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談朱耷畫作蘊含的禪宗之美

郭術山

一、染于禪，歸于道

禪學書畫，在中國藝術歷史的長河中占有很大的部分，明末清初的八大山人更是將儒釋道相融合，成為藝術界一道獨特的風景。如今追溯八大山人投身禪宗的原因也有很多，其本身經歷多教，在禪宗、道教方面修養深厚，法緣極廣。

八大山人是皇室后裔，自小家學淵博，其祖父朱多炡精于詩詞歌賦書畫，其父親也是十分出色的書法家，亦擅長繪畫，因而他從小受到了傳統文化的洗禮。八大山人自成年之后便皈依佛門長達三十多年，他之所以投身佛門，首先是由于當時政治的壓迫、排擠，作為皇室后裔為了保留自己的尊嚴從而踏上了佛法避世、道法修身之路；其次是由于八大山人從小就深受禪宗思想的影響，生長在繪畫世家，王府的優越條件使其對于儒家學說有了更好的研究。禪宗思想給予了八大山人獨特的智慧，他畢生用這種富于禪意的藝術語言來表現藝術，他的藝術似乎總在虛無縹緲中，不染一點世俗塵埃。

二、山石草木、花枝魚鳥亦佛之本意

為何研究禪宗美學要從其山水花鳥中進行分析呢？其中的主要原因不僅在于其畫作之中，畫作只是他繪畫思想的一種“寄托”罷了，境界如幻如夢，如癡如醉，看似山水花鳥又非山水花鳥。八大山人的繪畫空間是虛幻般的，是基于現實景象的一種抽象理解，取材于實物，升華為意境，通過畫面中“幻相”來影射出現實社會中的大千世界。從八大山人的畫作中可以看出自在之性的流露，他的一山一石，一草一木，一花一枝，一魚一鳥，皆可品出怪誕之味，可謂是別出心裁。畫面的布局大膽卻不失嚴謹，實物的造型怪異卻意味十足，一花一世界，一葉一菩提，觀其畫，佛之意境油然而生。

以八大山人的《孔雀圖》為例，這幅作品是作者臨近古稀之年所畫，畫中兩只形象丑陋的孔雀站立在不穩定的卵石之上，上面的牡丹下垂招引，題以“孔雀名花雨竹屏，竹梢強半墨生成，如何了得論三耳，恰是逢春坐二更”的詩句。作品表面看是一幅普通的描繪孔雀的畫作，其實質蘊含著豐富的禪宗思想，古時謂“臧”（奴仆）有三耳，除正常的兩耳外還有唯主人命是從的第三耳，三耳是暗指那些俯首聽命、阿諛奉承的小人。畫與詩都是影射、諷刺了當時那些貪圖富貴、賣身投靠清朝的官員。畫面整體筆墨渲染技法嫻熟，用具體的形象來反映出豐富的禪宗美學，是禪宗思想中打破常規的一種體現，他所畫的孔雀非孔雀，牡丹非牡丹，以佛教思想為中心的思路并未改變。

八大山人的眾多作品中禪宗的思想可謂表現得淋漓盡致，其中蘊含了豐富的人生閱歷與情感。《安晚冊》之十九的《水仙》同樣是他晚年的作品。此作品構圖奇特，簡單明了，給人以十分優雅自在的感覺，畫面上一株水仙形象十分簡練，筆墨雖然不多，但每一筆都恰到好處，畫中的細線與粗線隨意轉換，把畫面的陰陽兩面都表達出來，一些枯筆線條把形象的側面也適當地做了交代，使畫面富有空間感。畫面中的水仙仿佛是佛祖“拈花一笑”的畫面，畫中的葉與花相得益彰，整體感覺自然、舒適，相輔相成，仿佛有微風拂面、蜻蜓點水般意境之美。

三、書法題詩之禪意

八大山人的繪畫作品中豐富的書法性線條美感達到了至臻之境，同時他的每幅作品中都具有豐富的創新意識。從他的書法中能看出其孤傲自在的藝術情感，筆墨技法嫻熟，繪畫情感飽滿，甚至到了瘋癲的地步、哀思的境界。觀其作，可深入人心，直刺靈魂。他的書法作品也具有鮮明的內涵深意，其中表達的意境是融會貫通的。以書畫結合的《荷鴨圖》為例，畫中八大山人以奔放有力的草書“寫”出花莖，線條十分流暢，蒼勁有力充滿生機。他筆下的竹石草木與書法線條相互滲透，緊密相連。其書法與畫法的結合，效果十分明顯，獨樹一幟，從中流露出深厚的哲學理念，給人以參悟其中禪宗的空間，使觀者從中感受到了空靈寂靜的禪宗思想。

在禪宗美學思想的影響下，八大山人的藝術境界已經超越了事物的表面層次，他更加追求生命內心深處的聲音。他曾畫過一種特色的芋頭，筆墨蒼勁，技藝高超，其中他有詩《題芋》云：“洪崖老夫煨榾柮，撥盡寒灰手加額。是誰敲破雪中門，愿舉蹲鴟以奉客。”①可以看出詩中的洪崖是朱家皇室的祖墳所在，在此暗指的是他本人，他在用一根木頭在火中烤芋頭，把手放在額頭上來避免灰燼進入眼中，為了烤出更好的芋頭，不斷將木柴的灰燼弄掉，倘若此時有人來雪中拜訪，他更愿意奉獻出烤熟的芋頭。此題詩看似字面上簡單易懂，其中卻蘊含著深刻的禪意，例如詩中的“撥”字，表面上是撥火，在禪語中撥火也是代表修行；“手加額”用的也是禪語中的典故，表面上是擋灰燼，可實際上暗示著有一天額手稱慶；“雪中門”字面上是指被雪封住的大門，實際是借禪語表達自己的悲慘的境遇。他借題詩來表現自我人格的修養，生命的自由靜寂，是其自身悲情的真實寫照。所以八大山人的畫法書法思想正是釋佛釋道的相輔相成，蘊含著豐富的哲學價值和美學色彩。

八大山人在落款處也別具一格，他的落款十分具有個人色彩，需要觀者深思熟慮，細細品味，其字句中又潛伏著豐富的哲理。八大山人到了晚年多署款“驢”“哭之笑之”等筆名，有“驢屋人屋”“人屋”的印章，并有這些字的款識。他所表達的是一種平等的思想，或是一種憤怒的心情。八大山人以“驢屋”為款時，正是他被疾病纏身、獨自漂泊于南昌的困苦時刻，那時的他過著連驢都不如的生活，流浪于市井之間，失盡了尊嚴，此時的他是一個“無屋”者。“驢屋”是他恥辱生活的一個印記，同時也指的我們每一個人思考存在的價值。在八大山人不悲不喜的心境中，沒有驢屋、佛屋的區別，他是一個灑脫自在的人，不會躲在別人屋檐下茍且棲身，他的“無屋”勝“有屋”。

四、參悟禪機，滲有禪意

“禪宗思想”可以說是八大山人繪畫創作的哲學基礎，他把自己的主觀情感融入畫面的形象之中，并賦予一定的題詩來強調其內涵意義，這是他整個藝術生涯中不可或缺的部分。八大山人作為一代禪宗大師，他的觀點對后世影響深刻，無論是他的山水畫作還是書法題詩都禪意十足，蘊含著豐富的哲學理念。這種思想境界與他的身世遭遇是密不可分的，國破家亡之時，他為了躲避清王朝的迫害，保留住皇室的骨氣血脈，義無反顧地遁入空門。佛緣使然，雖生活遭迫，但在藝術精神領域他以佛法、道法修身，使他的作品及詩文中無不透露著禪宗思想。

八大山人的一生是撲朔迷離的，他的作品通常也是孤獨、冷峻的，從中觀者可以感受到他對于禪宗思想的理解與表達。“禪”的本意是指排除內心的雜念，靜坐默念，簡單到極致便是“空”，“空”便是無盡。八大山人可謂是中國繪畫史上的一個奇跡，他的“無礙”與他特殊的人生經歷有關，作畫題詩從而成為他參悟禪機的一種方式，從他的畫作中都能體會到佛境的禪意。

五、總結

中國的佛教有諸多宗派，八大山人是一位對佛學深有研究的人，許多人一生都在參透佛法卻不得其法，無法達到大徹大悟，只有具有極高的修養和能力才能直達本源。在八大山人繪畫作品中出現的種種形象，都充滿了不斷變化的自由感，他運用圖像共生來表達思想世界一切都是自然情感的流露，禪本身就是高度的藝術，他的繪畫世界是禪意的體現，他讓藝術成為自己參悟人生的媒介，其中充滿禪理、禪機和禪門典故。禪宗認為佛法是在日常生活中的小事上體現的，正所謂事無巨細，禪意的參透在乎于一草一木、一瞬間，在特定的關系下，瞬間即永恒。正如八大山人的作品，每一幅都注重于刻畫事物最平凡的一面，但卻能表達出作者內心無限的感慨，體現著淳淳的禪意之美。

注釋：

①《題芋》是朱耷在《傳綮寫生冊》這幅中國畫中題的一首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