豬肉價格形成機制的邏輯

文｜《農經》特約觀察員 李國祥

現實中，市場機制越完善，越不是自由放任的市場，反而越是不缺少有效調控手段的市場。

豬肉供給主要由生豬出欄量、出欄單體體重和豬肉進口量等部分構成。2019 年，我國豬肉產量估計將比常年減少1000 萬噸以上。雖然2019 年我國豬肉進口量將會明顯增加，生豬出欄體重估計也會增加，但由于生豬出欄量減少幅度過大，估計豬肉供給量總體上也將呈現出明顯減少態勢。豬肉供給減少，勢必帶來豬肉市場價格上漲。下半年以來，特別是進入9 月份，豬肉價格大幅度上漲后，持續在高位波動。元旦春節將至，豬肉供給量大幅度減少后，豬肉市場價格將上漲多少？不同人和不同機構或者憑經驗或者借助模型等可能給出了不同的預測數值。應該說，不同的價格預測一般都有一定的道理，本文不想對豬肉價格進行預測，也不相信市場豬肉價格可以精確預測，但相信豬肉市場價格水平的形成有其必然的邏輯。

生豬飼養量怎樣影響豬肉市場價格

我們知道，在豬肉進口量有限的情況下，生豬飼養量是決定豬肉供給量及其價格水平的最主要因素。根據國家統計局數據，2019年前三季度，我國生豬出欄40978 萬頭，比上年同期下降17.3%；豬肉產量3181 萬噸，比上年同期下降17.2%。生豬出欄減少，直接導致豬肉產量下降。

按照經濟學原理和邏輯，豬肉產量下降帶來供給減少，導致豬肉價格上漲。事實也是如此。2019 年10 月份，豬肉消費價格（消費者購買的豬肉價格）比上年同期上漲101.3%，即消費者購買的豬肉價格比上年同期翻了一倍多。當然，有的消費者購買豬肉實際支付的價格上漲幅度可能超過統計局的統計數據。這一現象說明供給減少導致價格上漲這一邏輯是成立的，屬于經濟規律，但是供給減少導致價格上漲幅度是多少存在著很大的不確定性。豬肉市場價格水平及其波動，受供給及其其他多種因素影響，且每種因素的變化帶來價格的波動幅度存在著很大的不確定性。我們只能說豬肉產量下降會導致豬肉價格減少，但不能說豬肉產量下降17%就會導致豬肉市場價格翻倍上漲。

2019 年，我國豬肉產量估計將比常年減少1000 萬噸以上。

2019 年10 月份，豬肉消費價格（消費者購買的豬肉價格）比上年同期上漲101.3%。

社會上有些預測，根據生豬存欄量和豬肉產量的可能減少量來預測元旦春節豬肉市場價格，認為2019 年三季度末生豬存欄30675 萬頭，比上年同期下降28.5%，從而認為元旦春節豬肉市場價格上漲幅度更大。甚至還有預測者根據其他部門的監測數據，認為2019 年三季度末生豬存欄比上年同期下降四成甚至更多，從而預測元旦春節豬肉價格會在三季度末的水平上再漲一倍多。筆者認為，即便不考慮其他因素，按照這種生豬飼養量來預測未來的豬肉市場價格，在邏輯上也是有問題的，即使按此邏輯編制再好的模型估計出的結果也是靠不住的。

首先，生豬飼養量影響豬肉產量與生豬出欄個體體重直接相關。一般情況下，豬肉價格預期上漲，仔豬價格偏高，生豬出欄個體體重相對增加。2019 年10 月份豬肉價格高位運行，但是元旦春節是消費旺季，養豬戶對元旦春節豬肉價格的預測更高，一般會傾向于壓欄，通常情況下生豬出欄體重為120公斤，而豬肉價格預期上漲后生豬出欄體重可能上升到150 公斤甚至200 公斤。2019 年我國生豬飼養量減少，種豬飼養量減少幅度更大，導致仔豬供應更加偏緊，進一步讓養豬戶傾向于飼養一部分體重偏重的生豬。偏重的生豬出欄，即使出欄頭數減少，但也緩沖了豬肉產量的減少幅度。

其次，我們不否認前期生豬存欄量是后期生豬出欄量的決定性變量，但是生豬出欄量與生豬出欄個體體重的變化也有很大關系。生豬養殖戶前期不僅可能壓欄一部分生豬，讓出欄生豬體重增加，而且還可能擔心元旦春節后豬肉價格下跌將不足120 公斤的生豬提前出欄。現實中確實存在著90 公斤的生豬都出欄的。這樣的結果，是生豬出欄相對集中，出欄數量在元旦春節期間明顯增加，供給市場的豬肉減少的幅度，而不是像一些預測那樣。

總之，盡管2019 年我國豬肉產量估計會減少1000 多萬噸，但是現有的生豬飼養量保障元旦春節期間的居民消費需求也是有基礎的。只要豬肉供給有保障，避免豬肉價格過度上漲完全是有可能的。如果養豬企業或者養豬戶有可出欄的生豬在元旦春節期間不銷售，不僅可能在元旦春節之后豬肉價格下跌帶來經濟上的損失，而且還可能因沒有承擔相應的社會責任受到道德的譴責，甚至政府的追責，特別是享受各種扶持政策的規模養豬場更是如此。

豬肉進口量怎樣影響豬肉市場價格

多年來，我國進口豬肉每年大約200 萬噸左右。根據商務部數據，2018 年我國豬肉進口為214 萬噸，估計2019 年進口的豬肉可能超過300 萬噸，比上年明顯增加。盡管如此，有人認為豬肉300 多萬噸的進口量相比常年我國豬肉5000多萬噸的產量微不足道，對價格的影響也微乎其微；豬肉300 多萬噸的進口量相對于1000 多萬噸的缺口，既改變不了豬肉供求關系，也阻止不了豬肉市場價格上漲。

如何看待進口300 多萬噸的豬肉對其市場價格的影響？如果全年進口豬肉300 多萬噸，前三季度進口100 多萬噸，意味著最近幾個月進口將近200 萬噸。如果300 多萬噸的豬肉平均到全年，相比全年豬肉產量比常年減少1000 多萬噸，確實進口300 多萬噸的豬肉對價格影響可能很小。但是，如果在元旦春節期間集中投放2019 年后期進口的200 多萬噸豬肉到市場上，加上國內預期豬肉高價導致前期生豬壓欄后都想在春節前集中出欄，以及元旦春節期間豬肉價格平穩運行可能會加快生豬出欄等各種增加豬肉供應的積極因素，那么集中進口的200 多萬噸豬肉對市場豬肉價格的影響一定是非常明顯的。

我們知道，進口的豬肉價格都明顯低于國內市場價格。在春節元旦期間進出口商估計會加快銷售以回籠資金，而且再怎么樣也能夠賺取高額利潤，這樣就可能以相對較低價格銷售進口的豬肉。雖然進口的豬肉無法替代國內生鮮豬肉，但是較低的價格對于國內豬肉價格過度上漲的平抑作用應該是客觀存在的。

總之，只要豬肉進口商預期元旦春節期間國內豬肉消費量將明顯剛性增加和價格上漲，從而進口大量豬肉準備投放市場，相信市場機制會讓小量的豬肉進口在價格形成中發揮關鍵作用。更何況，在國內豬肉供應偏緊和價格偏高的情況下，國家為了增加市場豬肉供應會為豬肉進口提供更多便利，進口商為了搶奪國內市場和提高市場占有率也會擴大豬肉供應。

價格形成的過程是透明的，是可以理解的，是有其邏輯的，更是可以調控的。

豬肉消費怎樣影響豬肉市場價格

2019 年后期幾個月的豬肉市場運行表明，雖然豬肉價格偏高，但是豬肉市場并沒有出現“斷供”。之所以豬肉供給減少1000多萬噸，而消費者仍然能夠在市場購買到豬肉，關鍵是消費者的理性發揮了重要作用。豬肉價格高，消費者增加了禽肉禽蛋和牛羊肉及水產品等消費而減少了豬肉消費，從這種意義上說，雖然豬肉出現了較大的供給與需求缺口（簡稱供需缺口），但豬肉價格實現了豬肉市場的供給與需求平衡（簡稱供求平衡）。在完善的市場機制條件下，供需缺口是可能存在的，但供求平衡也是可以實現的。

我們注意到，社會上曾有輿論認為非洲豬瘟讓一些地區生豬養殖減少七成多，從而會讓豬肉市場出現“斷供”和豬肉“天價”現象。我們不難理解“斷供”在這里的含義是指消費者再愿意出多高的價格也買不到豬肉。事實并非如此。除少數地區因不當限制豬肉價格導致供應商短時間內不在市場上銷售豬肉外，全國基本上沒有出現消費者買不到豬肉的情形，也沒有出現因豬肉價格過度上漲導致消費者負擔不起和生活質量過度下降的情形。

2019 年3 月、6 月、7 月和9 月，豬肉消費支出在居民消費總支出中的比重。

根據國家統計局公布的月度豬肉消費價格漲幅及對CPI 影響程度等數據，推算出2019 年3 月份和6 月份豬肉消費支出在居民消費總支出中比重分別為2.4%和2.1%，表明豬肉消費價格上漲沒有相應出現消費支出增加的情況。豬肉價格大幅度上漲后，居民豬肉消費量明顯減少，結果是消費支出所占比重也出現下降。

當然，我們不能否認元旦春節期間居民對豬肉消費會出現剛性需求。即便如此，在肉類等動物源性蛋白來源多樣化的情況下，不同的比價及生活支出預算慣性會讓消費者作出理性選擇，不是不吃豬肉，而是適當減少豬肉消費，這樣才最有利。同樣地，根據國家統計局公布的月度豬肉消費價格漲幅及對CPI 影響程度等數據，推算出2019 年7 月份和9 月份豬肉消費支出在居民消費總支出中比重分別為2.2%和2.4%，表明豬肉價格持續上漲已經帶來了消費支出增加。估計全年豬肉價格等食品價格上漲會影響居民消費支出額及結構（即恩格爾系數），但是在消費者支出預算約束下，估計全年恩格爾系數明顯上升的可能性很小。

在消費者不斷成熟的市場經濟中，過去“買漲不買落”的現象一去不復返了，豬肉價格越是上漲越是搶購的時代也終結了。市場價格形成的最主要決定力量，既有供給方面的，也有需求方面的。消費者不搶購，而是盡可能用其他肉品蛋類奶類水產品替代豬肉，這是阻止豬肉價格過度上漲最大的力量。

豬肉價格形成機制怎樣影響豬肉市場價格

我們說供求決定價格就是市場機制，明明是供給力量和需求力量共同決定著市場價格水平及其走勢，但有時又說市場機制是“看不見的手”在起作用，這是為什么呢？在完全競爭市場理論中，任何供給主體和任何需求主體都決定不了價格，市場價格水平及其走勢雖然由供求關系決定，但任何主體無法影響價格，讓價格形成變得十分神秘，似乎完全是一個“黑箱”。現實當然不是這樣，價格形成的過程是透明的，是可以理解的，是有其邏輯的，更是可以調控的。

社會上有人按照不可知論的市場機制來片面地夸大豬肉供需缺口從而無意地或者惡意地炒作豬肉價格，顯然在元旦春節期間對于保障豬肉市場供應和促進豬肉市場價格穩定是極其有害的，是需要澄清的。

筆者曾經在調研中問過一些規模較小的養豬戶：出售生豬時是怎樣具體確定價格的？普遍回答是看別人的價格，比照別人的價格。這一現象表明生豬價格水平的形成是有其必然的過程，豬肉價格水平的形成也是有其必然的邏輯，不能僅僅停留在對生豬和豬肉價格接受者的考察。既然在生豬和豬肉價格水平形成過程中絕大多數主體主要是參照他（她）人的交易，那么最終必然在市場中存在著一個或者少數幾個最有影響力的出價主體或者交易中心。

誰有可能成為生豬和豬肉價格水平形成的最有影響的力量？顯然，規模較小的生豬養殖主體和屠宰主體，不可能具有影響力；生豬和豬肉流通商也不可能具有影響力。最有可能影響生豬和豬肉價格形成的主體應該是在特定市場具有較高占有率的供給者。大型養豬場、大型屠宰場、大型供應商，是豬肉價格形成的初始力量，消費者僅僅是肯定或者否定的力量，要么接受價格就消費，要么不接受價格就不消費。在前述市場供求平衡存在著多種積極因素的情況下，如果大型豬肉供應商承擔起保障供應和穩定價格的社會責任，再加上政府的有效豬肉市場調控，全年的豬肉供需較大缺口就不會引起元旦春節期間豬肉市場的劇烈波動。

除了大型供應商外，現實中的具有影響力的豬肉交易中心，如特大城市和大城市的豬肉交易市場，對全國生豬和豬肉的市場價格影響也很大。在信息化時代，一些生豬養殖者和豬肉銷售商，既可能與他（她）熟悉的人比較價格，也可能通過參考媒體公布的特定交易市場價格等，來確定自己的實際交易價格。如果以全國具有影響力的豬肉交易中心為重點做好保障供應和價格穩定工作，這必將對穩定全國其他市場發揮積極帶動作用。

豬肉市場調控怎樣影響豬肉市場價格

現實中，市場機制越完善，越不是自由放任的市場，反而越是不缺少有效調控手段的市場。元旦春節期間，面對豬肉供需較大缺口，促進豬肉價格穩定，保障豬肉供應，既需要發揮成熟市場機制的有力作用，又需要發揮政府的有效調控作用。

在我國豬肉較大規模的供應商尚未完全樹立起社會責任觀念的情況下，政府對具有影響力的豬肉供應商市場行為進行勸導和規范是極其重要的。政府調控主管部門，通過約談等讓有影響力的豬肉供應商主動承擔起穩價保供這一社會責任，元旦春節期間豬肉市場平穩運行就有了堅強的微觀基礎。如果對于積極主動承擔豬肉穩價保供責任的企業，給予政策上的支持和激勵；對于囤積居奇和伺機亂漲價的豬肉供應商，依據法律法規給予懲戒，這會進一步發揮好豬肉市場調控的有效作用。

政府調控元旦春節期間的豬肉市場，不能沒有手段。加強市場行情監測，特別是在全國豬肉市場發揮“標桿”作用的交易中心行情監測，并考慮關鍵節點，在市場價格出現過快上漲的早期，以合理價格水平及時增加儲備肉供應，一方面引導市場價格的形成，另一方面發揮儲備肉平抑市場價格的積極作用。可能有人擔心：政府調控市場的儲備肉數量有限，無法影響市場價格。這種邏輯似乎合理，但未必成立。政府增加市場上的儲備肉供應，對市場供應和價格形成是否產生效應？主要看是否把握關鍵節點。在關鍵的節點上，數量有限的儲備肉之所以能夠發揮積極作用，主要原因是某個時間上的供需缺口畢竟有限。即便是2000 萬噸的全年供需缺口，平均到每天全國也不足6 萬噸，如果進一步具體到少數中心市場的供需缺口就更小了。因此，1 萬噸的儲備豬肉如果供應節點把握得好，照樣可以有力發揮作用，更不用說幾十萬噸的儲備肉投放市場對豬肉產生的影響了。

總之，政府如果在豬肉市場調控中運用有效手段能夠重點做好大規模供應商工作，保障有影響力市場的豬肉供應，同時及時監測市場走勢、保障關鍵節點供應、啟動應對雨雪等惡劣天氣的儲備調運配送等供應機制，則這些舉措對于保障元旦春節期間豬肉市場合理運行將發揮有效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