把相關數據匯總、分析、總結,才能發揮數據庫的作用。”張小波坦言道。在全國中藥資源普查試點工作中,他們完成了全國中藥資源普查信息管理系統建設。在系統的研發中,他們創新了信息化技術方法,形成了全國中藥資源普查信息化技術體系,提升了普查工作的信息化水平;搭建了全國中藥資源普查信息化平臺,搭建了工作的信息化平臺,填補了行業內中藥資源基礎信息匯交渠道的空白。

與普查隊員一起進行臘葉標本整理

中藥材生態種植調研
全國中藥資源普查工作在31個省(自治區、直轄市)普查隊伍的共同努力下,取得了階段性成效。截至2019年8月,中藥資源普查工作已覆蓋全國31個省(區、市)2500個縣;全國中藥資源普查信息管理系統已匯總到1.3萬余種野生藥用資源、700余種栽培藥材、2000種市場流通藥材的種類和分布信息,可估算出《中國藥典》收載的500多種藥材的蘊藏量;普查期間新發現79個新物種,基本建立起中藥資源動態監測信息和技術服務體系及中藥材種子種苗繁育體系。
而在中藥區劃研究中,張小波也將空間信息技術拓展應用于中藥資源相關研究中。并針對全國中藥資源普查、中醫藥事業和中藥農業快速發展的需要,基于中藥學、地理學和統計學的視角,從中藥區劃理論框架體系、技術方法、精選案例等方面進行深入探索研究。
一分耕耘,一分收獲。在中藥區劃領域默默耕耘10多年來,張小波所付出的汗水與智慧得到了回報。在中央本級重大增減支項目“名貴中藥材資源可持續利用能力建設”、國家中醫藥管理局“全國中藥資源普查”項目等的資助下,2019年年初,由張小波、黃璐琦主編的《中國中藥區劃》一書正式刊出。中國工程院院士、中國醫學科學院藥用植物研究所名譽所長肖培根這樣評價道:“《中國中藥區劃》既有理論和技術方法的探索創新,又有研究案例和實踐經驗的歸納總結,是一本應用類的基礎性學術專著。”能夠獲得行業專家的首肯,就是對他最好的鼓勵。
臺上一分鐘,臺下十年功。光彩的背后,往往是常人想象不到的艱辛。全國中藥資源普查中那些看似簡單的數字、照片,都是眾多和張小波一樣的科研工作者翻山越嶺、跋山涉水得來的,凝結著他們的心血和汗水;每個新物種的發現,都源于科研工作者們敏銳的觀察,都有一個新奇的故事。“那時每個月至少出差一次,經常是一天一座山。”談起普查時的經歷,張小波打開了話匣子。
“技術規范里的每一個表格、流程、要求,都要自己去實地跑一遍,然后去試一試,才能知道它的實際效果到底怎么樣。”張小波解釋道。紙上得來終覺淺,絕知此事要躬行。想要制定出切實有效的技術規范和普查工作方案,僅僅依靠書本上的知識遠遠不夠,需要制定者結合當地的實際情況、借鑒當地人的經驗才能實現。在制定《全國中藥資源普查技術規范》時,他和黃璐琦院士頻繁地出差,風餐露宿更是家常便飯。“我們一般早上6點多吃完飯就開始爬山,白天都在山里做調查、收集信息、采集標本,到了晚上,再挑選照片、整理標本、填寫表格。有的時候,工作完了還要連夜跑去另一個縣對接。”張小波回憶說。
中藥資源普查時往往要前往人跡罕至的野外,而那里也正是野生動物最常出沒的地方,稍不留神就容易成為它們的“獵物”。在安徽的一次考察中,張小波就被螞蝗盯上了。來自北方的他,沒怎么見過螞蝗,走過草地時就少了一分警惕。“當時螞蝗吸飽血后溜走了,但它分泌的抗凝血液體還在,不斷流出的血就把衣服染紅了,我才發現被咬了。普查培訓第一課就是野外防護和安全培訓。在海南,有座山就被叫作‘螞蝗山’,七八月的時候,螞蝗太多了不能上山。”張小波詳細地解釋說。
中藥資源普查時,科研工作者們需要面對種類繁多的各色植被,而從中找到一個新物種更像是海底撈針。最讓張小波心生佩服的就要數黃璐琦院士了。張小波回憶說:“有一次在廣西出野外,考察結束下山時,我們一行人都在趕路,匆忙中黃院士突然說要給葉子拍個照、采集一份標本。之后經過考證,發現那種植物是廣西的一個新分布,原先的文獻資料里并沒有記載。”能夠在匆匆一瞥中就發現植物的與眾不同,足見黃院士專業知識的積淀和觀察力的敏銳。
行百里者半九十。《中國中藥區劃》《全國中藥資源普查技術規范》的刊出,“全國中藥資源普查信息管理系統”中數據量的增加,是多年來張小波辛勤付出的回報,是他在科研路上的一座里程碑,更是一個新起點。如今,第四次全國中藥資源普查已徐徐拉開帷幕,張小波也將不斷前行,繼續用交叉學科知識,助力中藥學的發展,書寫新的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