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之云云

段奇清

“天上有行云，人在行云中”“云千重，水千重。身在千重云水中”，人每天都生活在云下與云中。“云云”，連人的說話也成了“云”。云之云云，是想說說云。

人們把云稱作云彩，彩，讓云有了靈魂，有了精氣神。

云的靈魂是美好高大的。“歲晚滄江幾回首，卿云五色麗高旻。”卿云，也叫慶云，是一種彩云，更是祥瑞和美好的象征。

云，有著進取向上的精神。云是飛騰的水，是以自己的步履走到天上的水。飛騰到天上的水，古人稱之為“需云”。“云上于天，是天之欲雨，待時而落。所以明‘需，大惠將施，而盛德又亨”。

云，有著一顆熱情執著的靈魂。一次在黃山，晚上安歇在半山腰的山屋，清晨起床時，我發現竟然滿屋子都是白云，呼吸之間，白云含有山谷里的香甜氣，讓人神清氣爽。原來，天已冷，我們睡前沒有關窗戶。有人感激地說：“這白云太熱情，不關好窗戶，它就不請自來，越窗而入。”可不，一宿睡在云霧中，也得感謝白云的這番熱情。

我走出山屋，云浸淹了四周的景物：挺拔的松樹、秀麗的竹梢、羊腸似的小路，仿佛全被云漂洗了一番。及至太陽出來，大部分白云也很快散盡。而那屋角、林下、峽谷中，竟然還貯下不少云，許久許久凝在那里，渾似朦朧的一塊塊紗巾……

我由云的“貯”，想起古人有關云的一件趣事。

清代山陰人俞蛟素負才名，被視為“畸人”，即奇特、奇異之人。一天，俞蛟有一位叫張右銘的朋友派仆人送給他兩個壇子，人們又稱它們為“酒甕”。酒甕用棉紙封住壇口，還在紙上題了四句話：“無心出岫，郁勃丹垠。儲似甕甕，遠贈畸人。”

初見壇子，俞蛟以為朋友送來的是酒，看了紙上的字后，才知道是云霧。哪里來的云霧呢？仆人說：“里面貯的是帶隱山的白云。”仆人還說，距熱河二百里，萬山圍抱，正中高峰名帶隱梁。每到陰雨時，有人便以潔凈甕貯少水置于山頂，云即迤邐而入，俟其滿，用紙層封，遇天氣晴朗，微風不揚，鉆小竅，云即縷縷出，足稱奇觀。

有這等事？仆人一說完，好奇的俞蛟立即試驗，奇異的景象果然出現：一線從竅中起，若薰爐篆煙，裊裊不斷，始而藹然，俄而油然，襲衿袂，繞檐除，輪囷杳靄，郁郁紛紛;漸而匝地圍天，日色晦暝，詡詡然幾疑大風之將起，欲乘之而游帝鄉也。

兩甕云裊裊而出，就能遮天蔽日，讓人有乘之上天都之想，做一逍遙仙！

一位朋友家住新疆，她說每年的夏天，在老家都吃不好、睡不好，總想到南國的云，比如黃山、張家界的云。她說南國的云，有時像音樂，有時像水彩畫，有時像織錦，有時像流水，有時像小孩子的笑臉，看到了，聽到了，觸摸到了，焦躁的心就安穩了。

除了張右銘，蘇東坡在傳記中也記載了他“以瓶貯云”的雅趣。他們喜歡云，大約是和我朋友差不多，為的是安穩一顆焦躁的心。

生活的浮躁，使我們的心靈焦躁，抑或心靈的焦躁，使我們的生活浮躁。身邊有那么多美好的東西，比如白云，在不知不覺中走失了，飄逸了。做人不妨豐厚灑脫一些，在物質的邊緣外，多給精神擴充一些領地，給靈魂增增容、松松綁，就像白云在空中靡靡浩浩，舒舒卷卷，從從容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