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笛
現代意義上的論文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的,我沒有認真考證過,但是我感覺是在20世紀90年代末。以《中國翻譯》為例,這是國內翻譯界最權威的學術期刊,我曾在上面發表過文章。幾年之后,我發現看不懂上面的文章了,除了摘要、關鍵詞、參考文獻等之外,每篇文章都充滿了陌生的術語,什么所指、被指、能指,什么歷時、共時,什么描述性、說明性,我被弄得一愣一愣的,更遑論在上面發表文章了。
后來,我與時俱進,加強學習,對許多術語也有所認識,再看這些用術語寫成的文章,發現它們其實并沒有什么新意,不過是換了一件馬甲而已。因此,當我偶然聽到馮小剛導演的高論,就產生了強烈的共鳴。他說:“如果你看一部實驗電影或實驗戲劇,總之一切觀念藝術,你沒看懂或是睡著了,但你又要不懂裝懂評價,有一些話是放之四海而皆準的。如這部作品很有張力,表演很有質感,表現了時間和空間的疏離感,抑或是該作品從現代走向了后現代,又從后現代走向了新現實,折射出存在主義的光芒。雖然很瞎扯,但顯得你特別懂。”我覺得馮導看問題一針見血。
我改變對術語的看法是在一次品茶之后。那次,新交的朋友請我去他家喝茶。對于喝茶這件事情,我一直都是將一杯溫開水咕咚咕咚地倒進嗓子眼,最講究的也不過是在茶杯里放一小撮茶葉,用開水沖泡,然后吹一口氣、呷一口水,直到將水喝完,只剩下茶葉。然而,這位朋友讓我大開眼界,單單是茶器就讓我瞠目結舌,五花八門的,我都不知道它們是干什么用的。聽他耐心介紹,我才知道這些東西分別是茶匙、茶漏、茶荷、茶擂、茶倉、茶夾、茶針、茶槳、茶刀等,每樣東西都有各自的用途,跟內行講只要說出它們的名稱就可以了,跟我這樣的外行講,就要費勁兒說上小半天。這還不算,他還時不時地冒出一些讓我云山霧罩的話,比如“回甘”“生津”“喉韻”“鎖喉”“收斂性”“掛杯”。看我不知所云的模樣,他告訴我,這些都是茶道的術語。于是,我們就術語這個話題討論起來。
我問他:“為什么不說大白話?”
他說:“其實說大白話更費勁,比如‘鎖喉,大白話就是品茶后,咽喉有緊縮、發癢、干燥、吞咽困難等不舒服的感覺。你應該知道,術語由于有精確的定義,更能把事情表達清楚。”
“可是,”我說,“剛才我越聽越糊涂了。”
“當然,”他笑了起來,“因為你是圈外人,術語只是更方便圈內人交流。”
“那么,你是要拉我入圈了?”我說。
“哈哈,”他說,“我們是朋友,以后會常在一起喝茶,不是嗎?”
他的話讓我感覺到,術語說到底就像一種黑話,使交流的人能在第一時間認出彼此是一個“團伙”的,從而產生情感的共鳴。這樣想著,我忽然就有了要熱鬧一下的沖動,說:“拜見三爺!”
他說:“天王蓋地虎!”
我說:“寶塔鎮河妖!”
我們舉起手中的茶杯,哈哈大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