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文東
書法創作中的筆性與書法家的心性是一致的,有關聯的。正如陸維釗在《書法述要》里所言,書法成就之高下除學問修養外,其初步條件有二:“其一屬于心靈的,要看其人想象力高下,如對模糊剝落之碑版,不能窺測其用筆結構者,其想象力弱,學習成就必有限。其二屬于肌肉的,要看其人手指上的神經靈敏不靈敏,如心欲如此而手指動作不能恰如其分,則其神經遲鈍,其學習成績也必受到限制。此即所謂不能得之心而應之手也……故不得于心者,根本不能學書;得于心而不能應于手,往往大致粗似,不能達到絲絲入扣之地步?!?/p>
一般而言,心性好、有才氣和情致的書法家具有豐富的想象力,其作品自然個性突出、風格鮮明,在面對古代碑版中的模糊剝落時,有準確的判斷和復原,而心性差、想象力弱的人未必能達到這一點。這在創造方面就有了很明顯的區別。關于肌肉的訓練,與心性、才情的關系并不大,只要努力都可以達到一定的要求。但要像啟功先生所說的“要在正確的軌道上重復”,才能有所進步,打好堅實的技法基礎。
書法家用筆動作的靈敏與否,要看其才氣和反應。有的人心性好,有才氣、有靈氣,一點就通,一通就靈,臨摹什么像什么,學什么帖像什么帖,模仿什么風格像什么風格,這與個人才氣有關。如歷史上的臨摹“怪才”米芾,就可以達到以假亂真的地步。據專家考證,王獻之的《中秋帖》,就是米芾的臨本。而有些反應遲鈍、心手不靈之人,自然不能夠得心應手。所以陸維釗認為,“不得于心者,根本不能學書”。
書法是心靈的藝術,是書法家內心情感的真實流露。心性即心法,既關乎書法創作中的“技”,更關乎書法創作中的“道”。關于這一點,古代書論家多有精到的論述。元代郝經在《陵川集》中說:“書法即心法也。”他直截了當地給我們點出了主題:書法即心法,用心作書,才能獨抒性靈。元代書家盛熙明《法書考》曰:“夫書者,心之跡也。故有諸中而形諸外,得于心而應于手。然揮運之妙,必由神悟;而操執之要,尤為先務也。每觀古人墨跡存世,點畫精妙,振動若生,蓋其功用有自來矣?!睍诵撵`的軌跡,得于心而應于手。揮運之妙,全由神悟。此言既談到了心性,又強調了悟性,同時也提到古人的“點畫精妙,振動若生”,是來自其深厚的基本功。盛熙明“揮運之妙,必由神悟”的觀點,道出了書法創作的關鍵所在,即“用心悟書”,才能揮運自如。

《臨蔡襄郊燔帖》清.王文治
明人項穆《書法雅言》云:“心為人之帥,心正則人正矣。筆為書之充,筆正則書正矣。人由心正,書由筆正……夫經卦皆心畫也,書法乃傳心也。”項穆認為,心是至高無上的人的統帥,心正則人正,筆自然會正。所以說,書法是心法,“書法乃傳心也”。宋曹《書法約言》云:“學書之法,在乎一心;心能轉腕,手能轉筆……手不主運而以腕運,腕雖主運,而以心運。”
明末清初的書法家宋曹主張書法在乎心法,因此要用心轉腕,以心用筆。由心至腕,再由腕至手,心手相應,才會自然妙絕。清代周星蓮《臨池管見》曰:“心正則氣定,氣定則腕活,腕活則筆端,筆端則墨注,墨注則神凝,神凝則象滋,無意而皆意,不法而皆法?!贝搜?,周星蓮不僅談到了書法創作中的心性、心法,還談到了我們前面論述的“意”。他要求以心為主,以心為上,由心主氣,由氣主腕,由腕主筆,然后筆墨和諧、暢達,無意而有意,無法而得法,描繪了一個高妙、神明的書法創作境界。這是每一位書法家都應該努力追求的最高目標。
項穆、宋曹和周星蓮主要講的是書法與心法的關系問題,源自《新唐書》和《舊唐書》中有關柳公權“心正則筆正,筆正乃可法”的記載,并對其進一步深入探討?!杜f唐書·柳公權傳》載:“穆宗政僻,嘗問公權筆何盡善,對曰:‘用筆在心,心正則筆正’。上改容,知其筆諫也?!薄缎绿茣ち珯鄠鳌份d:“帝問公權用筆法,對曰:‘心正則筆正,筆正乃可法矣?!瘯r帝荒縱,故公權及之。帝改容,悟其以筆諫也。”史書中這一記載,千秋傳頌為柳公權“筆諫穆宗”,引申為柳公權有政治傾向和目的。我們認為,在這里柳公權并沒有出于政治和筆諫方面的考慮,只是講了書法的固然之理。
關于柳公權“筆諫”之說,歷代有許多評論:蘇軾認為柳公權不僅僅是“諷諫”,說的也是書法的“固然之理”;楊賓認為不是“千秋筆諫”,而是“千秋筆訣”,并指出“一念不雜”即為“心正”;梁同書否定了“筆諫”之道學說,完全以毛筆的使用方法和特點做了解釋。如果用唯物主義的觀點來分析,柳公權的“千秋筆諫”確實也不是那么一回事。唐穆宗最初的用意是問用筆之法,而柳公權的回答也是書法之理。所謂“心正”,即書法家在創作中強調的“用心作書”;所謂“筆正”,即歷代書法家在創作中所提倡的“中鋒用筆”,與政治沒有很大的關系。

《三足鳥六足龜效靈來獻五母雞二母雉安老有方》倪文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