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張良群
“海上絲綢之路”是相對張騫開辟的陸上“絲綢之路”而言。“絲綢之路”與“海上絲綢之路”之名雙雙起于近代。曾在中國工作4年(1868—1872)的德國地理學家李希霍芬(1833—1905),在1877年繪制5卷本地圖集,在其中一集第一次使用“絲綢之路”這個名詞;法國漢學家埃瑪紐埃爾—愛華德·沙畹在其1900年出版的 《西突厥史料》中稱:“絲路有陸、海二道,北道出康居,南道為通印度諸港之海道”。由此“海上絲綢之路”之稱被采用。
“古海上絲綢之路”與“古絲綢之路”都不是有目的、有計劃打造的。漢武帝兩次派張騫出使西域,第一次的目的是聯絡大月氏夾攻匈奴;第二次出使西域的目的,是招引烏孫回河西故地。秦始皇兩次派徐福東渡的目的雖然學者們考證有多種推測,但從《史記》記載來看,只有一個,那就是求神山仙藥。按照徐福對海神吐露的真言,也是“求延年益壽藥”。兩者皆絲毫沒有開創絲綢之路的意向。
張騫兩次出使西域都沒有完成既定的使命。但第二次出使西域返回時,攜烏孫使者數十人抵達長安。其時,被張騫派到大宛、康居、大夏等地的副使,也帶這些使者來到長安。從此,漢王朝派到西域去的使者,每年多的十幾批,少的五六批;每批大的幾百人,小的百余人。這些使者“皆貧人子,私縣官赍物,欲賤市以私其利”,所以,使者隊伍,實際上也是商隊。雙方使者來來往往,無形中打通了漢至西域的通道,形成了享譽世界的“古絲綢之路”。
徐福于公元前219年東渡未果。公元前210年徐福最后一次東渡,先后抵達朝鮮半島、日本列島,未再回來。徐福兩次東渡,也沒有完成秦始皇的重托。但在秦始皇和徐福主觀愿望之外,客觀上探尋出從中國秦朝至朝鮮半島和日本列島的海上航道。
史學界對徐福探尋的海上通道頗多考證,歸納起來有兩條:
一條是北路航道。徐福船隊從海州灣、膠州灣有關港口出海,沿海岸航行,經成山古港、芝罘古港、老鐵山、鴨綠江口抵朝鮮半島西海岸。從朝鮮半島西海岸南下,至朝鮮半島南端,一是繼續南行,抵達濟州島,再航行去日本。二是東行,沿南海島、巨濟島海岸至釜山附近。從釜山附近航行去日本,或沿日本海流漂流到本州山陰地方,即丹后半島。《日支交通史》已經證明:“在造船術未精,航海術尚未發達的原始時代,由辰韓(今屬韓國)乘這獨木舟,也可沿著日本海流,漂到日本山陰地方去的。”或從釜山一帶出海,抵北九州沿岸,再到熊野灘。一條是南路航道。徐福船隊從海州灣沿海入海,利用冬季氣壓西髙東低分布的氣象條件所產生的強烈北風或西北風南下,由長江入海口一帶海面轉向東,再利用黑潮的分流海流航向九州西海岸或北海岸,再過大隅海峽——本州紀伊半島熊野灘;或者從浙東沿海入海東渡,利用自然動力飄送,經花島山外海入黑潮暖流,到達日本的種子島,九州的鹿兒島、延岡、佐賀等地。
北路航道為沿中國海岸航行,航程遠一點,但便于補給,安全系數較大。朝鮮半島南端的南海島南海郡“徐巿起禮日出”巖刻 ; 巨濟島巨濟市“徐巿過此”巖刻遺址;濟州島西歸浦市“徐巿過之”巖刻、濟州市“ 朝天”刻石;釜山市附近有諸多徐福遺跡和傳說等等,應是徐福船隊留下的海上航道的見證和“航標”。
南路航道為直接漂流到日本九州的航道,航程較近,但安全系數較小,亦不便于補給。日本本宮泰彥考證:“遣唐使在往返途中多次遭遇風濤而顛覆漂流。總的說來,取道北路的第一、第二期是沿著海岸航行,因而遇難較少。第三期改走南路以后,幾乎每次都遭遇些災難。”唐代鑒真大和尚應邀去日本,自743年起,6次東渡,5次失敗,第六次乘日本遣唐使回國的船舶,于753年11月16日從揚子江口的黃泗浦起航。四舟同發,海上遇暴風。鑒真等乘坐的第二號船,于12月20日漂流到鹿兒島坊津古港的秋目浦,完成了12年的心愿。
這證明,取南路航道東渡日本也可以抵達。新宮《秦徐福碑》提供了文字證明:“放船于吳越之地者,遭風箭激,則必來于此,如吉備公亦然。至于今吳越之船,漂來于此者,不可勝數;則海路之便,可知也”;鹿兒島縣串木野徐福登陸地遺址、宮崎縣延岡徐福巖和諸多徐福傳說亦提供了佐證。
正是徐福船隊開辟的這兩條初期的海上航道,后世才得以開拓、利用,發揮其國際經濟文化交流的作用,才有了“海上絲綢之路”之名。徐福開辟的“海上絲綢之路”,因以東海為中心,故稱“東海絲綢之路”。東海絲綢之路比以南海為中心的“南海絲綢之路”早幾十年,徐福稱為“古海上絲綢之路”的開辟者應是名副其實。
“海上絲綢之路”與陸上“絲綢之路”一樣,并非是一條有標識的商務往來的路,運輸的亦不完全是絲綢,而是指中國歷史上對外貿易的海上通道。當今,“海上絲綢之路”的概念更為寬泛,不但是對外貿易的通道,而且是對外政治、經濟、文化交流和人類文明互通的通道。“海上絲綢之路”其實是世界歷史上著名的文化符號,它揭示了古往今來東北亞人民友好往來的淵源,文明互通的成果。
海上絲綢之路是一個形象化的概念和符號。這個概念和符號的形成,不是憑空想象和一蹴而就,而是中朝韓日世世代代挑戰海洋、享用海洋、長期社會生活中順勢而為的結果。
徐福東渡雖然沒有再回來,但有關國家已經開始利用徐福開辟的海上航道,開展政治、經濟、文化交流。《后漢書·倭傳》記載:“建武中元二年,倭奴國奉貢朝賀,使人自稱大夫,倭國之極南界也。光武賜以印綬。”公元57年的“倭奴國奉貢朝賀”,為日本列島上國家與漢官方往來的標志。
這說明早在“海上絲綢之路”命名之前940多年前,已經應用海上通道進行政治文化交流了。
之后,不少志士仁人為開拓、利用這一海上通道,繁榮各國的經濟和文化做出杰出貢獻。“海上絲綢之路”之經濟社會效益逐漸顯現。韓國張保皋為此功不可沒。
張保皋(790—846),新羅(今韓國慶尚南道莞島)人,在新羅名弓福,又名弓巴。張保皋17歲時和好友鄭年入唐,先后參加了平定鎮海李琦,淮西鎮吳元濟和淄青鎮李師道的叛亂,唐憲宗元和十四年(819年)被擢升為武寧軍小將,領兵一千。他和好友鄭年都被視為唐軍中的新羅英雄。杜牧(803—852)在《張保皋、鄭年傳》曰:“新羅人張保皋、鄭年者,自其國來徐州,為軍中小將。保皋年三十,鄭年少十歲,兄呼保皋。俱善斗戰,騎而揮槍,其本國與徐州無有能敵者。”(《樊川文集》)
張保皋信奉佛教,在山東半島石島興建法華院,聚攏僑居赤山的新羅人。他發現海盜搶掠新羅人當奴隸買賣,決心回國蕩除海盜。他重用回國投奔自己的鄭年,“分兵五千人與年”,“殺死叛逆者,扶王繼立。”由此,張保皋被王招為相,進入慶州中央機關。
張保皋利用軍事、政治勢力和莞島在海上的區位優勢,開展民間海上貿易。利用前人開辟的海上通道,發展新羅與中國、日本海上貿易,形成了以清海鎮為大本營,以赤山(今榮成石島鎮)、登州(今山東蓬萊)、萊州(今山東萊州)、海州(今江蘇連云港)、泗州(今安徽泗縣)、楚州(今江蘇淮安)、揚州(今江蘇揚州)、明州(今浙江寧波)、泉州(今福建泉州)和日本九州為基點的海運商業貿易網絡,發展了與世界很多國家的國際直接貿易。除此之外,他還經營造船業、冶金業、制造業、絲綢、水產業,并經營出租船只、水手、艄公、譯語、食宿、修船等服務行業,被后人稱為世界歷史上卓著的海洋商業貿易王。新羅商人也與日本進行了規模較大的商貿往來。當時,新羅與日本多在對馬、壹岐、長門、博多等地進行經商活動。《日本書紀》《續日本紀》中均有記載。新羅設置清海鎮后,張保皋以“回易使”的名義向日本多次派遣了貿易代表團。日本政府為接待新羅商人,曾在九州設置“太宰府”,以管理和加深與新羅之間的外交和貿易活動;應該說張保皋在促進新羅與日本民間貿易往來與交流的過程中發揮了不可忽視的個人作用,使兩國間不活躍、并一度中斷的交流以另外一種方式得以維持、發展。
九世紀中后期以后,新羅與唐的民間貿易發展很快。新羅商船經常來往于新羅和中國沿海之間。許多新羅人到山東、江蘇沿海從事商業活動,并在聚居地區設有新羅村、新羅坊、新羅院和勾當新羅押衙所等組織或機構。連云港時有新羅村和新羅勾當衙役所。1000多年前的海州宿城村為停泊的優良港灣,南下、北上的新羅船,多在這里停靠補給。今宿城村有新羅村遺址、“新羅人繫舟處”刻石、張保皋登陸處遺址、張保皋和鄭年石像等。
應該說,徐福是東海絲綢之路的開辟者,張保皋不但是中日韓海上貿易的開創者,而且是東海絲綢之路的開拓者、利用者。
當今,張保皋在韓國被視為民族英雄、“海上王”“貿易王”。韓國成立了“張保皋大使海洋經營史研究會”“海上王張保皋紀念事業會”,建造了張保皋紀念館和以張保皋名字命名的潛艇,發行了張保皋紀念郵票,推出了反映張保皋生平事跡的70集電視劇《海神》;中國榮成市石島建立了張保皋紀念塔、張保皋傳記館。飽含“東海絲綢之路”元素的“張保皋熱”在韓國和中國相關地方逐漸興起。
公元前210年,徐福得秦始皇御批,“遣振男女三千人,資之五谷種種百工而行。徐福得平原廣澤,止王不來。”
徐福船隊帶去“五谷種種”,當是大量的物資種子、金銀細軟,包括大量的絲綢綾絹。佐賀有“千布村”的傳說,徐福一行抵達有明海佐賀岸邊登陸,去金立山的途中,因道路泥濘,難以前行,就把絲綢布匹鋪在地上,從上面行走。到達一個村莊時,正好用去千反布匹,于是這個村得名“千布村”。由此可見,徐福船隊帶去的絲綢布匹數量之大。“百工”當中有植桑、養蠶、抽絲、織綢等技術人才。他們每到一處,教土著人植桑、養蠶、織綢,使日本列島徐福相關地區紡織業開始萌芽。
據說,日本養蠶業似乎很早就有了。但抽繭成絲方法落后,把繭一個個含在口中抽出絲來,所以產量很少,質量粗劣。徐福一行以及后來移居日本的秦人傳授技藝,使其養蠶絲織業得到初步發展。
隨著徐福一行開辟的海上航道,秦漢移民一批批到來。應神天皇十四年(283年),弓月君(相傳秦始皇15世孫)率領一百二十縣(一說127縣)的百姓來到了九州。應神天皇二十年(289年),由阿知使主及其子率領,渡海而來。擅長土木、農業等技術的秦氏利用灌溉技術大力進行土地的開發,并且從事養蠶、機織、造酒和制作金屬工藝品等各項勞動。秦漢移民傳授的紡織技術,促進了日本紡織業的發展,亦獲得日本天皇的重視。應神天皇時代(270—310)注意吸收外來文化,尤其歡迎與織物相關的秦漢移民。
仁德天皇時代(313—399),采取“賜姓”的獎勵措施,招徠技術人才。他們曾把秦人分置各郡,使其從事養蠶織綢。他們所做的絲織品,觸及肌膚覺得溫暖,因此下詔賜姓“波多(Hata)公”。秦人移來不久,養蠶織綢的技術就開創了一個新局面。雄略天皇十五年(471年),召集分散居住的秦人等九十二部、一萬八千六百七十人,賜以“秦酒公”,令他們養蠶織綢。不久,他們所獻的絹縑,朝廷上堆積如山,因賜姓為“太秦公”。又在雄略天皇十六年(472年),把秦人分置在適于養蠶的各國縣。這些措施有效地利用秦人具有的技藝來振興日本產業,改善人民生活。同時,漢人等也精于織綢技術,曾獲得“綾人”之稱。
日本有一種遠近知名的絲織品,叫“黃八丈”。據說最初是由徐福傳來。這種絲織品,以藎草為染料染成黃色,在八丈島生產,因名“黃八丈”。近藤富藏《八丈實記》載,“徐福奉旨前往紀州熊野浦尋找長生不老藥的時候,渡過海灘,開發地業,男捕魚女養蠶。”八丈島有“從秦朝徐福開始紡織的說法。”八丈島還有一個“真田紡織”的紡織品與黃八丈一樣,被指定為國家無形文化遺產。人們相信,這些出色的紡織品是徐福傳來的。
位居富士山下的富士吉田市,古時山林茂盛,景色宜人。徐福一行在這里教人植桑養蠶,傳授織絹技術。這里成了日本有名的產絲之地,被稱為“甲斐之國”,至今盛名不衰。傳說徐福最終死于富士山下河口湖畔,這里的民眾對徐福感情深厚,當作機神祭祀。淺見徐福祠神龕內奉祀著徐福牌位,稱之為“機神”,即“紡織之神”。
徐福開辟“東海絲綢之路”,生動體現了華夏的民族精神:“自強不息”“厚德載物”“和平友好”。他向世界表明:中國是一個愛好和平、與鄰為善的國度,中華民族是樂于交流合作的民族。它見證了歷史上中日韓朝源遠流長的友好交往,也感受了偶爾的戰火硝煙。“東海絲綢之路”有關地區的人們更加渴望和平友好,追求富裕安康。
中國提出“一帶一路”的倡議構想,強調中國人民要同世界各國人民一道,推動“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世界已進入以和平、發展、合作、共贏為主題的新時代,東海絲綢之路在這新時代里仍顯現其重要價值。
習近平主席在韓國首爾大學演講時,肯定了六位為中韓友好做出杰出貢獻的歷史名人,第一位就是“東渡求仙來到濟州島的徐福”;日本前首相羽田孜贈送贛榆“徐福日中友好始祖”碑;韓國韓中親善協會贈送贛榆“韓中親善先驅者徐福”碑。這是對徐福東渡的客觀評價和定位,也是對“東海絲綢之路”促進國際友好的贊許。中國的河北、山東、江蘇、浙江等省,向韓國、日本贈送徐福紀念設施;日本的佐賀、福岡等縣向中國、韓國贈送徐福紀念物;韓國向中國贈送徐福紀念物。中日韓頻繁的經濟文化交往和日趨增多的合作項目等,正是徐福文化和“東海絲綢之路”當代價值的生動體現。
東海絲綢之路似一條紐帶,緊緊地聯系著東北亞各國,歷史上有友好交往、合作發展的基礎。在“一帶一路”建設中,定能發揮積極作用,為促進人類命運共同體的構建繼續發揮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