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顆印”里寄鄉思

（作者單位：中國銅業有限公司）

我推開古雅斑駁的木門，一個自成的天地出現了。

院落緊湊，屋頂的魚鱗瓦錯落有致，天井分隔出進門的不同區間。以內天井為圓心，上下兩層房間堂正地分布在眼前。這是距離昆明主城區2公里的麥沖村。沿著蜿蜒小道一直走，猛抬頭，就會遇見一座別致的院落。

20世紀30年代，鄉土建筑研究學者劉致平最早發現了這種散落在云南的四合院。他仔細地記錄和研究其形態、樣式。因為此類民居格局規正，像是有人從空中俯身穩穩蓋下的印章，他將之稱為云南“一顆印”。這種設計風格流傳至今已有1200年的歷史，是漢文化融合少數民族文化的產物。

麥沖村里的這座老宅便是典型的“一顆印”設計。在昆明，著名的“一顆印”有“兩棟”，一棟是城里的餐廳，另一棟是村里的茶館。城里的一顆印是舊時昆明四大家族花巨資建蓋，麥沖村的“一顆印”則是著名鄉紳自行打造的。城里一顆印展現了上層社會的富足生活，村中一顆印則保留了鄉村雅致情調。

一次偶然的機緣，本是四川人的練兄發現了這座老宅，身上自帶濃濃鄉村情結的練兄一下子喜歡上這里。他辭去工作，當上了麥沖村“村長”，想在挖掘傳統中國鄉村文化上下一番功夫，從鄉村中把我們的傳統文化找回來，把傳統手工藝找回來，把對自然的感覺找回來，把生活中的中國味道找回來。麥沖村成為了一個試點。

于是，練兄帶領村民親手修葺老宅，復原“一顆印”老建筑的古雅韻致。朽木亦可雕，靈心化神奇。他們使用的材料大多是麥沖村民自愿捐贈的舊物件，那些曾經如此優美、充滿文化尊嚴感的材料經過歲月洗禮，失去了光澤，顯得蘊藉古樸。在一磚一瓦親手打磨、修葺中，這些舊物件與老宅契合地融為一體，像是一處桃源。三月，老宅門開千樹雪，風送一庭芳；十月，老宅雨過自然新，輕煙伴茶香。老宅子似乎有了豐富生命。練兄說，“傳統鄉村有著厚重的文化積淀，是活著的歷史。在修繕時，我們按照老宅子原有肌理進行維護，就地取材，不過多的人為添加。屋外菜園是我們種的，上山的路是我們鋪的，茶是我們自己采的，字是我們寫了掛上的……”練兄說這番話時恬靜而陶醉，我體會到了“農禪一味”的妙道，最是“手把青秧插滿田，低頭便見眼中天；心地清凈方成道，退步原來是向前”。

我細細打量四周那些被他們溫和打點過的物品，幾乎老宅的每一處都有用途。院子一角，聚著一群野蜂，甚至組成了一個初具規模的小蜜蜂房，我們到時，早晨的陽光正如期鉆進老屋預定的位置。練兄說：“房屋結構巧妙，冬天，八九點的旭日已經可以照射到對廳前的檐廊；夏季則相反，內天井吸納住了全部的光線，屋子里盡是清涼。”滇中四季溫和，但會有大風，“一顆印”采用無窗外墻，高高筑起，以防風沙。每一間房的設置，都有一套和空間相處的規范、尺度、倫理。這“一顆印”可謂“道法自然”。老房子不說話，但我們感受得到。

練兄來到麥沖村，給這里取了一個名字：“左藏華園”。公元316年，東晉王朝建立，左藏成為國庫。從此，天下金銀財寶、錢糧玉帛、史冊文書、文化經典盡收左藏。與此同時，東晉出現了一位著名田園詩人，他的精神理念傳承至今，成為鄉土建設的“代言人”，陶淵明。“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縱浪大化中，不喜亦不懼”，那種天人合一、淡泊致遠的境界代表著中國人最高的人格追求。《道德經》說，“吉事尚左,兇事尚右”，左主吉，左為貴。在《易經》里，左生空，空生風，風生木，左也是生發之位。且左為陽，陽為乾，乾卦爻辭：“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講的是做人剛毅、持之以恒的品格。“藏”通“地”，代表了大地的品格，包容一切、接納一切、融化一切，是為“地勢坤，君子以厚德載物”。因此，“左藏”便包含了天地、陰陽、乾坤，有做人外圓內方的品格和美德。“華園”出自佛教經典《華嚴經》。《華嚴經》里的華園里開著永不凋謝的木質花，住在華園里的人都以本心和真心示人，從不相欺。給這里取名“左藏華園”是寓意一個精神家園，它是一個夢想，承載的思想、觀念、文化都是我們中國人根本的精神追求，來源于鄉村、根植于鄉村。在左藏，我們在很強的歷史感里，理解現在發生的事，仿佛所有紛爭、嘈雜，都是停留在屋外的，當你看上一眼這座老屋，便能理解它身上附加的價值。

我們從童年出發，大多數人的童年都安放在鄉下奶奶家的院子，院子里的歌謠和唐詩成為我們的精神啟蒙，鄉下老宅也成為心中一個永恒的意象。對于發源于農耕文化的中華文明來說，村落可謂中華文化的“童年”。從《漢書》所言“或久無害，稍筑室宅，遂成聚落”的自然萌生，到社會學家林耀華在《金翼》里說“別忘了把種子埋進土里”的樸素信仰，村落承載著中華文明的物質基礎、文化屬性，是千百年來農業社會發展特點的集大成。即使今天，城鎮化已成為通往現代化的必由之路，當高樓大廈伸向天際之時，也離不開從歷史文脈中吸納地氣。因而，保護村落、振興鄉村，就成了追索“從哪里來”的方式，也成為標記“向何處去”的注腳。

練兄在35歲對自己的職業規劃進行了一個“轉向”，他把關注點放在了鄉村文化建設上，從傳統中尋找我們的信仰體系和行事原則，慢慢培養出以“左藏”為文化品牌的鄉土文化經濟，在保護中傳承，一邊探索全新的文化傳播方式，一邊播散傳統的種子，留住鄉村記憶、呵護鄉村記憶、活化鄉村記憶。從這個意義上講，左藏華園便是一個符號，一個象征。是我們的初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