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樂樂(福建師范大學 美術學院,福建 福州 350100)
宋代詩人馮偉壽在《木蘭花慢》中詠道“仙樣蓬萊翰墨,云間鸞鳳精神。”其詩句在于以鳳凰來贊美喜愛的女子。畬族將“鳳凰”圖騰作為民族崇拜的標志,貫穿于畬族民俗生活的方方面面。而追根溯源,畬族對于鳳凰的崇拜更與盤瓠傳說的三公主相關。之后“鳳凰”在一定程度上相當于畬族女子的代名詞,鳳凰的唯美化對畬族女性的民族服飾有著深切影響,處州府畬民“畬婦戴布冠,綴石珠,赤足負載。”此處應是對畬民女子日常發飾的描述,用紅布裹于發髻,畬民尤愛琉璃,遂常用石珠飾于民俗器物之上。畬族婦女喜戴“鳳凰冠”,愛梳“鳳凰頭”,喜穿“鳳凰裙”,從冠式、發式再到衣式,有著特別的民族文化特征。而畬族男子的服飾卻較為簡單,在漢化的過程中,到清代之后與漢族男子服飾相差無異。
中國民間傳統的吉祥紋樣也是一個民族民眾深層意識的體現,筆者于寧德市上金貝畬家寨中所見的“鳳龍福字雕花裝飾”,鳳凰居左,鳳頭朝上,龍紋居右,龍頭朝下。該雕刻作品中,龍鳳的位置,鳳上龍下。而在龍鳳紋樣的發展之中,明代龍與鳳的象征意義在宮廷出現明確的分野,“龍”象征著帝王,“鳳”則比擬后妃。筆者認為這在一定程度上可以反映出畬族對于“鳳凰”紋樣的重視,同時也是對于畬族女性崇拜的一種表現。探究畬族的許多傳統建筑中柱梁拱檐所雕刻的題材內容,鳳凰與孔雀等都是裝飾紋樣中較為常見的吉祥圖案。李調元《南越筆記》載:“女初嫁,垂一繡袋”。畬族刺繡源自于古老的繡香袋,造型夸張,色塊對比強烈,富有樸中見真、拙中見善的審美情趣。畬繡繡女、繡男,女性傳承自家族,男性則多系從師傳,針法以針跡通過無數縱橫的彩色線條,將生活之美展現于針法之上,筆者在霞浦畬服中的刺繡中也常見繡男的作品,一定程度上也體現了工藝傳承中的兩性平等。
清代《畬客風俗》記載:“畬婦赤足,不事包裹。畬婦天足,無纏足治病”。古籍文獻中記載畬族婦女均不纏足,這是否可以說明,畬族婦女擁有更多的女性自我意識,有待更多的考證。清代,漢族男子普遍認為“看見天足的不好看”。目前筆者在查閱眾多古籍中,并未見畬族男子見女子天足有不滿之言。畬族男子也許并未受到“三寸金蓮”畸形的審美趨勢影響。縱觀畬族文化史,對陳靖姑的供奉與民間文學歌謠中傳唱以女性為母題創造的神話傳說可知畬族獨特的婚姻習俗,始終堅持“一夫一妻制”,出現了“兩家親”“子媳緣親”。不論哪種婚姻形式,都是男女雙方自愿以及父母之言,處處體現著畬族中的男女平等。從個別民俗方面來看,女性地位在該族中略高于男性。筆者認為,在當時的舊社會中實現“男女平等”,這無疑是一個跨越性的進步。那么為何在畬族中,女性占據著重要的地位和意義呢?
所謂“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筑”,畬族人民長期以來都是“以山為基,以農為本”,根據楊瀾《臨汀匯考》卷三所述:“徙內地民居之,而本土之苗,仍雜處其間,今汀人呼曰畬客”。在隋唐以前,畬民就已經聚居于粵東一帶,據相關史料記載,直到明末清初,畬族依舊處于游耕文化。每個村落之間夾雜漢族居民,形成散居的狀態,導致經濟、文化、政治都較為落后。畬族女子無纏足的陋習,婦女與男子一樣,同時從事著主要勞動,在《畬蠻·禮俗》中記載:“婦女則井臼、耕織、樵采、畜牧、灌種、縫紉、饋飲,無所不為,無分貧富主婢,勤勞不獨田工、女工”。所謂“種山為業,夫婦皆作”即未受儒家禮教之影響。《皇清職貢圖》記載:“婦以蘭布裹發……,荷鋤跣足而行,以助力作。”畬族女子依靠自己的勤勞與擔當,在經濟上享有主動權。
南宋時,婦女裹腳還并不普及,裹腳者主要是中上層社會階級的富家小姐,而從事田間勞作的民間婦女并未興起開始纏足之風。但在歷史的發展進程中,畬漢文化相互融合,女性的婚姻觀發生了轉變,畬漢通婚也逐漸成為了傳統,漢族人的家族傳統倫理觀念也逐漸滲透在畬族文化里,在一定程度上改變了女性的思想意識,筆者于福建霞浦縣半月里畬族村的民俗博物館中見到清代“三寸金蓮”,這究竟是是漢族婦女的歷史遺留文物還是畬族女子的民俗之物,有待進一步的考究,也極有可能是畬漢文化相融下的產物,改寫了畬婦無纏足的歷史。近代的研究學者指出,畬族實行“以父系為中心的一夫一妻”制度,但“男女地位較為平等的傳統仍部分地保留下來。”這種較高的社會地位與畬族婦女所承擔的社會角色緊密聯系在一起。
“女性文化”是畬族民間藝術中的傳承內核,具有主體性,不僅體現了畬民對周圍世界的感知與把握,也洋溢著畬族民眾自身的情感。而山歌則是畬族民眾口口傳唱的口頭傳承,記載著畬族的起源,畬家婦女的女性文化同樣也滲透在畬族歌謠中;“石壁無泥難種姜,海里無魚網難收。蜂仔無王難做蜜,樓里無娘家難當。”通過比喻的手法,將女性在家庭中的重要性凸顯得淋漓盡致。畬族工藝美術的特點主要體現于“鳳凰裝”上的刺繡與畬族斗笠的編織上。“霞浦畬族至今還保留著‘寓教于服’的傳統,即母親要在得閑時,指著鳳凰裝上的鳳凰、鰲魚和古代人物故事等刺繡圖案,給孩子口述畬族歷史和講解傳統美德故事。”
畬族的花斗笠也是專門為畬族女子設計的,編織著絢麗的畬家文化,從農耕時代的器具演變為婚俗嫁娶中的重要裝飾物,是“畬族鳳冠”的一種演變,畬民稱之為“公主頂”。據1958年福建少數民族社會歷史調查組文藝小組調查稱:“霞浦畬族的斗笠是頗有名聲的,是較貴重的服飾品,做工很精……由于花紋細巧、形狀優美,加上水紅綢帶、雪白的織帶及各色的珠串,更加顯得精巧而富有民族風格。”應運而生的“斗笠舞”,更是對畬族文化的傳承,畬族女性用優美舞姿詮釋了勤勞、樸素、熱情的民族性格。《詩經》中唱到:“投我以木瓜,報之以瓊琚。匪報也,永以為好也!”木瓜和瓊琚是《詩經》情侶之間的定情信物,“畬族彩帶”則是畬族姑娘在定親時必不可缺的定情信物,五彩斑斕的彩帶體現著畬族姑娘的心思靈敏、手藝巧妙。“一條絲帶斑又長,送給郎子束身上。蝴蝶成雙翅膀翹,彩帶一條束郎腰”。《彩帶歌》傳達出作為定情信物的彩帶寄托著畬族人民對堅貞愛情的祝愿。
畬族女性文化藝術的真實性、傾向性、展現性根植于民族歷史的發展與民俗造物之中,造就了獨特的民族風格。冰心老人說過:“世界上若沒有女人,這世界至少要失去十分之五的真,十分之六的善,十分之七的美。”女性意識漸漸覺醒的今天,畬族女子在社會發展與歷史演變中依舊保持自身積極的活力,畬漢文化交融的大背景下,畬族女子的獨立自主、聰明智慧與干練精明滋養著畬漢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