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英 朱文旭


摘 要: 基于2018年中國人民大學復印報刊資料《世界史》轉載論文和全年索引統計分析,可以看出本年度中國世界史諸多領域在盤整回顧過往40年的同時,史學研究呈現諸多態勢。海洋史引領專門史研究細致深入;傳統政治史、經濟史和思想史吸收新史學的給養、相得益彰;新文化史和文本闡釋推進史學研究多樣化。過往研究相對薄弱的地區、領域開始有學者涉足,布局失衡的問題有所緩解。但中國世界史研究持續推進仍有待學人攜手共建。
關鍵詞:中國世界史研究;人大復印報刊資料;專門史;海洋史;新史學
2018年——時值中國改革開放40周年,在總結回望與反思既往研究的基礎上,中國的世界史研究推陳出新、穩中有進。本文將通過中國人民大學書報資料中心全文轉載的論文數據與全年索引統計,歸納和分析該年度中國世界史研究的學術成果,全面呈現世界史研究過程中作者、期刊、研究機構以及相關研究領域的發展現狀。
一、2018年世界史學術論文轉載情況
(一)世界史欄目設置與轉載論文數量
根據2018年全文轉載論文和全年索引數據統計,國內正式發表的世界史論文共計1220篇,較去年減少了137篇,降幅為10.16%。其中,研究性論文計1089篇,書評、研究綜述和會議綜述131篇。人大復印報刊資料《世界史》(以下簡稱《世界史》)
共計轉載98篇,轉載比率為8.03%。轉載總量與往年基本持平,轉載比率略微提升。(2017年轉載數量為97篇,轉載比率為7.14%。)主要欄目轉載數量分別為“世界古代
中世紀史研究”25篇,“世界近、現代史研究”49篇,“學術史研究”3篇,各類“專題史研究”9篇,“動態與綜述”7篇,“理論、方法與書評”5篇。總體而言,世界古代、中世紀史研究和近現代史研究在世界史研究中仍占據重要地位,是《世界史》轉載的重點,學術動態、理論方法與專題研究也得到了學界的密切關注。值得一提的是,2018年是中國改革開放40周年,《世界史》也設立專題筆談欄目,轉載了古代史、中世紀史、英國史、美國史和國際關系史等領域的研究綜述。
基于對2018年全年索引的統計分析,地區國別史和專題史研究仍舊占據較大比重。世界史研究重點諸如英、美、日、俄、德和法等國歷史的研究,全年見刊論文分別為147篇、154篇、135篇、71篇、26篇和48篇。涉及上述6國的論文共計581篇,占據世界史全年論文的47.62%。發文數量和占比較2017年略有下降。(2017年關于上述6國的研究論文分別為196篇、171篇、150篇、78篇、33篇和43篇,共計671篇,占比49.44%。)這其中,英國史147篇論文包括39篇古代、中世紀英國史;81篇為近代英國史;27篇為現代英國史。美國史的154篇論文中,3篇研究印第安文化、2篇研究殖民地時期、4篇研究獨立戰爭、49篇關注近現代美國史、96篇研究當代美國史,其中有56篇聚焦美國對外政策問題。德國史與法國史的研究與上述三國相似,近現代歷史研究成果較多,古代、中世紀的考察較為薄弱。(德國史年度26篇論文,10篇為古代、中世紀;4篇為近代德國;12篇為現代德國。法國史2018年度見刊的48篇論文,9篇主題為古代中世紀法國;10篇研究法國大革命;29篇為近現代法國史。)
主題關照拉丁美洲、非洲和東南亞地區歷史的研究發文數量分別為11篇、40篇和49篇,數量同比2017年略有降低(2017年數據為16篇、41篇和54篇),涉及大洋洲與太平洋島嶼地區的研究發文量較2017年略有提升,從8篇增加到13篇。就東南亞地區的研究而言,2018年關于越南的研究8篇、印度史研究16篇,對于印尼、新加坡等國歷史的考察則更為薄弱。沒有明顯地區國別歸屬的論文,可依據研究時段區分。2018年世界古代、中世紀和近現代史發文量分別為90篇、43篇和54篇。與2017年相比,世界古代史發文數量上升明顯,中世紀史發文量略有下滑(2017年世界古代、中世紀和近現代史發文量分別為77篇、61篇和55篇)。
由此可見,以英美為代表的大國和歐洲地區仍然是中國世界史學者研究的重點,相關成果接近世界史全年成果的半數;對拉丁美洲、非洲和東南亞等地區歷史的考察尤為薄弱。即使是發文量較多的西方國家歷史,研究成果也呈現出地區和時段的失衡,如2018年全年關注意大利史的文章5篇,涉及西班牙、葡萄牙等其他南歐國家歷史的文章也是屈指可數。
(二)來源期刊全文轉載量
2018年中國人民大學復印報刊資料《世界史》轉載文章來源廣泛,期刊種類多樣,全文轉載來源期刊共計47種。其中來源期刊所占篇幅較多的依次為《世界歷史》《史學集刊》《歷史研究》《四川大學學報》《史學月刊》《俄羅斯研究》等(見表1)。其中轉載歷史學專業期刊45篇,綜合性刊物53篇;專業期刊占轉載的46%,專業期刊轉載數量與比率略有下降。(2017年轉引自歷史學專業期刊46篇,綜合性刊物51篇,專業期刊占比47%。)綜合性刊物日益成為《世界史》轉載的重要來源,這也契合了復印報刊資料“精選千家刊物,薈萃中華學術”的辦刊宗旨。然而,專業刊物雖在轉載數量上略有下滑,但它的平均轉載數量仍高于綜合性刊物,這展示了專業刊物在世界史學術成果傳播中的專業和編輯優勢。(2018年《世界史》轉載涉及刊物47種,專業刊物13種,綜合性刊物34種;專業刊物的平均轉載數目為3.46篇,綜合性刊物為1.5篇。)
(三)第一作者所屬單位統計
2018年中國人民大學復印報刊資料《世界史》全文轉載論文的第一作者主要來自高等院校和社科院研究機構。在全年轉載的98篇文章中,共有81篇文章的作者來自大陸高等院校,比例高達82.65%,有7.14%的文章作者來自各級社會科學院,另有10.20%的文章作者來自中國臺灣、香港地區及其他國家。轉載論文第一作者所屬單位較2017年波動不大。
2018年《世界史》全文轉載論文第一作者所屬單位以高等院校為主,依次為北京大學、武漢大學、南開大學、天津師范大學、復旦大學、華東師范大學、四川大學、東北師范大學、吉林大學和南京大學,占總數比例高達51%。北京大學以13篇的數量居榜首,較2017年(2篇)有了長足的進步;武漢大學、四川大學、天津師范大學、華東師范大學和吉林大學較2017年增長明顯;南開大學、復旦大學、東北師范大學和北京師范大學繼續保持歷史學科的優勢,2018年度論文被轉載數量維持在較高的水平。2018年,中國社會科學院(含地方社會科學院)學術成果豐碩,共發文68篇。中國社會科學院世界史研究的研究實力較地方社會科學院領先優勢顯著。2018年轉載各級社會科學院論文數量5篇,這與武漢大學、南開大學、天津師范大學和復旦大學數量一致,并列居于第2名。
依據世界史學科全年發文數量,高等院校的排名依次為東北師范大學64篇、北京大學58篇、南開大學46篇、天津師范大學39篇、復旦大學與中國人民大學同為28篇。對比“全國第四輪學科評估結果”,具有世界史碩士授權的58所院校參評,北京大學和華東師范大學獲得“A+”;首都師范大學、南開大學和東北師范大學獲得“A-”。世界史學科建設較好的這些院校,相關論文發表數量較多,同時在復印報刊資料《世界史》轉載量排名中名列前茅。世界史學科進入“雙一流”名錄的北京大學、南開大學和東北師范大學,在2018年該學科發文數量與轉載量都表現優異。
總體上,北京大學、中國社會科學院、武漢大學和南開大學等傳統世界史研究重鎮繼續保持學科優勢,地方高校開始嶄露頭角;世界史研究力量在地區上整體呈現出東部強、中西部較弱,多中心、廣面向的分布特征。世界史研究力量分布的基本格局沒有發生大的變化,傳統重鎮仍然保持自身的優勢;地方院校世界史學科建設初見成效,學科人才流動更加活躍。
二、世界史研究的新趨勢
通過對上述論文的研究選題與研究方法的分析,2018年世界史研究呈現出如下特征。
(一)總結過往40年,理論鉤沉推新
2018年,世界史學界借改革開放40周年的契機,系統地總結反思了數十年來世界史諸多領域的研究。學者們認為研究者的增加和議題的廣度、深度持續推進是40年來世界史研究的進展;“碎片化”、缺乏宏觀關照和不斷增強國際影響力則是世界史學界亟須解決的問題(晏紹祥:《改革開放以來的世界古代史研究》,《世界歷史》2018.4,《世界史》2018.11;侯建新:《中國世界中世紀史研究40年》,《世界歷史》2018.4,《世界史》2018.11;錢乘旦:《改革開放以來的英國史研究》,《世界歷史》2018.4,《世界史》2018.11;李劍鳴:《改革開放40年來的美國史研究》,《世界歷史》2018.4,《世界史》2018.11;王立新:《從外交史到國際史:改革開放40年來的國際關系史研究》,《世界歷史》2018.4,《世界史》2018.11)。
此外,學術史研究還涉及對傳統議題的新思考,如從政治史視角再審視美國革命,中西學術視域下的王權與法律關系研究(李劍鳴:《從政治史視角重新審視美國革命的意義》,《史學集刊》2017.6,《世界史》2018.2;王棟:《“王在法下”抑或“王在法上”:中西學術視域下的王權與法律關系研究》,《史學理論研究》2018.3,《世界史》2018.8)。這些學術史研究對于各自聚焦的問題和領域不僅進行了時長各異的回顧與梳理,更指出當前中國世界史相關領域研究的問題。如杜娟所指,當前拉美史研究存在隊伍不穩定、“重大國,輕小國”、古代拉美考察不夠和專題研究有待細化與深化等問題[杜娟:《近五年來拉美史研究回顧與展望(2013—2017)》,《史學月刊》2018.8,《世界史》2018.10]。
學術史的梳理與反思,往往伴隨著研究理論的鉤沉翻新。金壽福借鑒阿斯曼兄弟的文化記憶理論,以古代埃及為例,探討了雅斯貝斯的“軸心時代”理論。高屋建瓴地解讀了傳統的“正典化”之于民族構建與永續前行的互動關系(金壽福:《古代埃及與軸心時代》,《世界歷史評論》2017.7,《世界史》2018.2)。黑格爾與蘭克曾在歷史書寫范式問題上激烈交鋒,景德祥對之盤整后明確了理論、史實和歷史書寫三者的關系(景德祥:《黑格爾與蘭克歷史認識論之辯》,《江海學刊》2018.4,《世界史》2018.10)。
(二)海洋史引領專門史研究細致深化
伴隨著世界史研究的專業化,專門史日益成為學者關注的焦點,相關議題日益具體細化。近幾年來,海洋史研究領域表現出重大發展潛力,彰顯出廣闊的學術發展前景和空間。2018年,學者們將海洋史與全球史相結合,對海洋經濟、海洋管轄權、海洋開發、海疆治理等多領域進行了深入的學術探索,拓展了海洋史的研究深度和廣度。如徐廣淼注意到蘇聯時期北方海航道的開發利用,一方面梳理了1917-1991年不同時段蘇聯政府對北方航道開發的動因;另一方面論述了蘇聯對北方航道的管轄權的多元考量,反思了北方航道開發利用的經驗與不足;更關照了當下“一帶一路”海上合作的建設(徐廣淼:《蘇聯北方海航道開發歷史探析》,《俄羅斯研究》2018.4,《世界史》2018.12)。邊界與領土爭議是國際沖突的重要因素,海洋權益亦是如此。學者研究指出:“二戰”后,美國基于利益和原則的雙重考慮,在處理領土與海洋權力爭議問題上,形成了放棄要求、外交談判、提交國際仲裁和擱置爭議等四種做法(孫天旭、賈慶國:《美國處理海洋權益與領土爭議的時間與成因》,《亞太安全與海洋研究》2018.5,《世界史》2018.12)。另有學者考察了古代印度洋地區埃及與次大陸的貿易成為羅馬東方產品的重要通道的歷史進程(陳思偉:《埃及與印度次大陸的海上貿易及其在羅馬帝國經濟中的地位》,《歷史研究》2018.1,《世界史》2018.5)。
海洋史研究的熱點引領著專門史研究的多樣、深入。冷戰以降,西方學者用“文明范式”理解和把握世界政治現實。現有學者借“文明”視角對英國公司制度、英國學派的歷史敘事、古代帝國與文明認同和14世紀東征理論與建構西歐文明優越意識等問題,進行了聚焦式專題討論。(張乃和、任東波、史海波、盧兆瑜:《文明視角下的世界史研究筆談》,《史學集刊》2018.4,《世界史》2018.9)。
城市是現代社會生產生活的重要空間,一些學者關注到歷史中的城市問題。原祖杰探究了19世紀美國城市問題,指出不同背景下的移民、市政管理系統的落后與種族階級矛盾是這一時期城市問題的重要成因(原祖杰:《相遇在城市:19世紀美國城市問題探源》,《南開學報》,2017.6,《世界史》2018.5)。田明孝注意到工業革命后英國城市公共衛生問題,研究了居民的健康狀況以及英國政府權力介入后逐漸建立了公共衛生體系。(田明孝:《19世紀英國的公共衛生觀念》,《浙江學刊》2017.6,《世界史》2018.2)。然而,城市空間的低密度蔓延一定程度上加劇了空氣污染,孫群郎以加州,尤其是洛杉磯為例,探討了聯邦政府對空氣污染的治理(孫群郎:《美國大都市區的空間蔓延與空氣污染治理》,《社會科學戰線》2018.6,《世界史》2018.9)。
述及環境史,付成雙考察了森林在美國觀念中從“野蠻”到“文明”,從敵視到欣賞的變遷;這也帶來了美國社會對植樹造林的態度轉變(付成雙:《文明進步的尺度:美國社會森林觀念的變遷及其影響》,《世界歷史》2017.6,《世界史》2018.4)。頻繁的地震促使日本社會反思追求經濟大國過程中人與自然關系的變遷(王瓚偉:《戰后日本地震社會記憶變遷與災害文化構建——基于阪神淡路大地震為中心的考察》,《南京林業大學學報》2017.4,《世界史》2018.4)。
2018年是日本明治維新150周年,在相關專業期刊的助推下,日本史研究學者圍繞著這一重要歷史事件進行了主題性研究,拓展了這一領域的研究空間。論文中既有對明治維新的整體剖析,又有透過“一君萬民”的構造探討革命的可能性(宋成有:《明治維新若干問題的再思考》,《日本學刊》2018.3,《世界史》2018.8;張東:《革命的凍結與激活:明治維新中的一君萬民構造》,《日本問題研究》2018.4,《世界史》2018.9)。同時,學者們還指出明治維新仿佛是一個剖宮產兒,在西方的沖擊下突破“牢籠”,于感性理性之間、理想與現實的交鋒之中,幾乎完成了近代轉型;而從幕府專制到明治近代轉型的過程中,天皇先后實現“王政復古”、“裁斷”明治治國理政方針。皇權的復辟結束幕府末年的混亂,于物質、精神和制度層面建構了日本近代皇權(楊棟梁:《皇權與明治維新》,《日本學刊》2018.6,《世界史》2019.4;韓東育:《明治前夜日本社會的體制陣痛》,《日本學刊》2018.6,《世界史》2019.3)。
此外,日本史學者還關注文本與觀念問題。黃東蘭基于中日兩國東洋史教科書界定“東洋”概念。明治以降,“東洋”在中日認知中的區分,或為西歐外的“現代性”問題提供堪用的視角;趙軼峰等試圖梳理19世紀末之后,日本現代編纂學的伴生概念,主張亞洲主義、東洋史觀等歷史觀前后貫通,對現代日本歷史編纂學影響深遠,支撐日本現代歷史學在東亞居于“領先”地位(黃東蘭:《東洋史中的“東洋”概念——以中日兩國東洋史教科書為素材》,《福建論壇》2018.3,《世界史》2018.6;趙軼峰:《現代日本編纂學的幾種伴生觀念》,《安徽史學》2018.2,《世界史》2018.6)。另有研究表明日本近代初等道德教育源于對明清圣諭的吸收與闡發(殷曉星:《日本近代初等道德教育對明清圣諭的吸收與改寫》,《世界歷史》2017.5,《世界史》2018.2)。
經濟史與社會史交融成就了經濟社會史持續發展,研究問題得以拓展,關注時段持續伸展。中世紀農民與市民向來為經濟社會史的研究重鎮,相關研究持續深入,黃春高挑戰了既往法律敘事下的英國公簿租地農研究,強調歷史的復雜多樣性(黃春高:《法律敘事還是歷史敘事:14-16世紀英國公簿租地農的興起與發展》,《歷史研究》2018.4,《世界史》2018.11);徐浩則將目光聚焦在中世紀歐洲工資勞動者的收入與消費(徐浩:《中世紀歐洲工資勞動者收入與飲食消費水平的變化》,《中國人民大學學報》2018.4,《世界史》2018.9);還有學者對中世紀英格蘭慈善性質的免息助學貸款進行探究,管窺中世紀英格蘭大學的發展(徐善偉、仇楊:《貸款基金的設立與中世紀牛津大學師生的抵押借貸》,《歷史研究》2018.3,《世界史》2018.10)。
經濟社會史研究的拓壘,不僅體現在傳統問題的再闡釋、發掘新議題,也在研究地區時段上取得突破。如一些學者對英國工業化時期的企業家創業、金融危機、埃及的移民潮、德川幕府后期的財政改革、法蘭西近代國家形成和20世紀中東國家土地改革等問題的探討(尹建龍:《節儉與資本積累——英國工業化時期企業家創業成功的內在因素分析》,《貴州社會科學》2018.1,《世界史》2018.4;徐濱:《一八二五年英國金融危機中的政府應對及制度改革》,《歷史研究》2017.5,《世界史》2018.1;戴鑫:《托勒密一世與埃及的移民潮》,《華中師范大學學報》2018.3,《世界史》2018.8;韓東育:《德川幕府后期日本財政改革的正當性悖論》,《中國社會科學》2018.1,《世界史》2018.5;熊芳芳:《新財政史視域下法蘭西近代國家形成問題述評》,《歷史研究》2018.3,《世界史》2018.9;哈全安:《20世紀中葉中東國家的土地改革》,《經濟社會史評論》2018.1,《世界史》2018.6)。這些研究著眼于傳統經濟、社會史范疇,又恰如其分地吸收了新史學的給養。
(三)新史學與傳統史學互利雙贏
學術研究推崇否定之否定,鼓勵學者發掘新史料、探尋新理路,開拓新領域。“新史學”的勃興,極大地豐富了歷史學的研究對象,也為傳統的政治史、經濟史、教會史與思想史研究注入了新的活力。新史學與傳統史學研究相得益彰,共同推進世界史研究。
以政治史為例,不同時段、不同地域下最高統治者的形象變遷得到解讀,圖像實物史料被學者有意識地大量運用,“長時段”的整體視角也被納入其中(馬峰:《1-6世紀羅馬—拜占庭帝國皇位繼承主導權問題研究》,《西北大學學報》2017.6,《世界史》2018.1;張崑將:《從“王道”到“皇道”的近代轉折》,《外國問題研究》2017.3,《世界史》2018.1;奧斯蒙德·波比拉赫奇:《亞歷山大大帝于印度—希臘君主們的錢幣肖像》,《四川大學學報》2018.3,《世界史》2018.9;李隆國:《查理曼稱帝與神圣羅馬帝國的形塑》,《史學集刊》2018.3,《世界史》2018.10)。
政治生活中的儀式、皇族聯姻受到了不同程度的關注,宗教性、表演性和儀式性是羅馬共和政治的重要特征;聯姻則是管窺政治生態的重要途徑(胡玉娟:《論古羅馬的儀式與政治:以共和時代為中心》,《鄭州大學學報》2017.6,《世界史》2018.3;劉昌玉:《政治婚姻與兩河流域烏爾第三王朝的治理》,《社會科學》2018.8,《世界史》2018.11;龐國慶:《732年拜占庭帝國與可薩汗國聯姻動機的歷史考量》,《四川師范大學學報》2018.5,《世界史》2018.11;李宏偉:《資格審查:古典時期雅典官員任職的法律資格與道德規范》,《四川大學學報》2018.5,《世界史》2018.12)。
傳統政治史研究的重鎮,政治博弈的機構與制度的轉型被再度解讀,學者們試圖解讀希臘城邦中的政治組織——近鄰同盟;著眼于政體、黨派、議會等主體,著力闡釋中世紀乃至近現代的政治讓渡與基本態勢(張愛禮:《從德爾斐近鄰同盟看希臘城邦的政治博弈》,《北京師范大學學報》2018.2,《世界史》2018.6;王亞平:《中世紀晚期德意志的邦國制》,《世界歷史》2018.2,《世界史》2018.7;張燁凱、哈里·T.狄金森:《愛德華·海德在英國內戰前的游說與有限改革藍圖的失敗,1640—1642》,《清華大學學報》2018.4,《世界史》2018.9;閻照祥:《論20世紀英國保守黨政治哲學的優勢》,《四川大學學報》2017.6,《世界史》2018.3;郭軍偉:《近代早期蘇格蘭議會改革》,《史學集刊》2018.1,《世界史》2018.4;徐健:《“和諧政治”:弗里德里希二世及18世紀普魯士的開明專制》,《求是學刊》2018.1,《世界史》2018.5;陳曉律:《君權變化的政治含義——英國近代政治轉型的觀念基礎》,《南京大學學報》2018.2,《世界史》2018.6)。這其中,湯曉燕著眼于法蘭克時期政治體制的問題,從文藝復興晚期到18世紀啟蒙時代,歷時性地考察了政體爭論;舊制度末期關于稅收特權的辯論初現了革命話語和概念(湯曉燕:《十八世紀法國思想界關于法蘭克時期整體的爭論》,《中國社會科學》2018.4,《世界史》2018.7;黃艷紅:《革命話語與概念的初現:法國舊制度末期關于稅收特權問題的論辯》,《世界歷史》2017.6,《世界史》2018.3)。這些研究既從屬于傳統政治史范疇,又區別于傳統研究;“長時段”視角的介入、圖像史料的運用為這些研究注入了新的活力,延展深化了傳統政治史的研究。
宗教思想史是傳統世界史研究的重點,積累豐厚,相關學者在此基礎上深化研究,反思尋找新的突破。基督教問題仍然受到學者們普遍關注,他們對基督教聶斯脫利派爭端、天主教改革、教皇利奧十三世《勞工通諭》和明治日本基督教等問題展開討論(董曉佳:《論早期拜占庭帝國基督教會聶斯脫利爭端中的政治因素》,《西北大學學報》2017.6,《世界史》2018.2;付亮:《從〈教會改革倡議書〉透視16世紀天主教會的雙重危機》,《首都師范大學學報》2017.6,《世界史》2018.3;彭小瑜:《關注勞工“最近的目的和利益”——利奧十三世1891年〈勞工通諭〉以及美國天主教會的回應》,《北京大學學報》2018.2,《世界史》2018.6;趙德宇:《明治時代日本基督教的悖謬》,《史學集刊》2018.5,《世界史》2018.11),引領基督教研究時段拓展,議題豐富和綜合深入。還有學者對東方教會末世論思想進行了闡發(劉雅悅:《俄國舊禮儀派中反教堂派的末世論思想分析》,《俄羅斯研究》2017.4,《世界史》2018.2)。此外,古代的神話體系與戰后非洲華人的宗教意識也相繼為學者發掘研究(李安山:《試析二戰以后非洲華人宗教意識的變遷與融合》,《華人華僑歷史研究》2017.3,《世界史》2018.3;張若一:《論希伯來巨人神話體系——形象、母體及意識形態觀念》,《古代文明》2018.2,《世界史》2018.6)。對史料的重新定位與闡釋則構成了新的突破點。中世紀英格蘭主教檔案的使用經歷了從制度史到社會史的范式轉變,法國共濟會的歷史則因社會學、統計學和心理學的加入,敘事日益區域化、具象化(楊韶杰:《中世紀英格蘭主教檔案及其史料價值——以13世紀林肯主教檔案為例》,《古代文明》2018.4,《世界史》2018.12;周小蘭:《記憶與歷史——基于法國共濟會歷史編纂學的考察》,《中山大學學報》2018.5,《世界史》2018.12)。
民族認同問題,尤其是“他者”與“自我”形象的構建是一個貫穿歷史發展的問題。當代西方的各種思潮為這類問題的解讀提供了異常豐厚的理論滋養,相關研究呈現推陳出新。以時間為線索,徐曉旭跳出馬其頓人是希臘人、部分為希臘人的范式,主張希臘化時期馬其頓人的身份認同處于動態建構之中(徐曉旭:《希臘化時代馬其頓人的身份認同》,《鄭州大學學報》2018.3,《世界史》2018.8)。及至近現代,北美殖民地建構自我認同過程中將本土印第安人矮化為異教信仰的野蠻“他者”;英國農學家阿瑟·楊的《法國游記》敘述了英國人眼中的“法國形象”(張慕智:《印第安人的“他者”形象與北美殖民地人認同意識的演變——以印第安人囚擄敘事為中心的考察(1675-1783)》,《史學集刊》2017.6,《世界史》2018.1;洪慶明、崔梅霞:《他者的想象:阿瑟·楊眼中的法國人形象》,《世界歷史評論》2017.7,《世界史》2018.1)。視角轉換到東亞,楊渝東將英國人類學家弗里德里曼的宗族研究范式引入歷史上韓國宗族的建構;桂濤則考察了18世紀朝鮮的本國觀與清朝觀(楊渝東:《從雙系傳承到宗族構建——以韓國光山金氏為例》,《江海學刊》2017.6,《世界史》2018.2;桂濤:《“祛文務質”:18世紀文質視野下朝鮮本國觀與清朝觀的轉變》,《南京大學學報》2018.3,《世界史》2018.9)。
(四)國際關系史緊扣現實、關懷當下
2018年是第一次世界大戰結束100周年。兩次世界大戰已然遠去,后冷戰時代的今天,國際關系史的研究始終具有濃烈的現實關懷,核問題、朝鮮半島問題仍是學者們發力的重點。徐國琦考察了亞洲作為一個整體,在第一次世界大戰中的機遇與挑戰,構筑了中國、日本、越南、印度和朝鮮等五國為主體的亞洲“共有的歷史”;日本也經歷了從被限制到被需求的海軍作戰經歷(徐國琦:《第一次世界大戰與亞洲“共有的歷史”》,《文史哲》2018.4,《世界史》2018.10;胡杰:《英國視角下的英日一戰海軍合作》,《邊界海洋史研究》2018.2,《世界史》2018.6)。隨著相關檔案的解密,二戰早期蘇聯空軍支援隊對華軍事援助也被學者解讀(陳開科:《檔案里的歷史真相:蘇聯空軍志愿隊的幾個問題》,《俄羅斯東歐中亞研究》2018.3,《世界史》2018.8)。二戰結束后法西斯主義最終落幕,但它的影響卻是長久的。學術界對納粹問題的反思從未停止(胡曉琛:《“政治與世界觀培訓”與第三帝國的意識形態統治——以納粹黨培訓總局為中心》,《世界歷史》2018.3,《世界史》2018.8)。同盟國的非納粹化改造和“集體罪責”的指摘,促使聯邦德國社會發展出一種“防御性”的受害者意識,范丁梁指出,對這種受害者意識理性地在公共領域深入討論與批判才是妥當的處理方式(范丁梁:《聯邦德國人納粹記憶中的受害者意識》,《華東師范大學學報》2017.5,《世界史》2018.1)。日本,作為戰爭的另外一個策源地受到關注。鄭毅通過考察靖國神社的歷史,探究近代日本戰爭記憶,透視東亞社會的外交問題(鄭毅:《靖國神社·英靈祭祀·國家物語——近代日本戰爭記憶的生成與固化》,《吉林大學社會科學學報》2018.1,《世界史》2018.7)。
冷戰中的政治軍事競爭以及后冷戰時期地區問題為學者持續關注。許海云和蘇逸飛的研究表明北約的“前沿防御戰略”在冷戰中兼具戰略、戰術雙重含義,在安全職能上強調防御和威懾雙重目標(許海云、蘇逸飛:《北約“前沿防御戰略”的產生及演變》,《軍事歷史研究》2017.3,《世界史》2018.1)。軍備力量尤其是核問題競爭,是冷戰的重要內容。吳林章透過美國部署及撤離于土耳其的“朱庇特”導彈,透視冷戰之際美國與其同盟國區別的利益訴求(吳林章:《美國撤離土耳其“朱庇特”導彈的決策、交涉及影響》,《世界歷史》2018.3,《世界史》2018.10);石斌則基于冷戰期間凱南與尼采的兩個經典文本——“長電報”和NSC號文件,剖析核時代美國追求絕對安全、強調實力偏重軍事的戰略理念(石斌:《核時代的美國安全觀念與戰略傳統——對兩個經典文本的重新探討》,《史學月刊》2018.9,《世界史》2018.12)。
緊張的區域問題也備受闡發。2018年,隨著朝美兩國領導人會面,朝鮮半島問題再度成為國際政治關系的焦點。鄧鋒考量了1975年金日成訪華之際,美國駐韓國使館的反應,回溯了冷戰格局下朝韓半島的政治博弈;梁志對20世紀70年代朝韓關系緩和及其影響進行論述,為當下半島問題提供了歷史的思考(鄧峰:《美國駐韓國使館對1975年金日成訪華的反應》,《史學集刊》2018.2,《世界史》2018.5;梁志:《20世紀70年代朝韓關系的緩和及其影響》,《首都師范大學學報》2018.4,《世界史》2018.11)。北方領土問題則是東北亞國際關系中的另一柄達摩克利斯之劍,冷戰局勢下日蘇領土問題成為兩個大國之間的較量[李若愚:《領土問題視野下的日蘇關系(1917-1956)》,《邊界與海洋研究》2018.3,《世界史》2018.8]。此外,冷戰中的種族、階級問題與美國和第三世界的交往也備受關注。謝國榮將美國教育不公平的“布朗案”置于更加廣泛的國際視野下,凸顯出基于維護國家形象和“世界領袖”地位考量的黑人民權改革,客觀、辯證地詮釋了這一歷史事件,這與政治史視域下的研究形成鮮明的對比(謝國榮:《冷戰與黑人民權改革:國際視野下的布朗案判決》,《歷史研究》2018.1,《世界史》2018.7;王禹:《“大佬”拉福萊特與“進步主義運動”的悖論》,《四川大學學報》2018.3,《世界史》2018.8)。美國工會上層的保守性在冷戰初期的馬歇爾計劃實施過程中得到了充分的披露(王心揚:《美國工會與馬歇爾計劃——從外交活動看美國工會上層的保守性格》,《史學集刊》2018.3,《世界史》2018.7)。黃忠則運用米爾斯海默的進攻現實主義理論,透過尼克松政府對智利的外交政策,反思美國對拉美的戰略定位(黃忠:《尼克松政府對智利的外交政策:基于進攻現實主義的解讀》,《拉丁美洲研究》2017.6,《世界史》2018.4)。
(五)文本闡釋與新文化史交相輝映
史料文本化是近年來世界史研究的一個重要現象,即研究者對更為廣泛的文本進行理解、闡釋和解構。相應地學者越來越多地關注此類議題,研究日益帶有新文化史的印記。就史料文本的解讀而言,吳曉群回到赫西俄德的《神譜》文本之中,區別闡明普羅米修斯盜火神話的原始意蘊與后世闡發(吳曉群:《普羅米修斯為什么要盜火——釋讀赫西俄德〈神譜〉中的奠基神話》,《江海學刊》2018.1,《世界史》2018.4);結巴諾特克的《查理大帝事跡》圍繞著“查理曼豎立了一尊新塑像金頭”的神諭展開,呼應了《舊約圣經·但以理書》的“大像”,又隱含著加洛林必然衰落滅亡的寓意(朱君杙:《豎起“塑像金頭”的查理曼——論結巴諾特克〈查理大帝事跡〉中的神學隱喻》,《歷史教學》2017.22,《世界史》2018.1)。史料文本化并不標志著史料的隱退,一些重要的史料,如草紙文獻的價值不容忽視(李強:《論佩特拉草紙文獻整理在拜占庭學研究中的意義》,《外國問題研究》2017.4,《世界史》2018.4)。
史料的文本化吸引歷史學者解讀的同時,也引發了他們對治史、歷史編纂的總結與反思。褚新國借由波利比阿的歷史批評,考察早期希臘化時代乃至古希臘史學圍繞人物展開、“從書籍到書籍”的編撰方法和要求審美的敘事流變;《伯羅奔尼撒戰爭史(卷一)》的“論證體”寫作風格為學者所關注;普魯塔克《名人傳》的道德勸誡與歷史敘事的緊張關系得到解讀[褚新國:《早期希臘化時代歷史寫作與古希臘史學流變——以波利比阿史學批評為中心》,《史學月刊》2018.4,《世界史》2018.5;楊共樂:《修昔底德〈伯羅奔尼撒戰爭史(卷一)〉書寫方式探析》,《史學史研究》2017.4,《世界史》2018.7;江琴:《在“傳記”和“歷史”之間——普魯塔克〈名人傳〉的敘事模式探析》,《史學理論研究》2018.2,《世界史》2018.7]。侯樹棟對岡紹夫的《何為封建主義》與布洛赫的封建主義概念進行比較辨析,強調不同的主張背后的共性(侯樹棟:《論岡紹夫的狹義封建主義——為岡紹夫〈何為封建主義〉中譯本出版作》,《史學理論研究》2017.4,《世界史》2018.3)。
新文化史則旗幟鮮明地宣布歷史學研究的文化轉向,這一轉向的端緒在西方。周薇薇認為從1672年到19世紀末,時尚雜志作為法國傳媒主體,成功引領了以巴黎為中心的外省、歐洲和美洲的時尚潮流;這種知識生產成為法國現代化進程中的動力之一(周薇薇:《傳媒與時尚:法國現代化進程中的文化動力》,《南京大學學報》2017.6,《世界史》2018.2)。
總體來說,2018年中國世界史接續以往研究積淀,又適逢改革開放40周年,世界史學界以各種形式總結反思過往研究,持續推進世界史研究的議題豐富與深化,緊密關照現實問題。這其中兩個趨勢尤其值得關注:其一,伴隨著新史學、專門史、新文化史與相關理論的勃發,中國世界史研究在史料運用、議題擇選和理論吸收方面已經取得長足的進步;其二,世界史學者開始逐漸涉足傳統研究較為薄弱的地區、研究領域和問題,同時嘗試回應重大、長時段問題。然而,近年來,雖然世界史專業研究人員數量略有增加,但是研究成果數量并未出現顯著增長,學術創新和學術批評的論著仍不多見,這種現狀與世界史一級學科的發展要求不相適應。未來中國世界史研究的發展,需要學術研究的生產者和傳播者共同攜手,砥礪前行。
責任編輯:宋 鷗
New Tendency of Chinas World History Studies in 2018: Focusing
on the Papers Reprinted by World History of Renmin University
CHAI Ying1, ZHU Wen-xu2
(1.Center for Book and Newspaper, Renmin University of China, Beijing, 100872;
2. School of History, Renmin University of China, Beijing, 100872, China)
Abstract:Basing on the papers reprinted and the annual index statistics in 2018 of Remin University, it can be seen that there are many new trends in Chinas world history studies. The specialized history study has been improved with ocean history taking the lead, traditional political history, economic history, and intellectual history absorb the nourishment of new history, and complement each other. New cultural history and text interpretation promote the diversification of world history studies. The scholars also involve in some areas which were relatively weaker previously and the imbalance of subject distribution has been solved to some extent. However, the study of world history in China remains to be continued further.
Key words: Chinas world history studies; reprinting of newspapers and periodicals by Remin University; specialized history; ocean history; new histor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