聯韜是中國少數民族音樂教學研究領域老一輩學者的代表、核心和領軍人物,半個多世紀以來,一直受到國內外學術界同行的關注并得到年輕一輩后學的崇敬和愛戴。我初遇田老師是在1980年在中央民族學院做作曲學生的時候,迄今已近四十年了。這期間,我除了報考研究生之前,短暫的三四年間回到昆明市歌舞團搞音樂創作外,一直在他身邊學習和工作。通過幾十年來的近身觀察和直接熏染,可以說超出普通學生和后輩學人的層面,比別人多了一點了解,更多了幾分亦師亦父的情感。2011年,田門后輩學人齊聚中央音樂學院和中央民族大學音樂學院為田老師慶祝80誕辰期間,我寫過一篇名為《少數民族學生的朋友和知心人》{1}的文章,以學生的視角對田師與少數民族同學之間在教學中結下的深情厚誼做了初淺的描寫。一晃眼又過了將近十年,此時的田師為了照顧久病的師母逐漸謝絕參加過多的社會活動,并有意識地減少了他所鐘愛的教學工作。但與此同時,他仍然為了中國少數民族音樂的學術事業,以將近九十歲的高齡,每日埋首伏案,筆耕不輟。這時我們再來看心目中的田師,似乎更能夠從一個較為宏闊的視角來予以看待和描寫。
一、培養了幾代少數民族音樂創作、研究與教學人才
在田師眾多有關少數民族音樂的學術業績里,研究與教學人才培養是最有代表性的一項內容。田師曾于1948年入南京中央大學工學院航空工程系學習,他年輕時經歷了戰爭年代,在部隊里開始自學器樂演奏和音樂創作,1955來到中央音樂學院攻讀作曲專業,而后遭遇反右運動,蒙冤20年,1960年分配到中央民族學院音樂舞蹈系執教。由于上述政治原因,他被迫放棄了許多發表自己個人學術成果和眾多在人前臺上出頭露面的機會,然而,他卻在少數民族音樂創作人才的教育培養上有了頗多意外的收獲。由于擁有跨越學科良好的教育背景,曲折的生活道路和深刻的人生感悟,這對他半個多世紀以來埋首少數民族音樂建設事業,帶領、團結眾多學者、學生們去努力奮斗,攻克一個個理論難關,完成諸多重要的研究課題奠定了必要的學術和文化基礎。對此,諸多評論文章及田師自己的著作中都曾經提到如下事實:20世紀六七十年代以前,中國學界尚鮮有學者涉及少數民族音樂;八九十年代始有了一批關于少數民族音樂的重要論著,但是大多以漢族學者為主領銜擔綱;自90年代以來,少數民族音樂研究和教學事業有了巨大的發展,培養相關學術研究人才的事業初見成效。在此期間,整個中國傳統音樂研究領域里,中國少數民族音樂學會支撐了半壁江山,而包括眾多碩士、博士在內的少數民族學者已經在全體會員中占了絕大多數。長達數十年間,橫跨幾十個民族,聚集了如此眾多的杰出學術人才,這都與一批資深學者,以其長遠、獨特的學術眼光,投入許多時間,花大力氣去致力于培育、維護中國少數民族音樂教育的代際傳承和教學體系直接相關。田師便是這批人中的一個杰出代表,于此居功至偉!那么,他們能夠這樣做,且做得這樣好,是受到了什么樣的力量所驅使呢?
記得在田師80年華誕學術研討會發言時,我曾經引用了田師的這樣一段話:“中國是多民族的國家,少數民族傳統音樂是我國傳統文化寶庫中的重要組成部分,而從事少數民族音樂研究的人才的數量與質量遠不能滿足工作要求,特別是少數民族族屬的音樂學者的數量甚少。為了使我國少數民族音樂的研究工作更為深入,取得更多成果,急需培養較高學術層次的從事少數民族的研究人才,特別是少數民族族屬的專業人才。由于少數民族地區各方面的具體條件的局限,內地與邊疆地區在教育資源、教學水平等方面,存在著事實上的不平衡,可以說,我們努力為民族地區培養少數民族的音樂學者,是雪里送炭性質的工作?!眥2}回顧田師后半生的教學生涯,可以說他便是以此為座右銘,不忘初衷,一路前行,孜孜不倦地勘踏、攀登這條艱辛的“天路”的。
如同田師所說,少數民族音樂教育諸教學方向里以學術研究人才的培養尤為不易!從上世紀60年代在中央民族學院教學期間,田老師就與其他作曲和表演專業的老師一起,培養了共和國成立以來第一批少數民族族裔大學生。后來,在“文革”后期和改革開放初期,又陸續招收和培養了幾批學生。但是,當時的這些學生還僅限于作曲和表演專業,以當時的辦學和師資條件來看,尚未能去開發專事少數民族音樂研究的音樂學教學方向。所以,為了完成迫在眉睫的科研任務,當時甚為稀缺的最早一批少數民族音樂學術研究人才便主要是從這樣一些非音樂學專業的學生中間被陸續發掘、培養出來的。在這批學生里,從第一代與田師關系密切的各種少數民族音樂學生算起,至少在前三代學子中,都不乏從作曲和表演專業轉向民族音樂學學科者。比如,第一代作曲和表演專業大學生中,便有馬名振(回族)、楊秀昭(侗族)、張中笑(侗族)、趙毅(壯族)等后來轉向民族音樂學及少數民族音樂研究專業方向;后來又有格桑曲杰(藏族)、馬阿魯(回族)、嘉庸群培(藏族)、楊民康(白族)等陸續轉向。這些學生一旦選定了民族音樂學的目標,便堅定不移地朝著這個方向前進,其所投入的精力及最終取得的成就也遠遠超出自己在音樂創作方面的成績,其中多數人如今已成為相關研究領域的領軍人物或各省、區相關教學、研究學術團隊的“掌門人”。這里面,便少不了田聯韜、袁丙昌、關也維等幾位來自中央民族學院的學術“伯樂”群體的身影。
改革開放四十年以來,中國少數民族音樂研究經歷了一個學科從無到有,人數由少漸多的過程?;叵肷鲜兰o七八十年代之交,雖然那時已經有中國藝術研究院音樂研究所、南京藝術學院、中央音樂學院、中國音樂學院和中央民族學院藝術系等教學單位在培養一些少數民族音樂研究方向的研究生,但是幾乎沒有少數民族學生,也沒有相對固定的相關專業方向。田老師于80年代中葉調到中央音樂學院,當時少數民族音樂研究人才的凋零狀況,促使他萌發了更多的“拓荒”意識!此后便由作曲專業轉而主要致力于少數民族音樂研究、學術團隊建設及培養少數民族研究人才等方面工作。在當時那樣特殊的歷史語境中,在“甘當人梯”的人生態度上,他可以說經歷了一個由早期的被動而為到此時主動選擇的過程。田師1986年開始指導少數民族音樂研究方向的碩士研究生,1993年經高教部批準為博士生導師,在此期間創立了國內第一個,也是至今唯一一個少數民族音樂博士、碩士研究方向。迄今他已指導7名碩士生、21名博士生,其中包含少數民族學生19名。此外還培養了多名外國留學生。尤其讓他感到欣慰的是,在他所擅長和最為重視的藏族音樂研究領域,先后培養出了四位藏族民族音樂學博士。如今,他們中許多人已經成為教授(12人)、副教授(3人)和博士、碩士研究生導師(14人),由多代畢業生分別培養的專屬少數民族音樂研究方向的碩士、博士研究生及博士后研究員,更是呈幾何數量增長。目前中國少數民族音樂青年研究人才中,佼佼者多出自于其門下,田老師也因此成為了中央音樂學院乃至全國少數民族音樂研究當之無愧的學科帶頭人!中國少數民族音樂學會現在也成為國內最重要的音樂學術團體之一。從建會伊始,田聯韜教授就先后作為常務理事、副會長和名譽會長,一直起到核心領導人和學術帶頭人的作用,在中國的少數民族音樂教育和研究事業中發揮了舉足輕重的學術影響。1998年他被北京市及國家民委評為“民族團結先進個人”,2009年獲文化部“全國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工作先進個人”稱號。
二、田聯韜教授在少數民族音樂研究領域的特殊貢獻
1.積極策劃、組織、開展少數民族音樂重大課題研究
田聯韜教授在少數民族音樂研究中所做的另一項“拓荒”工作,是通過領銜大型集體攻關項目,以族群為單位,在民間音樂集成普查工作的基礎上,全面地組織和開展少數民族音樂民族志的個案、比較和整體研究。
中國民族音樂學界歷年來的學術成果,較集中呈現于“辭、志、史、論”等體裁范疇。其中,“辭、志”既是研究的基礎資料,也是最重要的分析對象文本。有了幾部“辭、志”,“史、論”便逐步發展起來。在該學術領域,較為重要的成果已有上世紀80年代末出版的《中國大百科全書·音樂舞蹈卷》(1989)中的“少數民族音樂分支”(關也維、楊放擔任主編,田聯韜、萬桐書任副主編)、本世紀初出版的《中國少數民族傳統音樂》(田聯韜主編,2001年,獲第二屆文化部文化藝術科學科研成果獎一等獎)和近年出版的中央音樂學院《音樂百科全書》中的少數民族音樂分支(2014,田聯韜任主編)。這些著作中凝聚宏觀與微觀思維,兼具個案與比較課題,匯集了涉及中國55個少數民族以及未定族屬的部分民族人口的詞條或章節,是體現了中國上世紀80年代改革開放以來幾個不同歷史時期有關少數民族音樂總體研究水平、包含了眾多少數民族音樂研究學者的集體智慧和合作攻關成果的集大成之作。這樣由民間音樂集成到民族音樂志的一些大型集體攻關課題,無疑為我們今天進一步開展少數民族傳統音樂文化志個案研究以及從中觀乃至宏觀層面進行的整體性研究奠定了非常有益的學術基礎。在上述三個課題中,前兩個課題牽涉的研究人員眾多,耗時較長。由于在編輯者中存在著學術觀念和編輯理念上的種種分歧,在不同撰稿者之間也存在著學術水平和文化觀念上的諸多差異,以致在整個組織及編輯過程中矛盾叢生,困難重重。田聯韜作為課題的重要策劃者和組織者之一,除了正常的科研工作之外,還為眾多學者做了大量的、艱苦的組織、溝通和協調工作。由此可以說,這些重大課題除了本身的學術價值之外,還通過一個個條目,一個個子課題,不僅培養了一大批從事少數民族音樂研究的院校學生,還讓一些地方上的少數民族和漢族學者在業務上得到了明顯的鍛煉和提高,最終讓國內少數民族音樂的學術研究水平獲得了整體的提升。此后二十余年,無論年青一輩有了什么樣的理論探索,出了多少部(篇)論文成果,可以說在對象性文本資料的整體性收集、整理和分析上都避不開這幾座奠基性的學術高峰!
改革開放以來,田聯韜教授還長期擔任民間音樂集成特約編審,完成了國家教委“七五”“八五”規劃博士點科研項目“中國少數民族傳統音樂系統研究”“藏族傳統音樂考察研究”等多項教育部重點科研基地重點研究項目和文化部國家重點科研項目。目前正在進行的國家教育部重點科研基地重大科研項目“中國少數民族宗教音樂研究”,研究對象包括我國少數民族地區流傳的各種人為宗教和自然宗教。在北京中央音樂學院項目總部之下,以廣西、云南、貴州等省區的藝術學院作為子項目的主持單位參加本項目,目前已經陸續出版了包含數百萬字的廣西、云南、貴州等分卷,總卷的編撰工作也在順利進行之中。
2.有關藏族及其他少數民族音樂的個案及比較研究
田聯韜教授從20世紀50年代開始從事中國少數民族音樂研究,其田野考察足跡,幾乎遍及全中國各個少數民族地區,其學術關注的對象和影響力也輻射、覆蓋了整個中國少數民族音樂領域。他數十次深入少數民族地區從事田野工作,僅西藏、青海、甘肅、四川等藏族地區就去了六次。他先后發表了學術論文百余篇,出版多部學術專著,其中有關雪域藏族音樂的研究乃是他所有學術成果的重中之重。這體現在他繼完成了《西藏傳統音樂集粹》(主編,1997)、《藏戲音樂選段》(1996)CD光盤{3}等成果之后,又沿著藏族音樂研究專題,進一步拓展范圍和視角,至晚年形成了一部最能夠集中體現他一生音樂研究學術特色的,有關藏族傳統音樂的煌煌巨著——《走向雪域高原——青藏高原音樂考察研究》(2015)。除了對于藏族傳統音樂所下的功夫較大,成果較多之外,他還廣泛涉獵西南地區及新疆、內蒙古等北方地區的民族音樂。他的學術論文集《走向邊疆——田聯韜民族音樂文論集》(2010)里,便收入了數十篇有關各少數民族音樂的重要論文。近年來,他還積極投身于音樂學術道德規范和音樂著作權的討論,發表了《用法律的觀念審視王洛賓西部歌曲的著作權》《評〈烏蘇里船歌〉與赫哲族民歌的著作權爭議》等重要評論文章。上述大量的有關民族音樂學理論和實踐的研究工作,在中國傳統音樂學界及各音樂院校師生中發揮了深遠的學術影響,對于本學科的理論隊伍建設起到了明顯的推動作用。
3.有關少數民族題材音樂影視、舞蹈及器樂作品的創作
田聯韜教授不僅是深受學界推崇、愛戴的資深民族音樂教育家和理論家,他還是創作過眾多優質、高產音樂作品的杰出作曲家。從上世紀中葉以來,他創作了一批少數民族音樂題材的優秀作品,如電影音樂《孔雀公主》《火娃》《第三女神》《爬滿青藤的木屋》等;電視音樂:《紅巖》《非洲紀行》等;舞劇音樂《涼山巨變》(合作)、《阿凡提的故事》等;舞蹈音樂《黃河之水天上來》《茶花朵朵》《織氆氌》《送糧路上》(合作)等數十首;鋼琴曲《塔吉克舞曲》《天山的節日》,小提琴曲《帕米爾隨想》,大提琴曲《紅河的孩子》《喜瑪拉雅隨想曲》(與宋濤合作)等。1983、2005年先后在香港、北京出版發行電影音樂《孔雀公主》磁帶、密紋唱片、CD光盤。
三、田聯韜教授的音樂學術思想及其來源
縱觀田聯韜教授一生學術軌跡,沒有看到刻意的理論先行和人為的造勢渲染。但是,每一個關鍵性的舉措都出手不凡。比如從他最早奉行,也最為人所稱道的少數民族音樂分類觀和宗教音樂研究觀看,一經提出和施行,便足以引領相關學界幾十年的學術風向,因此有必要從學術思想的來源及其生存環境去進一步做較深入的探究。
1.關于學科理論建設的重要觀點、研究策略及其學術來源
中國少數民族音樂暨中國傳統音樂研究,開初曾經是一門以客體研究對象為中心的學科。如今,中國民族音樂學學者奉行的以主體為中心的學術主旨乃是在前者觀念的基礎上,一步步建立起來。竊以為,若站在民族音樂學立場上看中國傳統音樂,費孝通先生“中華民族多元一體格局”是一個最根本的立場。無論從民族或民族音樂角度看,它都是主體與客體的統一體。若欲再分,便具體牽涉到漢族與少數民族音樂兩個話語體系分支的建構問題。改革開放以來,漢族傳統音樂研究陣營自不待言,其研究對象相對集中,聯結成片,同質性強。其研究隊伍既有曾由已故楊蔭瀏、黃翔鵬等先生執掌的“國家隊”和學術重鎮——中國藝術研究院音樂研究所,也有中央音樂學院、上海音樂學院、中國音樂學院及各地方音樂藝術院校等各個學術研究基地;其成員以專家學者為主,總體上呈現出多中心和走精英路線等特點;在方法論上一向注重采用民歌近似色彩區及以戲曲、曲藝、民族器樂為對象的區域音樂比較研究。比之而言,少數民族音樂大多分布在邊遠民族地區,像民族分布一樣,呈“大分散、小聚居”和多色調、多樣性發展狀態。研究隊伍最初以地方學者為主,甚至許多成員來自基層文化館站。后來陸續演變為以中央和地方民族院校學者為中心,以中國少數民族音樂學會為紐帶。然而,無論是在人數較少的發展初期還是在研究隊伍壯大的后期,在少數民族傳統音樂研究的整體設想、學術思路和族群個案研究體系建設上,都不乏統一、完整的學術規劃和具體、有序的實施完成過程,這在很大程度上要歸功于它始終有一個堅強有力、集體領導和代際相承的學術中樞,而田聯韜先生自始至終是其中的靈魂人物之一。
中國學術界對少數民族音樂的重視由來已久,但真正在公開出版物中把它作為一個中國民族音樂的重要組成部分看待和分列,主要是起自20世紀七八十年代改革開放之后編撰的《中國大百科全書·音樂舞蹈卷》(1989)。在該書的編寫體例里是在音樂學項目內的漢族傳統音樂之外,又獨立設定了中國少數民族音樂、歐美音樂和亞非拉音樂三個分支。值得一提的是,由該書出版至今整整四十年來,一系列與少數民族音樂相關的較重要的辭、志、史、論著作中,始終包含著一個十分重要的舉措,即盡力按照中國民族學既有的學術劃分理念,引入五十五個少數民族音樂的分類標準,為此后數十年中國少數民族音樂研究設立了長遠目標,奠定了基本原則。與此相應的是,當時在上述重要音樂辭書條目和概論的編撰過程中,中央民族學院藝術系的作曲和其他音樂專業的老師們也曾經在關也維、田聯韜的領導下,呈現出了按地方和民族類型具體分工合作的傾向,如:關也維,負責新疆少數民族音樂;田聯韜,負責藏族與南方少數民族音樂;袁丙昌,負責土家族與南方少數民族音樂;夏中湯,負責柯爾克孜族音樂;方夏燦,負責朝鮮族音樂;馬名振、袁燕妮,負責侗族音樂;斯仁,負責蒙古族音樂等。循此圖跡,又在初期培養了一批來自基層的基礎研究人才,開展大量田野考察工作的基礎上,對中國少數民族音樂進行了全面、完整且包含著代際傳承的學術研究。在上述整個研究過程中,田聯韜教授一開始就是重要的創意者、組織者和執行者之一。在后來主編《中國少數民族傳統音樂》和中央音樂學院《音樂百科全書》時,他又結合民族學和民族音樂學相關理論,對中國少數民族音樂的分類及整體狀況特征進行了深入、全面的討論,對其發展前景做了高屋建瓴的規劃和展望。{4}
田師多次提起過,他自己的研究方向是隸屬于音樂學門類,同時他也對胡德為代表的民族音樂學理論持認同態度。但若論及上述民族分類思維的學術來源,我個人的看法,似還有必要追溯至上世紀五六十年代開始,中國民族學界在費孝通、林耀華等學者的主持和努力下,通過民族調查和識別工作逐漸確立了中華民族和五十六個民族“多元一體格局”,中國少數民族音樂學界也便隨之產生和形成了以該理論為依據展開全方位研究的學術態勢。話說上述這些老一輩民族學學者就像田師一樣,早年多是從研究漢族傳統文化起家,又在一個極為特殊的年代里齊聚中央民族學院,陰差陽錯、斗轉星移,成就了一番事關中華民族凝聚、復興的學術事業。而當時中央民族學院的田聯韜、關也維、袁丙昌等一批中年音樂教師,以音樂學學者的身份進入、并被接納為該學術陣營的重要成員,便與當時的中央民族學院是全中國的民族學大本營有關。因此可以說,他們乃是中國傳統音樂研究者中最早接受民族學和民族音樂學研究觀念的學術群體之一!中央民族學院音樂系也就此成為培養中國少數民族音樂人才的一個重要的文化搖籃!
2.重視田野考察和音樂本體分析的研究觀念
在具體的考察研究方法上,田老師十分重視結合民族學研究視角,兼顧田野考察作業和音樂本體分析,由此形成其開展研究與教學工作的一個基本風格,這也是他區別于同時代其他同輩民族音樂學學者的一個重要特點。其具體表現是:
第一,始終注重田野考察與案頭梳理工作的結合,從而與至今該類研究中另一種目的、動機相對單純的“采風”有所區別。
第二,相繼開展了定點個案研究與多點音樂民族志研究,從而與單純的音樂形態學研究和區域性宏(中)觀比較研究有所區別。這些,都同田師認同和接受民族學和民族音樂學方法觀念,既從五十六個民族的不同角度去做扎實的個案研究,同時也帶上中華民族宏觀視野去開展跨民族、地域比較研究有關。就此而言,田師自己由藏族音樂個案研究輔射到三大藏區及全國各少數民族音樂的比較和整體研究,還有后來由他倡導展開的跨界族群音樂文化研究,均帶有多點音樂民族志或跨地域、民族音樂文化比較的方法論特點。
第三,注重音樂形態的描寫和分析,既是他長期從事作曲理論、教學與實踐的結果,也是對民族音樂學以胡德代表的“音樂學派”予以認同的體現。就像上世紀中國民族學的一系列體質人類學考察和民族識別工作為中華民族多元一體格局理論鋪路一樣,這些著重于中國少數民族音樂風格、藝
術特性亦即符號表征的研究,也為學者們后來在此基礎上進
行身份認同與文化建構的研究提供了必要的辯識性條件。
結 ?語
上文從人才培養、學術研究和學術思想三個方面簡略回顧了田聯韜教授的學術業績。若就田師的方位來說是“喝水不忘挖井人!”也即讓我們永遠記住前輩學者、師尊的業績和貢獻!而就我們自己而論,則是“前事不忘,后事之師!”意謂著田師一輩學者與不同代際學生之間生生息息、綿綿不絕的學統、學緣與文化傳承。讓我們以之為學術創新的源泉,銳意前行的動力!攜起手來,讓中國少數民族音樂研究與教育事業在我們的手中一代一代地承續下去!
{1} 楊民康《少數民族學生的朋友和知心人——我所知道的田聯韜老師》,《中央音樂學院學報》2011年第1期,第81—83頁。
{2} 田聯韜《1985——2010中央音樂學院音樂學系少數民族音樂研究方向教學、科研工作回顧》,《中央音樂學院學報》2010年第4期,
第15—19頁。
{3} 1996年由荷蘭PANRECORDS音像公司出版。
{4} 田聯韜《回顧與展望——中國少數民族傳統音樂考察研究工作50年》,《音樂研究》2001年,第4期,第91—95頁。
楊民康 ?大理大學講座教授,中國音樂學院特聘教授,中央音樂學院研究員、博士研究生導師
(責任編輯 ?榮英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