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次與形式主義斗爭的勝利，都會推動黨的事業大發展
——專訪中國社科院中國廉政研究中心秘書長蔣來用

文/胡桂林 本刊見習記者 史珮瑾

2017年12月，習近平總書記就新華社一篇《形式主義、官僚主義新表現值得警惕》的文章作出批示，指出糾“四風”不能止步，作風建設永遠在路上。今年，中辦印發《關于解決形式主義突出問題為基層減負的通知》，2019年作為“基層減負年”，將解決一系列困擾基層的形式主義問題。

形式主義作為“四風”整治中的老大難，究竟有哪些具體表現？在對其治理過程中又應注意哪些問題？就此，廉政瞭望記者專訪了中國社會科學院中國廉政研究中心秘書長、社會學研究所廉政建設與社會評價研究室主任蔣來用。

我們黨與形式主義的三次斗爭

廉政瞭望：形式主義，是我們一直都在反對和整治的。但是究竟什么是形式主義，許多人還不是很清楚。

蔣來用：首先，要搞清楚“四風”，也就是形式主義、官僚主義、奢靡之風和享樂主義。形式主義作為“四風”之首，是一種形而上學的觀點、方法和作風。它注重形式而忽視內容、不重視實效，是脫離實際的。并且形式主義在不同時期有不同的表現方式和具體形態。

廉政瞭望：形式主義被列為“四風”之首，對它的治理與對奢靡之風、享樂主義的治理，有什么不同？

蔣來用：奢靡之風和享樂主義，多涉及經濟上的浪費，這些處理起來相對容易。把錢卡死一點，管理制度上嚴格一點，查處力度加大一點，整治起來相對容易，因此這“兩風”不存在發現難、判斷難、處理難的問題。

但形式主義的整治比較麻煩，首先它較為隱蔽，很難發現。其次，即使感覺到它存在，但要對它定性也有困難。一個人對待工作，究竟是認真還是應付了事，很難下定論。你說他搞的是形式主義，但他會振振有詞地說，“我在認真做，你看我多累啊。”我們發現，實踐中查處公款吃喝等違反八項規定精神的問題多，因搞形式主義被立案的非常少。

廉政瞭望:在現實查處中，究竟依靠什么來判斷是否存在形式主義呢？

蔣來用：如果有紀律規定來依照是最好的。但目前的話，這些規定很難制定。所以往往是看最后的實際效果，跟當初制定這個政策時的目的是否吻合。但一些政策實施后，往往不能一下子看出成果，需要等一段時間。如果出現了問題，就需要逆推追責，來看是什么時候出的問題，如果出現嚴重后果，調查追責難度較大。

廉政瞭望：形式主義是從什么時候開始出現的呢？

蔣來用：形式主義問題在建黨初期就曾出現。黨的歷史上，我認為與形式主義的斗爭主要有三次。第一次是在革命戰爭時期，當時杜修經形式地執行湖南省委的命令，導致了湘南戰役中29團幾乎全滅的慘敗，還有王明等人的“左”傾教條主義，造成了極其重大的損失。

第二次危機發生在社會主義建設的探索時期。當時，我國的經濟建設取得了輝煌成就，但提出“大躍進”口號后，我們制定了許多脫離實際，違反客觀經濟規律的計劃指標。為了完成這些高指標，就出現了全國“大煉鋼”“浮夸風”現象。

改革開放之后比較嚴重的形式主義，主要表現形式就是弄虛作假、偷工減料、做表面文章以及敷衍塞責等問題。如云南昆祿公路“豆腐渣工程”、遼寧沈四高速公路青洋河大橋塌陷等。

形式主義具有規律性、頑固性、社會性

廉政瞭望：您通過對歷次形式主義危機的研究，對形式主義的特點有什么發現？

蔣來用：形式主義用幾個詞來概括就是：規律性、頑固性和社會性。而克服形式主義危機則具有推動性。

我們通過總結發現，形式主義的發生是有規律的。它們都違反了實事求是的思想路線，認識與實踐脫離、主觀與客觀脫節、形式與內容脫節、行動和效果脫節。

頑固性則是指形式主義具有極強的迷惑性和欺騙性。比如說有的形式主義者會讓別人覺得他的黨性很強、工作賣力，這也正是形式主義在眾目睽睽之下，卻很難被發現的原因。即使發現了，“兢兢業業工作”的假象也是他的“護身符”。

此外，形式主義雖是黨內的不良作風，但也是一種社會不良現象，這與整個社會文化發展水平緊密相關。

但反觀每一次對形式主義危機的克服，都會大力推動黨的事業取得大發展，我相信這次形式主義危機的解決將會使中國迎來新的發展機遇。

廉政瞭望：當下的形式主義，主要表現形式是什么呢？

蔣來用：十八大以來，形式主義放在“四風”之首被提出，可見經過多年整治，形式主義問題依然突出。其中一個突出表現是落實黨的路線方針政策和黨中央決策部署中的形式主義，如祁連山生態環境保護不力問題、陜西秦嶺北麓西安境內違建別墅問題，都是典型。新時代的形式主義不僅是政績觀錯誤、價值觀走偏、權力觀扭曲，還與腐敗交織在一起，成為又一顯著表現。

還有一點，搞形式主義的人很多時候不會受處分，相反還能撈到好處，出成績，提拔得也快。比如公路兩邊的建筑是不是都很漂亮，墻壁是不是都刷得白白的？但是墻的另外一面呢？往往都是很難看的。這就是明顯的形式主義。

廉政瞭望：您之前也提到，形式主義出現得很早，也很普遍。那么形式主義產生的原因是什么呢？

蔣來用：原因是多方面的。首先是個人主義長期存在。不過個人主義和個人利益有所不同。個人利益是客觀存在的，但個人主義是非正義性的，它把自己的利益擺在最優先的位置，這就扭曲了個人與集體的關系。除不掉這個病根子，在面對眾多的利益誘惑的時代，形式主義就會多。

其次是“唯書”“唯上”的文化土壤很深厚。我們國家歷史悠久、文化燦爛，但個體長期存在的文化水平上的差異，導致了社會中一種文化——“唯書”“唯上”，大眾很容易盲從文化教育程度高的人。但如今這種形式主義的迷惑性已經減弱很多了。

第三是國外輸入性因素的干擾。只要崇洋媚外的心理不改變，即使我們國家發展至今，“輸入式”形式主義也會有存在的可能。

對上負責與對下負責時常脫節，也是導致出現形式主義的原因。其實上下級之間除了領導與被領導的關系外，還應有監督與被監督、信任與被信任、批評與被批評的關系等。但一些地方和部門中，領導與被領導的關系被過于強化，其他關系則運用不充分或不對稱，常有自上而下的批評和監督，但自下而上的監督和批評卻相對很少，這種情況下就會出現形式主義。

整治形式主義，戒急躁也不悲觀

廉政瞭望：形式主義的整治和政治生態有什么必然關系嗎？

蔣來用：可以說，形式主義是黨的建設和發展狀況、政治生態的晴雨表。當有嚴重的形式主義出現時，黨的建設往往也出現了一些困難和問題。而形式主義被控制得比較好的時候，也就是黨的事業飛速發展的時候。

廉政瞭望：多年來，我們黨對于形式主義，持續出招整治。這么多年我們黨積累了哪些經驗，形成了哪些成果？

蔣來用：形式主義是作風建設中的頑疾，治理難，易復發。所以說反形式主義是持久戰，與形式主義作斗爭貫穿黨的建設整個歷史階段，這就是“作風建設永遠在路上”。在這些歷史實踐中，我們黨形成了比較豐富的理論成果。

首先，我們找到了與形式主義斗爭的基本方法。要從方法論上認識形式主義，然后有根據有區別地攻破。其次是發現了檢驗形式主義的客觀標準，也就是要通過實踐來證明。第三是如同之前講到的，認清了形式主義的要害與本質。

廉政瞭望：對于未來持續整治形式主義，您有怎樣的建議？

蔣來用：要解決形式主義，必須從黨章里面找答案。經過那么多歷史教訓，黨章凝聚了全黨智慧，里面有很多管用措施，如實事求是、批評與自我批評等。

形式主義整治要克服一蹴而就的“急躁病”，必須常態化，要以鍥而不舍、馳而不息的決心和毅力去做到“常常抓”“反復抓”。另一方面，也要防止經過一段時間強力整頓之后,發現仍有不少問題,就對整治形式主義失去信心，產生“悲觀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