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芳潔(南京師范大學,江蘇 南京 210023)
崔西·艾敏1963年生于倫敦,在英國東南部海岸城市馬爾蓋特長大。崔西出身于一個破碎的家庭,在艾敏還很小的時候,她的父親另娶,拋棄了她和她的兩個哥哥,童年的這段經歷是她痛苦且難忘的,也是她人生中的艱難時刻,在十三歲那年,她遭受了最黑暗時刻——她被性侵犯,童年的經歷是崔西生命中的痛苦來源,也對她以后的藝術創作產生了巨大的影響,1986—1989年,她在梅德史東藝術學院學習,1991年在倫敦皇家藝術學院獲得碩士學位。然而,崔西卻認為這段經歷對她而言簡直糟糕透頂,她焚燒了這段時期的所有作品,開始探尋新的藝術之路。艾敏1999年入圍特納獎候選人名單,并作為英國代表藝術家被選入2007年第五十二屆威尼斯雙年展。如今,艾敏在倫敦居住和創作。崔西的藝術作品形式多樣,涉及繪畫、裝置影像、攝影、行為。但往往表達的內容都是對于自身對愛情、性、死亡的思考。她獨特的女性藝術家的視角在藝術界形成了強烈的個人風格,也對當代英國藝術有著重要的影響。
或許你對崔西的雙人床早有耳聞,在1999年入圍特納獎而名聲大噪的作品,很多人無法理解為什么一張床可以成為一件藝術作品,為什么它可以稱之為藝術,從而發出了對藝術的質疑,引出了千古難題:藝術到底是什么?實際上這張床并非普通的雙人床,崔西說:“這張床是她在失戀時整整哭了四天動彈不得的地方,她在床上憤怒、哭泣,毫無希望地回望自己的人生卻什么也看不到,等到她終于起身望向那張床時,她發現那張床就像她人生中混亂且腐朽的部分,這張床所表達的,是她陷于絕望中的情感,于是,她直接將床搬到了展覽中。其實床本身并不能稱之為一件藝術作品,但當我們問起崔西她所想表達的內容時,那種狀態與情感,再好的表達都不如這張床來的直接。這張充滿污漬的床,事實上是有溫度感的。
其實在這張雙人床的背后,在展覽的過程中還發生了一些趣事,讓展品的思想更加地有意思,在展覽期間,兩位來自中國的行為藝術家一絲不掛地躺在床上,他們認為只有這樣,這個作品才能夠更加完整,而后,又有一位家庭主婦不遠萬里趕來展覽現場,拿著清潔工具,她受不了這樣亂糟糟的床,她想要把這張壞女孩的床洗干凈。這些行為無疑增加了這件作品的趣味性,引發了人們的二次思考。
實際上,作為英國重要的當代藝術大獎,特納獎自1984年設立以來就飽受人們的爭議,在這種爭議背后,同樣涵蓋著人們對于當代藝術的強烈興趣,概念藝術在人們的心中有了新的認識,崔西所要表達的是涵蓋于生活的一種狀態,對于自身不幸遭遇的再創造,藝術的釋放,把自身和藝術結合,給予作品溫度感。將生命、情感、性結合到一張床上,結合作者的自身經歷就足以讓人進入另一種藝術領域。而牛津大學教授馬丁坎普則在質疑這件作品的真實性。他認為床上的種種痕跡,如汗漬、污跡、嘔吐物等并無法保存長達20年之久,床上的物品在搬運的過程中也不可避免地會有挪動。因此他認為崔西艾敏床上的這些皺褶和痕跡并不是來自于真正的生活。那些床單和被子的皺褶是艾敏睡后的痕跡嗎?在經過這么多年的搬運、展出,甚至是蓄意破壞之后,這些皺褶還能保持原樣嗎?我認為這是個人觀念的不同,他糾結于作品是否是真正來源于生活,但崔西的作品是脫離生活的精神境界,床只是一個藝術載體,正如杜尚在1917年將一個小便池搬進美術館時,全世界都覺得這是笑談,但最終它是如何成為藝術并成為西方藝術的重要轉折點,但若從藝術這一詞的定義而言,他定義了“藝術”此詞的概念:什么是藝術?如何定義這個概念?與安格爾的《泉》形成了強烈的對比,對于藝術審美觀念的沖擊,杜尚無非是從人們的爭論聲中引發一個思考,若說小便池本身是藝術品,也可以說被戲弄的大眾與人們的爭論成為了藝術,相對的對象不同,每個人都會深入進行不同的思考,提煉不同的內容。這也是觀念給藝術帶來的突破。
在崔西的藝術生涯中,對她影響最大的莫過于席勒,埃貢·席勒的作品多由面容、體態扭曲的裸體構成,他的作品充斥著痛苦,扭曲的線條和沖擊力及強的視覺色彩,席勒的畫帶給了崔西艾敏微妙的感覺,她從席勒的畫里看到了情感,感受到了藝術的力量。
她在回憶錄《陌生國度》(Strangeland)中寫到,此前一年她已經輟學,混跡于各間咖啡吧與酒吧,偶爾喝蘋果酒或在沙灘上放空。在英國這座破敗的海濱小鎮,席勒的出現給這位迷途的青春期少女指明了方向,以及她將來的模樣。“他是我做藝術的啟蒙。”她說。
艾敏是因為熱愛音樂人大衛·鮑伊才接觸到席勒的。鮑伊1977年的唱片《英雄》(Heroes),封面是他右手按胸,左手掌心向內垂直揚起的照片。艾敏男友告訴她這是借鑒自藝術家埃貢·席勒。“然后我借了一本關于表現主義的書,其中有一小幅席勒的畫。忽然間我的整個世界都打開了,因為此前我只知道畢加索、利希滕斯坦和沃霍爾,”她說,“它是在表達情感,于是我感到我與它之間的聯系。你可以看到畫家所經受的痛苦:‘我很痛苦。我把它畫下來,但以不同的方式,因為我與其他人的痛苦不同。我通過痛苦的眼睛來洞察它’。”
在崔西的少年時代,她遇見了席勒;這兩個藝術家,一位是20世紀初西格蒙特·弗洛伊德思想盛行時期的奧地利表現主義藝術家,另一位是20世紀70年代英國馬爾蓋特的青少女,不得不說,相隔約70年的時空交錯,崔西艾敏在席勒的畫里看到了關于“我”的意義。她說:“席勒的畫里的少女有一種特殊的力量,她們面容頹廢,赤裸著身體,扭曲著自己的肉體,毫無壓迫感,那種自然的狀態是一種忘我的狀態,是一種用“心”感受自己的狀態,他的畫所表達的就是這種情感。”在崔西的印象中,席勒的畫就是如此,她也將這種表達情感的方式帶入到了自己的作品當中,崔西對于自己的藝術作品非常明確,她想表達的就是一種情感,或者說是一種情緒,性、憤怒、悲傷、混亂的生活,她想表達的是一種由內而發的個人信息,“我就是我”也是崔西的諫言。
席勒在他的藝術生涯中的路并不容易,他被批判為“色情畫家”,甚至被審判,差點被關進監獄,然而艾敏知道席勒所表達的東西并非色情,其實我們從崔西的畫中可以找到席勒的影子,她的線條、彎曲的體態,她是在表達自己,也表達出了對席勒的狂熱,有人認為崔西在成為觀念藝術家后隱藏了對席勒的熱愛,其實并非如此,席勒對崔西的印象是遠而深的,她的作品里蘊藏著的情感是永恒不變的,是對自己的挖掘,對于自身情感的表達。
崔西被冠上壞女孩的名號,那么她的壞到底在哪里呢?從《我的床》我們就可以看出崔西的作品中蘊含著的個人情感,那么另一件作品《那些和我睡過的人》,作品主體為一個藍色的帳篷——記錄著1963—1995年間每一個和她睡過的人。她把自己愛過的人和自己上過床的人,包括自己夭折的兩個孩子的名字都刺在了帳篷上,她大膽的做法讓人震撼,很多人覺得她是一個壞女孩,不管是這件作品還是《我的床》,崔西艾敏都淋漓盡致地展現出了她個人獨特的精神世界,她將別人都避之不及的私人世界展現到公眾的面前,她的“壞”也許不是我們所想的那種私生活混亂、為情感萎靡的女孩,而是一種展現自己的勇氣,她不會和其他藝術家一樣把自己的情感蘊含在作品中,而是用最直接的方式去表達,很多人過分解讀她作品背后到底隱藏著什么,但實際上,她就是在純粹而直接地表達自己的思想,崔西曾說過:“我曾因為單戀而痛哭過,有時候,哭泣正是因為這份愛是不可能的。如果在這場戀愛中我沒有痛哭,那就不是愛,有人對我說這聽起來有些悲慘,我會對他說:如果當你真的很愛一個人,并充滿熱切希望的時候,你當然可以哭泣。”崔西的思想往往是自然純粹的,她的一系列霓虹燈作品也透露著這一思想,她的霓虹燈都是用純粹的文字表達自己的情感,她的話語宛如傷心的人伏在吧臺,隨意寫在紙巾上的只言片語,也像是睡醒時發現冰箱上貼著的戀人手寫的甜蜜紙條。這些話都溫馨甜美,崔西把這份珍貴的、細膩的美好用霓虹燈表達出來,一個彩色的字母透露出她想要表達的核心要義——那些殺不死我的卻致命的,大概就是她內心深處暗含著的情愫吧。這些內容充斥著她的全部人生,不光光是她,包括我們在內的每一個人,都被情感所牽制或是困擾,這也是崔西作品中的最重要的內容。包括她的一系列繪畫作品,我們可能會從她的繪畫中看到席勒的影子,抑制不住的欲望感仿佛要從紙張中脫離出來,她的線條充滿了情感與力量,但也是簡單而純粹,不摻雜任何多余的因素的藝術語言,與其他藝術家相比崔西作品的鮮明特色也體現在純粹與直接這兩個詞上。
她把自己的感情傾注在作品上,裝置藝術家在選擇材料的時候往往要用材料契合自己作品的思想感情,那么崔西選擇的情感依托——自己的床,看似無厘頭,給人沖擊力強大,但我們再從她表達的情感上來解釋的話,一切也就說得通了,單純的文字可能也不能夠稱之為藝術,但當崔西把這些文字和霓虹燈結合的時候,文字的藝術表達感又上升到了一個新的層次。
崔西·艾敏是當代杰出的女性藝術家,她的生平事跡與情感經歷與她的藝術之路有著不可分割的關系。在她的藝術道路上,有自我否定與他人否定,她的作品經歷了巨大的變化,從謹慎小心到奔放自如,不變的是藝術本身,作品中蘊含著的藝術道理與作品本身相結合,架上繪畫與裝置藝術看似不同,當我們縱觀一個藝術家的生平事跡與對她藝術道路產生影響的經歷的時候,或許可以看到不一樣的藝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