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實攝影，使命必達

偏偏輪到我（1982）

蓬萊路（2003）

一

什么是“使命”？就是每個人拍照總有一個目的。

有些人是快樂攝影，他們享受拍照的過程，拍好以后發在朋友圈里。商業攝影師拍照的目的是把片子賣出去。新聞紀實攝影則要告訴人們真相。每個人都有他自己拍照的使命，只不過不一定用“使命”這個詞而已。

我做了30多年記者，我的大多數精力和興趣都在新聞和紀實方面，尤其是記錄上海這幾十年的變化。我的照片都是一些“碎片”，但當我把它們重新組合起來，再看的時候，就不僅僅可以觀賞到光和影，更重要的是可以隨著上海這座城市的脈動，重新回到時光隧道當中，去看一看我們這座城市和人民是怎么走過來的。

對于紀實攝影，重要的是通過圖像，把你的觀察和你視線的焦點，把你的所思所慮傳達出去，這是最關鍵的。紀實攝影的基礎是攝影的語言，但是最終的落腳點是它的內涵。

那么紀實攝影到底涵蓋了一些什么東西呢？

最簡單的，第一是記錄一些事情，敘述一些事情。第二，紀實照片需要主動介入社會，主動觀察，而不僅僅是被動地看到什么就記錄什么。攝影者就像在站崗放哨的哨兵，要主動觀察遠處、近處有什么蛛絲馬跡。第三，照片本身就有記錄的屬性，“文獻性”是攝影和其他藝術門類的一大區別。

但是我們攝影圈有一個誤區，以為紀實攝影就是拍老的、臟的、舊的、破的東西，其實并不見得。哪個老人不曾年輕過，哪樣老舊的、要消失的東西，最初不是作為新生事物誕生的呢？所以，文獻紀實照片當然要去拍即將消逝的東西，但是也別忘記我們面前剛剛出現的東西，因為這個時代變化太快了，有很多東西在我們不經意的時候就悄然消失了。

同樣拿著照相機，大家看起來差別不大，但是拍出來的照片卻不同。差別在哪里呢？你怎么讓你的照片和人家的有所不同？你的眼睛是非常重要的。你看到什么東西，最后就會產生什么;你心里想什么，最后就會拍出怎樣的照片。

二

從我個人的角度來說，有四個方面可以讓拍出的照片多多少少增加一些味道：韻律、詩意、寓意、連接。

先說韻律。韻律就是照片中的節奏感、層次感，就像是音樂中的節奏、詩歌中的韻腳。很多人拍照片一會兒換長鏡頭，一會兒換短鏡頭，有時候等一個人過來，有時候等一批人過去。其實這些多多少少都是在尋找一種節奏，一種層次感。

第二個是詩意。詩意是什么？詩意是一個人對眼前景象的感受，是一種個人化的情感抒發。詩意的照片完全是藝術化、情緒化的，和被拍攝的對象沒有必然聯系，但是詩意的照片在現代攝影的語境下也有現實意義。具有詩意感，也是讓我們的照片產生一些不一樣味道的有效手段。

另外一個是寓意。寓意是什么？就是這個畫面除了好看，我們還賦予它一定的意思，可以管這叫見微知著，也可以叫舉一反三。就像我們為一個公司起名字，或者給人起名，多多少少總會有些寓意在里面。

但是有寓意的照片要注意分寸感的拿捏，現在有很多搞當代攝影的人，總標榜自己“前衛”“新銳”，但是照片里的寓意人家根本看不懂。所以像我們做紀實攝影的，尤其不能孤芳自賞。

除了詩意、韻律、寓意，更重要的是連接。連接也是我最常用的方法。這里的連接其實不是數學上的1+1+1，而是化學上的1+1+1，它可能發展為一場“爆炸”，一場信息內容的爆炸。連接可以打破空間、時間的限制，而且每個人的處理手法都不一樣，這能讓你的照片與眾不同。

還可以用多張照片來連接。專題攝影從本質上來說就是連接，把不同時空的畫面通過線性思考或是發散性思考串聯起來。連接不僅僅是同一件事情的延續，它可能是對立，可能是異化，可能是一種想象，也可能是外形的相似與內容本質的不同……連接可以是多樣性的、全方位的。歸根結底，連接就是把一張張的照片朝著思想的維度，在內涵里集結、疊加，從而去說明一個問題。對紀實攝影來說，這是一個非常好的方法。

三

現在我們生活的這個時代，對紀實攝影者來說是一個千載難逢的時代。你只要堅持不懈，用二三十年時間，就可以把整個城市的脈搏和變化拍下來。

這是一個天賜良機，而且我們就是變化中的一分子，我們每個人都感同身受。有些人很開心，家庭幸福，但也有人貧窮，心有不滿，這些都可以通過你的影像和文字反映出來，這就是時代的豐富性。

琴聲悠悠，冷暖在心（2012）（雍和攝）

時代表面上洶涌澎湃，但深處也有暗流涌動。只要有變化、有問題，就在紀實攝影的創作范疇中。紀實攝影不光是為了懷舊，在傳播的同時，也可以對社會發出正面的警示，多多少少是可以對社會的發展進步起到作用的。

拍攝，首先是要看見，然后才能拍到。但所謂的門道就只是看見嗎？其實不見得。眼睛不能企及所有被我們“看見”的東西。我們看見的有很多，但不全是通過眼睛，有些是用思維看見的。

舉個例子，我有一次和一些影友到樓頂上去拍照。同樣一個時空下，有的人對景色風光比較感興趣，有的人對大樓底下的老城廂、街道的車水馬龍比較感興趣。在同樣一個時空下，為什么有的人看見了，有的卻沒看見、沒拍到？因為拍到的人有興趣，所以愿意多看幾眼，多想一想。所以說，還是要遵照我們的內心。你的初心可以讓你看到更多別人看不見的東西。

一個人要看見更多，和他自身的知識結構也有關系。一個人的知識、學養，或者他的一些特長，都可以幫助他更多、更深入地理解眼前的形象。

我還發現，一個人能夠看見多少東西，和他的膽識是有關系的。社會具有復雜性、多樣性，這個世界上有很多事情發生，有的人確實不知道;有的人是怕惹事，不愿意用鏡頭去面對，他并非沒看見這個事，只是裝聾作啞，避而不見。

洛夫的詩中有一句話：歷史睡了，時間醒著;世界睡了，你們醒著。我們做紀實攝影的人，面對這樣一個大好的世界，千萬別睡著。拿起相機，讓我們用豐富多彩的形式，把世界的精彩采集下來。

（云 天摘自《海風》2019年第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