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文
關鍵詞功能視角 懲罰性賠償 立法
懲罰性賠償制度是英美法系的一項法律制度,這項制度的法律淵源是Huckle V.Money案件的判決。1763年英國法官LordCamden該案的判決中寫道:“懲罰性賠償不僅是補償受害人的實際傷害,同時也是對過失者的懲罰,對將來類似案件的限制,也體現了陪審團對被告人行為的憎惡。”美國在1784年的Genay V.Norris一案中首次確立了懲罰性賠償制度。到十九世紀中葉,懲罰性賠償制度在英美法系國家法院廣泛采納,在美國懲罰性賠償制度甚至在合同領域都得到廣泛應用。
懲罰性賠償的價值在于激勵受害者通過民事責任的方式獲得補償,并通過民事責任的方式對違法者施以懲罰,從而達到遏制違法行為的目的。懲罰性賠償作為民事責任的一種具體承擔方式,與其他民事責任相比較,具有獨特的功能。懲罰性賠償的功能包括:補償性、譴責性、激勵性、懲罰性、遏制性。
補償性就是通過懲罰性賠償“補償受害人的實際傷害”,這是懲罰性賠償的基本功能,也是民事責任的基本功能。譴責性體現了“陪審團對被告人行為的憎惡”,體現了社會公眾對該行為的譴責與憎惡,因為在普通法系中陪審團是社會公眾的代表;該行為往往是過失者的惡意行為,甚至是對社會公眾的挑釁行為。激勵性功能就是懲罰性賠償可以使受害者獲得較為充分的、甚至超過自己因為過失者的行為遭受的實際傷害的賠償,這樣就可以激勵受害者拿起懲罰性賠償法律武器進行維權。懲罰性就是“對過失者進行懲罰”,這是懲罰性賠償的核心功能;補償受害人的傷害可以通過民事責任的補償性責任形式獲得補償,但是受害人的實際傷害往往不能得到完全的補償,懲罰性賠償可以使受害人的傷害得到比較全面甚至超額補償。遏制性就是通過懲罰性賠償起到“殺一儆百、以做效尤”的警示性作用,達到“對將來類似案件的限制”。
懲罰性賠償的五個功能是相互聯系的、共同發揮作用的。補償性是民事責任的共同功能或屬性,體現懲罰性賠償制度的功能或價值的主要是懲罰性、遏制性、譴責性、激勵性。這四項功能發揮作用的機理是:譴責性——激勵性——懲罰性——遏制性。對該機理進行簡單的概括就是:懲罰性賠償針對的行為是令社會公眾憎惡的行為,需要激勵社會公眾對該令人憎惡的行為進行責任追究,懲罰性功能的發揮讓過失者付出較一般民事補償責任更大的代價,這個代價高昂的賠償責任使過失者或其他人不敢、不愿去從事同樣的行為,達到遏制違法的目的。
(一)懲罰性賠償立法產生
1992年我們確立了社會主義市場經濟制度,但是市場主體、市場競爭、市場秩序、市場規則等等規范體系、規則體系還沒有建立起來,整個市場風起云涌、轟轟烈烈,但又魚龍混雜、良莠并存,在商品市場上有個顯著特點就是假貨橫行,社會公眾深受其害、深惡痛絕。1993年我們出臺了保護消費者權益的《消費者權益保護法》(以下簡稱《消法》),該法第49條規定:“經營者提供商品或者服務有欺詐行為的,應當按照消費者的要求增加賠償其受到的損失,增加賠償的金額為消費者購買商品的價款或者接受服務的費用的一倍”,該條款就是通常所說的“雙倍賠償”條款,民間稱之為“退一賠一”。“退一賠一”標志著我國懲罰性賠償立法的產生,“退一賠一”催生了“王海打假”現象。對于“王海打假”,存在不同的態度和看法,有人認為“買假打假”是“黑吃黑”,有人認為“打假謀利”屬于經營性行為,有人認為“王海打假”是維護法律的行為,值得贊揚和鼓勵等等。本文無意于對“王海打假”現象進行評價,要說的是“王海打假”現象比較好的體現了懲罰性賠償的功能。
(二)懲罰性賠償立法發展
《消法》開啟了我國懲罰性賠償之門,但是此后一段時間我們對懲罰性立法一直顯得謹慎,直到2003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商品房買賣合同糾紛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下面簡稱《商品房買賣合同糾紛解釋》)(第8條、第9條)以司法解釋的形式再次出現在法律體系中。隨著我們對懲罰性賠償的功能與價值認識不斷加深,懲罰性賠償在立法中不斷出現,比如2013年修訂的《消費者權益保護法》第55條、2015年修訂的《食品安全法》第148條第2款(修訂前為《食品安全法》第96條第2款)、2008《勞動合同法》第87條、《侵權責任法》第47條等。
(一)譴責性視角
譴責性是懲罰性賠償立法的內在起因。懲罰性賠償立法針對的是那些讓公眾“憎惡”的行為,這些行為往往是違法者故意的行為,而且往往是違法者利用了優勢地位或信息優勢等優勢條件。我們的立法實踐也反映出了懲罰性賠償針對的正是這些讓公眾“憎惡”的行為。例如《消法》中的“經營者提供商品或者服務有欺詐”的行為,欺詐是經營者違反誠信侵犯消費者知情權的行為,在消費法律關系中,經營者往往處于優勢地位,消費者由于缺乏相關知識處于劣勢地位;《食品安全法》中的“生產不符合食品安全標準的食品或經營明知是不符合食品安全標準的食品”的行為,食品安全關系人的生命健康安全,現代食品加工與傳統食品生產在材料上、工藝上都很不相同,消費者沒有能力也不可能對自己購買的食品進行檢測,生產者、經營者與消費者在食品相關信息上完全不對稱;《勞動合同法》中“用人單位違反本法規定解除或者終止勞動合同”的行為,在勞動法律關系中,用人單位與勞動者在事實上并不完全平等,特別是在合同履行、勞動管理過程中,用人單位具有較大的主動性,甚至是任性,在現實勞動關系中勞動者受到用人單位不公待遇的也比較多;《侵權責任法》中“明知產品存在缺陷仍然生產、銷售”的行為、最高人民法院《商品房買賣合同糾紛解釋》第8條、第9條列舉的行為也同樣具有這樣的特征。
(二)激勵性視角
激勵性是懲罰性賠償的關鍵,民事責任遵循“民不告官不究”原則,懲罰性賠償立法能否發生立法預期目的,很大程度是在于激勵性的發揮。如上所述,懲罰性賠償立法針對的行為是違法者故意、利用了優勢地位或信息優勢等優勢的行為,受害者通過訴訟途徑維權往往面臨比較大的風險,訴訟本身也存在時間、經濟等成本,所以激勵功能的發揮成為關鍵。“王海打假”的動力就是《消法》“雙倍賠償”條款。王海正是通過打假索賠獲得高于自己購買商品或接受服務所付金額一倍的賠償來獲得利益,王海是為了獲得雙倍賠償而打假的。激勵功能的發揮與激勵力度關系密切,激勵力度大則能更好的激勵受害者通過法律途徑維護自身權益。為了進一步發揮激勵功能,2013年修訂的《消法》第55條第1款規定,對“經營者提供商品或者服務有欺詐”的違反誠信、損害消費者利益的行為,“按照消費者的要求增加賠償其受到的損失”,對增加賠償的金額計算標準做出比修訂前更高額的標準,計算方法為“消費者購買商品的價款或者接受服務的費用的三倍”;將“退一賠一”修改為“退一賠三”。“退一賠三”比“退一賠一”比較,賠償標準提高了一倍,激勵性更為突出。為了防止經營者規避法律,也為了激勵小額消費者維權,新消法還規定“增加賠償的金額不足五百元的,為五百元。”2015年修訂后的《食品安全法》規定“增加賠償的金額不足一千元的,為一千元。”體現出加強激勵功能的立法意圖。
(三)懲罰性視角
懲罰性是懲罰性賠償的核心功能,懲罰性賠償立法不是為了激勵或獎勵受害人,相反懲罰性賠償核心是為了懲罰過失者,對于過失者故意、利用優勢地位或優勢信息等優勢實施的令人憎惡的行為處以高于過失者因為實施該行為所獲利益,使其得不償失,這就是懲罰功能的價值。懲罰性與激勵性是互為表里的,對受害者的激勵力度就是對過失者的懲罰力度。過失者的主觀過錯和過錯行為給受害者造成的損害是確定懲罰金額的依據。《消法》第55條第2款對經營者“明知商品或者服務存在缺陷”但是“仍然向消費者提供”的惡意行為規定了更為嚴厲的懲罰。經營者實施該惡意行為,造成消費者或其他受害人死亡或健康嚴重損害的,受害人可以要求經營者依照《消法》第四十九條、第五十一條等法律規定賠償損失;除了賠償受害人損失外,受害人還可以要求經營者承擔所受損失二倍以下的懲罰性賠償。民以食為天、食以安為先,食品安全關系人的生命健康安全,對造成食品安全事故的過失者有必要處以更高的懲罰。按照《食品安全法》第148條規定,生產者有“生產不符合食品安全標準的食品”、經營者有“明知是不符合食品安全標準的食品”而經營的行為,生產者、經營者除了向消費者承擔賠償損失的責任外,消費者還可以向生產者、經營者要求支付價款十倍或者損失三倍的賠償金。
(四)遏制性視角
遏制性功能是懲罰性賠償的目的,激勵和懲罰是手段、遏制是目的。需要明確的是,遏制性功能不僅是對過失者的警示,也是“對將來類似案件的限制”。懲罰性賠償只是民事責任的一種具體方式,懲罰性賠償的遏制功能僅僅是從經濟角度上讓違法者承擔更大的賠償責任,從而使違法者不想再次違反類似的法律。從我國立法情況來看,我國懲罰性賠償的賠償額度不高,賠償金額的標準一般在受害者支付價款的二倍到十倍、或者是受害者所受損失的一倍到三倍;對于小額消費,賠償的金額最低不過五百元或一千元。所以,我國現有懲罰性賠償立法對違法者的威懾力并不高,在遏制性功能的發揮上并不明顯。在美國司法上曾有對違法者處以天價賠償的案例,天價賠償對違法者的威懾力是巨大的,懲罰性賠償遏制功能得到很好體現,這是值得我們借鑒的。
懲罰性賠償制度的價值是否能夠實現,與懲罰性賠償立法在行為確定、激勵程度、懲罰力度等方面密切相關。從功能視角對懲罰性賠償進行分析,對理解懲罰性賠償運行機理和進行立法選擇具有積極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