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洛普的來時路

宋義

四年之間，英超利物浦隊在德國主帥尤爾根·克洛普的打造下，從沒落豪門變成問鼎歐洲冠軍聯賽的頂級球隊。截至本賽季英超第12輪，利物浦11勝1平，領跑積分榜。這些顯而易見的改變與克洛普的執教有密切的聯系。來到利物浦之前，克洛普已經在多特蒙德建立了一番事業，帶領這支青年軍兩奪德甲冠軍，差一點站上歐洲之巔。

克洛普打造的控球與緊逼戰術獨具一格，其激情與坦誠不僅讓球員愿意為之肝腦涂地，也令球迷瘋狂。是什么將克洛普塑造為當今足球世界風頭正勁的教練？

熱情的士瓦本人

克洛普1967年出生于德國斯圖加特，童年在格拉騰度過。這里的人傳統上都屬于士瓦本人，勤儉節約、會過日子到近乎吝嗇的程度。德國首相默克爾在談到2008年金融危機時，曾經說銀行家應該像“士瓦本主婦”學習。但是，勤儉的另一面是勤勉、勤勞，有發明創造的能力。

父親諾貝特熱愛運動，克洛普從小接受父親足球、網球和滑雪的全方位訓練。每天早晨，不管刮風還是下雨，諾貝特都會把克洛普帶到場邊，讓他先跑，自己從后追上。很多年后，克洛普接受《漢堡晚報》采訪時說：“這事兒可真不是好玩的。”這項訓練一直持續到他的速度超過了父親。

6歲時，克洛普加盟格拉騰少年隊。第一場比賽，他被人鏟飛，直接摔斷了鎖骨。一周之后，克洛普手掛在胸前，回到場邊，幫著撿球。他的偶像是捧起過1980年歐洲杯的西德球星弗爾斯特，喜歡他的全情投入和壓力下保持鎮靜的能力。另一個偶像是網球明星貝克爾，因為貝克爾非常激情。父親是個競爭心相當強的人，無論和克洛普玩什么，一定要贏，一點都不給孩子鼓勵，正如士瓦本人的名言：“一言不發已是最佳褒獎。”克洛普日后在接受采訪時說：“如果我打進四球，他會說我錯過了七次機會，或者說我的一個隊友踢得有多好。盡管如此，我知道他私下其實對我的成績非常驕傲。”

1986年7月21日是克洛普生命中重要的一天，德甲球隊法蘭克福到當地來打季前熱身賽。19歲的克洛普效力于業余球隊艾根茲寧根，被法蘭克福灌了個9比1。那一球是他打進的，他還過了對方的國家隊后衛貝特霍爾德，差點打進第二球。這一次亮眼表現，讓克洛普進入了人生新階段。

1987年夏天，克洛普被法蘭克福隊相中，與球隊簽下一份合同，到法蘭克福業余隊打丙級聯賽，并在歌德大學學習體育科學。這段一邊上學一邊踢球的日子，克洛普過得相當滋潤，幾乎天天去夜店。隊友斯文·穆勒后來說：“這或許也是克洛普當主帥后特別能貼近年輕球員的原因，他知道這個年紀的青年球員是怎么樣的，都還是孩子，有時候就是會胡作非為。他能夠理解這一切，因為他也是這樣過來的。”在這里，克洛普牛刀小試，幫著俱樂部訓練U11隊。

克洛普曾在聯賽下半程打進14球，幫助球隊獲得丙級聯賽冠軍。早在那個時候，克洛普就經常提醒比自己年紀大的球員該怎么踢，體現了很強的閱讀比賽能力。教練也說：“他真的很能說，當時我還以為他未來要當個球隊總經理或者體育總監，從來沒想過他會當教練，因為他不善于掩飾自己的真實想法。”

之后的一個賽季，21歲的克洛普來到美因茨，開始了乙級聯賽之旅。他對自己的定位已經很清晰，曾半開玩笑地說：“我的頭腦屬于德甲級，但我的腳屬于丁級聯賽，綜合起來，我就在乙級聯賽踢球了。”

努力的觀察者

克洛普在美因茨效力了11年，那時候球隊戰績很差，而且很窮，留在德乙都非常困難。1994年，美因茨隊總預算大約為175萬歐元，包括青年隊的花費。俱樂部的CEO不拿薪水，兼任球場廣播員，周末還要幫助售票。如今多特蒙德隊員胡梅爾斯的父親赫爾曼·胡梅爾斯曾做過美因茨主帥，他甚至說：“如果那時候有人告訴我，美因茨在幾年之后要殺入德甲，我會拿我所有的錢和他賭一個不可能，甚至會借錢來加注！”

克洛普很快成長為大哥級球員。隊友布林克曼說：“我這一輩子，不管被對手還是隊友，都沒有被他罵得那么多。”克洛普老是在他身后喊：“你個白癡，快回你位置上去！”或者是：“你給我馬上回來，再不回來我揍你！”布林克曼說：“比起對手，我更怕的是他。”

每場訓練賽，克洛普都是第一個被隊友挑中的人，誰都不想當他的對手。布林克曼說：“最好和他同隊，因為他不接受輸球，比賽總要到他那方贏球才算結束。有一次，他沖上來對我吼了有半分鐘，我當時大概是丟了一個角球吧，不過一會兒他就忘了。他少有微笑和擁抱，可能會狂野、對人不公平，但他不記仇。”

美因茨的艱難困苦對克洛普理解足球有所幫助。他研究俱樂部的內部關系，研究更衣室，善于在正確的時間和地點說正確的話。在歌德大學學習體育科學也有所幫助，他掌握了訓練理論、運動醫療、更衣室激勵的基本概念。很多年后，克洛普在接受采訪時說：“學習幫助我在當教練后找到解決方案，避免了執教早期的失敗。”

1995-1997年間，沃爾夫岡·弗蘭克擔任美因茨主帥，在克洛普成長經歷中起到關鍵作用。有他的指點，克洛普突然能夠從戰術結構的角度去理解一場比賽。因此，對不像弗蘭克那么能干的主帥，克洛普沒有什么耐心。有一次克洛普被換下，一把推開正在對替補隊員交待任務的教練，自己直接面授機宜。

弗蘭克接手美因茨時，球隊在德乙積分墊底，離保級線只差5分，《踢球者》預測他們100%降級。弗蘭克改革了球隊的打法，放棄在德國大行其道的清道夫，耐心地教給球員們平行站位、區域聯防的概念。克洛普作為新政的支持者說：“如果古利特和巴斯滕在米蘭都必須這樣學，那我們也能忍受。”

很快，球隊的成績有了起色。克洛普當時是四個后衛之一，他們為這一陣型傾倒，以至于聯袂打了18個月。聯賽下半程，美因茨獲得32分，一下子從墊底球隊變成了得分最多的球隊。這一次經歷對克洛普影響至深：弗蘭克要求球員一起追球，制造局部人數優勢，得球后像拳頭變掌那樣舒展開來。克洛普說：“在某種程度上，他的陣型讓我們取得了與我們能力無關的比賽結果。在那之前，我們都認為作為最弱的球隊，理應輸球。”

2000年，弗蘭克離開球隊，其子本亞明說：“克洛普總是問爸爸很多問題，他想知道某項訓練的目的。爸爸敦促他把所有都記下來，覺得克洛普有朝一日能用上這些。爸爸肯定是激勵他成為主帥的重要因素。”令弗蘭克很高興的是在多特蒙德打入歐冠決賽后，克洛普曾專門發來短信：“沒有你，我不會走到今天，不會走到倫敦的溫布利。”弗蘭克看到了弟子的成功，他于2013年9月去世，克洛普說：“偉大的事物，報酬總是遲到。”

弗蘭克走后，美因茨一直在尋覓能帶球隊打442的主帥。克勞琛給球隊經理海德爾打電話自薦，說自己懂442。會面時，克勞琛詳細解釋了442陣型打法，于是球隊任命他擔任了主帥，然而上任后，9場比賽只拿到6分。克洛普向球隊坦白克勞琛找過他，“他想知道442陣型怎么運作，我們整整談了三個小時”。原來，克勞琛之所以懂442，是因為先找克洛普了解情況。美因茨下決心要解雇克勞琛，讓克洛普拿起教鞭，那年他34歲。

天生的將才

海德爾回憶說：“球隊召開了克洛普上任的新聞發布會。有人問，克洛普在這里干嘛？我回答，克洛普會成為我們的主教練。全場爆笑。”

克洛普清理了在更衣室里的個人物品，搬到主教練的小辦公室。球員依然覺得他們和克洛普是一邊，一位隊員說：“我們是一個大家庭，克洛普在前面舉著旗幟。我們有一種感覺，一切都要靠我們自己，一切都取決于我們自己。”

克洛普非常重視訓練，他會站在高處看練習賽。看到站位有問題，他會吹一聲哨，讓大家在場上原位定住，然后從小山丘上沖下來指點大家。在他帶領下，球隊提前保級成功，當晚克洛普和球員們一起喝酒慶祝，仿佛沒有明天。當然，第二天早晨10點，他還是召集大家一起訓練了。

克洛普上任時說：“我對自己當教練的信心比踢球更強。”多年后，他承認，那種自信在某種程度上是裝的。當時，克洛普與隊友布瓦奇合作，這位不茍言笑的東歐人負責戰術方面的工作，兩人的配合一直持續到克洛普入職利物浦隊。

2001-02賽季，前10輪取得8場勝利的美因茨占據德乙榜首。媒體蜂擁而至，來報道突然成為天鵝的丑小鴨。《圖片報》把戴著眼鏡的克洛普戲稱為哈里·波特，克洛普則強調成功不是靠運氣，所有勝負都可以解釋。2004年，37歲的克洛普帶領美因茨沖甲成功，全城狂歡，很多年輕父母為孩子取名尤爾根。

當時，德國足球正處于低谷，連續兩屆歐洲杯小組賽一場未勝，國家隊帥位成了燙手山芋，給改革派的克林斯曼帶來機會。2004-05賽季，克洛普掀起風暴，美因茨積極進取，從前場就開始防守、壓迫和加速，為德國足球帶來一股新風。

美因茨在第一個德甲賽季的頭10輪比賽，取得5勝3平2負的出色成績，證明新思維的有效。克洛普總結說：“我們希望能夠主導對手，尤其是無球時。對手的持球階段就是我們進球的準備階段，我們希望能夠盡快搶回球，這樣只要一腳傳球，就能到對手門前。”

這種思路貫徹到球隊的引援，克洛普喜歡問可能引進的球員兩個問題，一個是“你是否喜歡訓練”。如果球員回答“不喜歡，我是比賽型選手”，那這人就沒戲了。另一個問題是“你是否喜歡跑動”。如果球員回答“我更喜歡用我的技術贏球”，這人也沒戲了。球員必須真心要加盟美因茨，否則就別來。

在紀律方面，克洛普很有人情味。他允許中場球員格貝爾請假陪媽媽過生日，這成為德甲的熱門話題，也和克洛普自身的經歷有關。他說：“10年前，我兒子第一天上學，教練不允許我請假。我至今還在責怪自己怎么會這么蠢，聽了他的。我不需要用懲罰來督促隊員前進，我希望他們自己愿意去實現某些目標。”

比起恩師弗蘭克，克洛普有一種獨有的能力，在最困難的時候讓別人對他的足球哲學依然信服。美因茨的一名記者說：“他知道如何和大家聊天，是那種總能看到積極面的天才。”

輝煌的奠基者

2006年德國世界杯時，克洛普成了家喻戶曉的名人。他以嘉賓身份在一檔電視節目中分析球隊的戰術，深入淺出，連老太太都能聽懂。他像酒吧里的鄰座一樣解釋中衛的位置為何不對、防線在哪里出了問題，輕松、自信和真誠的態度折服眾人，甚至包括也來上節目的貝肯鮑爾和貝利。他的感染力讓觀眾覺得這是一個真正為足球而活的人。

此時，美因茨這所小廟已經不能承載克洛普，拜仁慕尼黑和漢堡等很多球隊都詢問過克洛普的意向。2008年夏天，克洛普決定執教多特蒙德。

那時，多特蒙德是一支平庸的球隊。球隊吸引克洛普，一方面是健康的財政，另一方面是狂熱的球迷。克洛普在首次新聞發布會上發誓：“我們必須打出一種有鮮明風格的比賽，這里不會每天都出太陽，但我希望讓出太陽的日子越來越多。”

多特蒙德的后防線很年輕，中衛蘇博蒂奇和胡梅爾斯只有19歲，加上20歲的施梅爾策，被媒體戲稱為“寶寶鎖”。之所以能夠頂住德甲級別的狂轟濫炸，很大程度上和克洛普引進的前場瘋搶戰術有關。多特蒙德球員雖然比美因茨的球員能力強，但克洛普初來乍到，只能讓自己的打法適應球員。隊長凱爾說：“克洛普不停地給我們灌輸他的哲學，那年夏天他給我打了很多電話，讓我理解他的想法。”

德國著名教練馬加特曾有言：“只有笨蛋才需要戰術。”強隊一般不需要思考那么多戰術問題，但克洛普堅持球隊學習戰術理論，培養球員無私的跑動。凱爾說：“在訓練場上，他不惜力地工作，讓我們暫停，糾正后繼續。”克洛普要求球員們丟球后立即逼搶，不能像過去那樣等對方攻到自己半場才開始逼搶，哪怕看上去很傻，也要這么做。

效果明顯，德甲很多對手不適應這種打法，他們過去有充足的時間和空間去考慮下一步，但如果沖上去逼搶，哪怕是最好的球員也會頭疼。就這樣，聯賽前3輪多特蒙德拿下7分，唯一平局的對手是拜仁慕尼黑，這讓媒體一片贊頌。

克洛普很冷靜，知道真正的困難還沒來。第二個賽季，球隊一度掉到積分榜第15位，經歷了7輪不勝。蘇博蒂奇很清楚球隊的問題：“比賽中會疲倦，不禁會想‘真的需要再去緊逼一次嗎？自己壓上去，隊友沒有同步壓上去，對手輕松傳球，我們崩潰了。”

克洛普堅信自己的打法是正確的，靠著這份堅持度過了危機。胡梅爾斯說：“第一年還是正常的足球加上一點克洛普的戰術。第二年，克洛普的戰術更多一些了。到了第三年，克洛普已經不再需要反復講戰術。對他戰術的任何懷疑者已經不在隊中，這里只有適者才能生存下來。”

克洛普聚集了一批年輕球員，他們是萊萬多夫斯基、香川真司、羅伊斯、格策、胡梅爾斯……克洛普讓他們簽下一份誓言，包括七條規則：1、無條件奉獻；2、熱情投入；3、不管比分是多少，依然有決勝心；4、隨時準備幫助任何人；5、隨時準備接受幫助；6、隨時準備把自己的全部能力供球隊使用；7、隨時準備承擔個人責任。

第三年，多特蒙德居然聯賽奪冠了。蘇博蒂奇說：“我們大部分人還沒到23歲，對發生在眼前的一切毫無概念，我知道我們到那兒了，但不太清楚怎么過來的。”這個冠軍是一次新戰術思潮+集體精神的勝利。一個不需要多少轉會費的年輕集體創造了冷門，也樹立了標桿。這種浪潮甚至推到了國外，普蘭德利帶領意大利國家隊教練組來觀摩了多特蒙德的訓練。

克洛普在轉會市場發揮自己的魅力。他曾問即將加盟的京多安：“你加盟我們后，目標是什么？”京多安說：“盡可能多上場比賽，踢好比賽。”克洛普立即指出：“這就是你的第一個錯誤。重要的不是多上場，而是充分利用好在場上的每一分鐘。我不能給你時間上的承諾，但我能承諾的是你能學到東西，只要你發揮出潛力，我們將會非常成功。”京多安后來回憶說：“這是在足球圈第一次有人對我開誠布公，我感到非常興奮。”

之后的一個賽季，多特蒙德完成了聯賽衛冕，對拜仁慕尼黑五連勝。拜仁CEO魯梅尼格沮喪地說：“這不是巧合，每個失球都打在我們臉上。”《世界報》說：“多特蒙德已經取代拜仁，到了德甲食物鏈的最頂層。”在執教多特蒙德的第五個賽季，克洛普甚至差點在歐冠決賽中問鼎。隊中的很多人后來隨德國隊捧起了世界杯，有的散落到歐洲各國發光發熱，這都是克洛普的功勞。

結束在多特蒙德傳奇的執教生涯，克洛普游歷到英格蘭。往后的故事已不用多說，他繼續獲得尊重，也終于品嘗到捧起歐冠的滋味。回望克洛普的英超歷程，充滿激情的打法以及為人處世的坦誠風格有跡可循，這是他成功的秘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