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猬來自溫暖星

默豆豆

楊繁是我的雙胞胎哥哥，我叫楊簡。你看，就連我的名字聽起來都要比他的低級，就活該得到的生活、領略的風景都比他的簡單。

我爸說，我比楊繁小了4分鐘37秒。

這段時間，大約可以寫54個英語單詞，可以讀完一篇2000字的文章，可以走630步的路程，可以讓我和楊繁的距離越來越遠。

楊繁一出生就比我聰明，當他已經可以明確地向大人們表達他的意圖時，我剛學會“咿咿呀呀”地喊爸爸媽媽;當他已經可以行走自如的時候，我還緊緊握著大人的手一松開就會摔倒;后來我們一起學鋼琴，他記譜子也比我快;上了學，他每次的成績都比我高。就連和親戚聚餐吃飯的時候，他也會把大人們夾到他碗里的食物全部吃完，盡管他不愛吃魚和胡蘿卜。

他是親戚們眼中典型的“別人家的孩子”，在夸獎他的時候，也會有人想起我，說我好福氣，有一個這樣優秀的哥哥。我就會掐著自己的一塊兒肉，逼著自己擠出一個微笑來。

我們考上了同一所高中，他排名前幾，我分數壓線。我和他說，以后也要和他上同一所大學。他漫不經心地笑了一下：“你呀，要對自己有明確的定位，復讀個五六年，說不定有希望。”

整個高中時代，楊繁像瘋了一樣地找借口送我禮物，端午節禮物、中秋節禮物、元宵節禮物，每次禮物都是幾本練習冊，甚至是他的筆記。爸媽覺得他送的禮物很好，我卻覺得這是他羞辱我的一種方式。

如他所言，我的高考成績比他低了整整86分，所有人都為他考上重點大學慶祝，親戚們也依舊指著他對自己的孩子說：“好好跟你楊繁哥哥學學。”

我從飯桌上偷偷溜出來，一路踢著路邊的小石頭發呆，楊繁從背后拍我，我問他：“你不在飯桌上接受表揚，出來干啥？”

他說：“還不是怕你丟了，畢竟養了這么多年，丟了可惜。”

“可惜，很可惜嗎？有人在乎嗎？從小到大，我一直都生活在你的后面：我們共有的生日蛋糕是你最喜歡的藍色，親戚送的玩具、禮物都是男孩子的，我說想和你考一所大學，你說讓我重新定位，看清自己。好，我現在看清自己了，我本來就比不上你，你快回去繼續發你的光吧！”

他伸手想拉住我，被我躲開。“我討厭你，楊繁。”我看著他一字一句地重復，“我討厭你。”

那天之后，我們兩個都刻意避開對方，高考填報志愿之后，我在飯桌上宣布我報考了省里的法大，爸媽簡單地應答，楊繁一句話也沒說，我一邊低頭吃飯，一邊偷偷看他的反應。

那個時候我告訴自己，我告訴他我報了哪所學校，是希望他離我遠一點兒，巴不得再也見不到他才好。可是當我知道他報了北方的一所大學時，心里竟然盛滿了失望，太長的時間習慣他在我旁邊煩我，要分開了，怎么忽然害怕會不適應呢？

上了大學之后，可能是因為離開了楊繁刺眼的光芒，我也開始發自己的光，嘗試參加學生會競選，填報社團，在文藝晚會上表演節目，我發現這些事情我都可以做到，并且可以完成得很好;而且我慢慢意識到，我能否做成這些事情，和楊繁是否優秀，一點兒關系都沒有。

我們很倔強地沒有主動跟對方通個電話，只是偶爾會在微信上聊聊天，他問我答禮貌的寒暄，像兩個極為陌生的人。

中秋節的時候，從爸媽那兒得知他不回家的消息，我買了機票回家，并要求爸媽向他保密。我拿起桌上的蛋黃月餅的時候，家里接到了他打來的電話，我支著耳朵偷聽，期待著他有只言片語會提到我。可他只是問家里的情況，聊聊他學校里的事情，直到電話快要掛斷的時候，他才忽然問：“楊簡有沒有打電話？”

媽媽看了我一眼，回答：“還沒。”

他忽然就罵我：“這丫頭真行，心里一點兒不著家，也不給我打個電話，我現在不和她在一個學校里了，不知道她這副德行在學校受欺負了沒有，感冒發燒的時候自己知不知道去醫院，也不告訴我，我也沒有辦法幫她出頭，真想罵她一頓。”

我接過電話：“罵吧！”

他愣了一下，喊道：“媽，你騙我。”過了一會兒，又問我，“怎么樣，蛋黃月餅好吃嗎？”

“你買的？”

“嗯，當然了，你哪年吃的不是我買的。”

我想起來小的時候，有一個中秋節之后，放學回家的楊繁因為太餓吃了我珍藏起來的最后一塊蛋黃月餅，我玻璃心地哭了很久，他許諾以后每年都會給我買，現在想想，好像真的每年都是他放在我房間呢！

我說了，我花了很長的時間去嫉妒楊繁，這一嫉妒就是整整18年，我一直以為自己生活在他的陰影下，直到那一個瞬間，我才明白，他除了為我遮擋風霜，從來沒有擋過我一點光亮。

是我懶惰成性，是我甘愿平庸，是他才華橫溢，是他聰明好學，是我給自己罩上陰影，然后把罪名一個一個加在楊繁的身上。他取消掉三好學生的濾鏡，歸于平凡，還是我哥哥。雖然不像我想象中那樣的溫柔，但是依舊愛我。

楊繁總說我像個刺猬一樣，一身的刺。

可是，楊繁，怎么我一身的刺，你還非想撲上來擁抱我呢？

編輯/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