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員裝病，玩什么花樣？

文/本刊記者 李天銳

“一被帶上警車，他就裝病，暈車、嘔吐，說很不舒服。結果被干警帶去一體檢，依法拘留，他的病一下子好了，馬上聯系家人前來送錢。”

今年10月，媒體曝光了河南濮陽市銀行職工孫某裝病當老賴，拒絕配合法院執行還款近300萬元，引發熱議，還有網友為其制作“表情包”。

其實，不光社會層面，官場也有不少玩各種花樣的“病人”。他們費盡心機的背后，反映了一些官場現實，更暴露了監管漏洞。他們的動機和行為，止增笑耳。

“豁出去了”，哪些情況下最愛裝病？

“真是糊涂了，為了一點私利，我在申報時把自已寫成殘疾人，把妻子寫成了重病。”面對紀委工作人員，湖北鄂州市梁子湖區涂家垴鎮干部黃某滿臉羞愧。這是2017年，該區紀委監委利用大數據監督檢查，發現的公職人員裝病怪相。

值得一提的是，該區運用大數據監督一段時間后，就問責“裝窮裝病”人員多達33人。可見公職人員裝病，在不少地方不是稀罕事。廉政瞭望記者梳理多個公開報道發現，裝病的公職人員，級別多為處級以下，在基層較多出現。

這些官員為何裝病？記者發現，首先，這些人要去忙其他見不得人的“要緊事”。

2017年8月，媒體曝光了武漢海事局公務員崔某峰吃空餉的行為，崔某峰自2015年5月份就向單位請病假，之后再沒上過班，卻變身為當地一家餐廳的負責人……

還有的人更是忘記了初心。2014年春節前后，四川廣安市政府副秘書長汪智勇以右腿骨折、行動不便為由，無論公務多么重要，都一律推托。在此期間，他在四星級酒店一套三居室豪華套房住了40多天，由開發商支付房費，與一些老板打麻將、斗地主賭博。

此外，急難險重任務來臨時，也常有干部“臨陣脫逃”。其中慣用的，就是裝病。

“最容易碰到裝病的情況發生在布置急難險重工作時，而最難防的是小病小痛裝大病。”一名在基層工作多年，曾任鎮黨委書記的干部告訴記者，“比如抗洪、抗旱、抗災等時候，或有艱巨任務安排，安排下去后，每次都會遇到有人稱病。這時我們就要仔細甄別，并聯系醫院核實，如有夸大或裝病，就對其嚴肅批評，這種風氣不可長。”

當組織進行“廉潔體檢”時，“生病”也可能成為借口。長沙市廣播電視臺副縣級干部、田漢大劇院原總經理劉逶迤與人在外合開了11家公司，當組織要求其報告個人有關事項時，心虛的他給出了“生病無法填報”的理由。最后當然是紙包不住火。

再看其裝病的手段，就會發現大多數人并不“高明”。多是“買通”了醫務人員進行編造。更有甚者，以為自稱有病就可以躲過嚴肅檢查。

從古至今，人們總是對健康狀況有所忌諱。但為了能裝病成功，違紀官員們不惜“自殘”，豁出去了。

“縣委黨校患癌三年的職工張竣，奇跡般的痊愈，來上班了。”這件稀奇事發生在2019年初的貴州黔南州平塘縣。原來，3年前因債主不斷催債，為了能順利請假去賺外快，患了肺炎的張竣，在網上對肺癌的病情進行搜索了解，對報告單進行技術處理，于是，“肺炎”就轉變成“肺癌”。

還有更極端的。十多年前，重慶市中梁山郵政支局跳磴郵政所的曾祥明因截留存款60余萬元害怕暴露，假裝因病溺水身亡，悲痛的家人立即報警。因打撈許久未見尸體，組織對其立案并展開追逃。2018年8月，潛逃15年的曾祥明被抓捕歸案。“我感覺已經隱藏得天衣無縫了，怎么會被發現？”曾祥明感慨。

將計就計，裝病成紀委“引蛇出洞”契機

記者發現，組織對涉嫌違紀違法的干部進行審查調查前后，也是其“裝病”的高發期。記者統計的30余起案例中，在這期間裝病的占近半。接受調查前、中、后，都有人裝病企圖蒙混過關。

有人得知要被調查，立馬慌了。“紀檢組要來調查了，咋辦？”2018年1月，時任云南省富寧縣衛生計生監督執法局副局長農星照違反組織紀律，在工作日中午與他人飲酒，造成下午無故曠工。得知此消息后，病急亂投醫的他，便找到醫生出具虛假醫療處方。不久事情就敗露。

裝病的不止是當事人。當山東萊蕪市醫藥公司原總經理張敬貴得知紀委要調查他后，不僅開會訂立攻守同盟，還安排10余名證人裝病裝瘋住院。

調查中，貪官裝病亦是丑態百出。在紀檢監察機關談話之初，深圳市公安局福田分局原局長謝卓浩大施“苦肉計”，兩次裝病倒地，百般抵賴，胡攪蠻纏。還利用自己多年的刑偵、預審經驗，四處打探，百般開脫。

“謊稱自己頭暈目眩、全身發冷，裝出病重的樣子……”武漢市漢陽區崇善社區書記常時偉剛被調查時，區里正進行優秀社區干部競聘公務員選拔，常時偉已經入圍筆試，不久就要參加面試。他竟希望裝病借參加面試之機逃脫調查，這當然是一廂情愿。

莊嚴的庭審，也被某些裝病官員用來表演。受賄約1500萬元的原北京市地稅局局長王紀平，受審堅稱自己無罪，并稱其曾患有精神分裂癥，“腦瓜子全亂了”。

開始服刑后，有的貪官也曾裝病。2014年在全國清查保外就醫，多人被重新收監的背景下，媒體曝光了某縣國土局局長石某2010年7月因受賄罪獲刑10年后，沒坐一天牢，還多次出現在廣州、南寧等地，甚至坐飛機去成都。有評論認為，應從細節上完善保外就醫，讓貪官們不再能“提錢出獄”或者“裝病出獄”。

有紀委監委人士告訴記者，對這些在審查調查環節裝病的貪官，不妨將計就計、因勢利導，看能否有新的突破。

如前文中辦理常時偉案的人員，就做到了這一點。他們未揭穿常時偉裝病逃避檢查的真相。而是讓他回家休息，好好反思。以為已過關的常時偉，沒料到這是“引蛇出洞”——當時其他3名社區書記陳述的事實，已足夠認定常時偉的違紀事實，這樣是為其向后臺人物——該區洲頭街道拆遷辦原負責人王志勇通風報信，讓王露出馬腳。果然，常時偉回家后頻繁與王志勇聯系，不久，他們的攻守同盟被攻破，此時的常時偉也前往紀檢機關，交代了全部違紀事實。

摳緊每一個環節，打破人情關系網

“我現在真是腸子都悔青了！自己總想打自己的臉，有時咬牙痛哭，恨自己做了永遠都無法挽回的錯事。”安排姐夫陳某裝病的鄭州市林業局原調研員馮長有被查后感慨。

官員裝病故事的終章，不僅當事人得到了應有懲罰，如農星照被給予黨內嚴重警告處分，有其他違紀違法行為的亦被一并處理，因面臨調查而安排他人裝病的貪官也被查處。

曲終人散之后，也引發思考，貪官裝病導致個人事項未申報、吃空餉、無故病退等能長期得逞，究竟暴露出什么問題？

多名干部告訴記者，這反映了不少干部不忠誠不老實，背后是偷奸耍滑、毫無公仆之心；因畏難而不敢擔當、不想擔當。如果是在違紀接受調查期間裝病，更是對抗組織審查的行為，嚴重違反了政治紀律和政治規矩。

官員裝病的行為，也給組織提了個醒。事實上，上述當事人之所以能暫時得逞，一個重要原因就是組織疏于監管。

“我們是按照正常程序在給他發待遇，他是我的編制人員，應享受該享受的待遇。”“我們對他最大的處理就是開除。”2017年崔某峰裝病吃空餉曝光前后，武漢海事局人事處負責人、長江海事局人事教務處人員曾分別對媒體說出這種糊涂話，可見部分人紀律意識之淡薄。專家表示，崔辭職了，問責和追回3年來的薪水不能少。如果崔是黨員，還應該接受黨紀處分。

對官員裝病事件的調查中，當事單位管理寬松軟也暴露出來。“聽說張竣得了肺癌，一直在請病假，但假條都是他自行保管，辦公室只有一張他到醫院檢查的CT報告單，具體情況還得問他本人。”這是紀委調查中，平塘縣委黨校辦公室人員的回答。

今年2月，該縣紀委給予張竣處分、收繳違規所得的同時，也對時任常務副校長楊某、劉某和現任常務副校長熊某進行了批評教育。縣委黨校也健全完善了干部職工考勤管理、請銷假程序等制度。

“官員裝病，小事不小。”在成都市委黨校教授劉益飛看來，除了加強宗旨信念和警示教育，還需打破基層人情關系網，認真執紀、敢于負責，摳緊官員裝病得逞涉及的每一個環節，執行好每一項制度，將工作一點點做實，將監督一錘一錘敲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