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雨晨
摘要:是枝裕和是“新日本電影新浪潮”的代表,始終專注于對家庭電影的拍攝,他在將日常生活娓娓道來的同時,也傳遞著其自身對于現實社會的思考和對人生的思索。此外,是枝裕和通過其特有的散文式敘事手法,不僅有助于推動影片情感,也使得平淡無奇的生活瑣碎充滿了濃厚的日式情趣。
關鍵詞:家庭電影;日常生活;敘事方式
中圖分類號:I235.1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672-8122(2019)11-0115-03
是枝裕和將其個人的家庭觀融入到影片當中,通過散文化的敘述方式,講述著一個個平常卻又深入人心的故事。電影中自然化、生活化的日常瑣碎展現了柔軟又富有詩意的人生,從《幻之光》《無人知曉》《如父如子》《比海更深》《海街日記》到《小偷家族》,是枝裕和逐步嘗試對家庭電影的探索,以獨到的倫理視角敘述稀疏平常的生活細節,揭露個體的矛盾與無奈,使得影片更具現實意義。
一、對現實社會的關注
20世紀80年代末開始,日本遭到了金融危機的重創,財政赤字、貿易赤字不斷擴大, 導致經濟停滯不前,百姓陷入了滿足現狀的境地,久久無法緩和。人們在經歷了奢侈品消費熱潮與泡沫經濟帶來的不安定感之后,進而回溯平實而安穩的生活理念[1]。而以是枝裕和為代表的現代日本家庭電影正是將眼光投向了瑣碎的日常、重置的家庭關系之中。
紀錄片導演出身的是枝裕和對社會現實始終保持著一種審慎的關注,不管是在其早期作品還是中后期作品中,都帶有強烈的現實主義色彩[2]。他一直保持著對現實社會的關注,在電影題材的選擇上也偏向于對社會新聞的重現或改編。如《無人知曉》是在東京棄嬰事件的基礎上創作的,影片中,導演沒有對拋棄孩子的母親加以評論、批判,也沒有對此事件進行煽情的鼓動。相反,他以旁觀者的角度展現著四個孩子“微不足道”卻又同常人“全然不同”的日常生活,甚至不加感情色彩地還原了母親純真和美好的性格。即使整日都被藏匿在室內,天真的孩子們卻仍能找到生活的希望,但隨著母親回家次數的減少,失去生活資金來源的他們逐漸變得墮落,也慢慢地接觸到了這個社會的陰暗面。但是枝裕和始終沒有將情感刻意地傾向于任意一方,或許正如他自己說的那樣“電影的存在并非是為了審判個人,導演也不是上帝或者法官。”
而《小偷家族》的靈感來源于日本社會尖銳的養老金欺詐問題,影片中也充斥著對不完善的社會福祉、高失業率等眾多當代社會病癥的表象。在這之中,與劇情發展最為相關的是對孤老問題和兒童誘拐問題的描寫。難得的是,是枝裕和并沒有以同情者的身份抒發對劇中人的悲憫之情,也沒有以批判者的角度指責主人公的系列行為,他所想要表達的是個人與社會的矛盾以及當下生活的不易,并揭露社會監管失職等現實問題。
二、對“家庭”本質的思考
在日本的家庭電影中,有關“家庭”本質的問題時常被提及和探討。從是枝裕和電影中可以看出,血緣關系并不是定義“家人”關系的唯一依據,而其影片中家庭成員間的情感也往往不一定通過血緣關系來維系。如《如父如子》中,抱錯孩子的兩組家庭,在得知真相后并沒有因為血緣關系的缺失而減少對孩子的想念、關愛。誠然,在影片中,父親良多曾因為小慶不像自己一樣聰明而不滿。一心撲在工作上而對孩子缺少陪伴的他,理性、冷酷甚至無情地決定著孩子的去向,近乎自私地解決著這一令兩組家庭揪心的問題。而他不顧一切地交換孩子后,卻發現原生家庭的觀念和生活方式已深深地影響著年幼的親生兒子琉晴,舉手投足間都可以看出他對這個家的陌生、不適和失望。精英階層的良多和開電器鋪的齋木是全然不同的兩個父親,也代表著社會上截然不同的兩類家庭。相比較于《無人知曉》,是枝裕和想要展現的已不是冷漠的社會,而是日本千千萬萬個情感相通的家庭。日本作為一個相對傳統的國家,血緣關系或許是維系親人情感最重要的紐帶。而影片中,家人間的羈絆卻已不再單純地依靠血緣,這無疑是對“家庭”本質思想的一大突破。
在《小偷家族》中,血緣關系進一步被弱化,導演對家族概念方面的質疑也更為徹底。和親生父母不同,治和信代的“孩子”是“偷”來的。孤寡老人、殺人犯和被遺棄的孩子共同組成了“小偷家族”,而這個“小偷家族”中的每一個成員都屬于社會的邊緣人,無情地被世人遺忘或是遺棄。他們都努力相信著彼此就是對方的親人和寄托,用力“偷取”著自身所缺失的情感。由于沒有血緣基礎,柴田家缺少傳統家庭中的尊卑秩序,他們自然地呼喚著對方的名字,甚至毫不避諱地分享著有關親密的言論。這種近似親人卻又超乎親人的關系,或許是導演對“家庭”概念的一種新的理解和思考。此外,茗荷村、木之花等致力于消除家庭關系中等級制度、接納社會邊緣人的共同體的出現,也推動了導演對本片主題的思索。然而,在影片中,相親相愛的表象背后卻暗藏著人類的自私和互相利用。當困難或是危機來臨之時,僅存的情感無法超越個體對于自身利益的追求和渴望,一系列的謊言和真相被揭露,本就若即若離的家庭成員隨時可能面臨永別。《小偷家族》所形成的臨時家庭看似是一個近乎烏托邦式的情感堡壘,不被道德的準則和行為所改變和影響,而家庭內部卻在悄然間發生著變化。
事實上,殘缺的家庭和沒有血緣關系的親人關系是是枝裕和一直以來所關注的問題。《海街日記》中同父異母的妹妹,《無人知曉》中被遺棄的四個同母異父的孩子,《幻之光》中跟著再嫁的媽媽來到全新家庭的兒子,是枝裕和一直在思考著血緣關系在家庭關系中所起到的作用:血緣關系可以被其他情感所超越嗎?人和人之間會建立真實、單純、沒有利益的情感嗎?是枝裕和在創作過程中不斷深入對家庭“本質”問題的理解,他不再一味地表現非血緣關系組成的家庭中正面、積極和溫情的一面,而開始用悲劇性的筆觸來表現感性氛圍背后的矛盾。
三、散文化的電影敘事
是枝裕和的家庭影片結構松散,多以時間線作為出發點,依靠人物的內在情感推動故事發展。其線性式的散點敘事結構弱化了時間的概念,去戲劇化的敘事方式弱化了情節沖突,使得影片更具生活感。他通過日常化的敘事來呈現、刻畫人物內心的情感,看似平淡的敘事下往往隱藏著內在的張力。他曾在日記中寫道“我想寫一個表面上什么都沒發生的故事。”《步履不停》的確如他所言,展現的無非是一家人吃飯閑談的日常,但導演實則用生活流的寫實手法,在影片中表現了這家人錯綜復雜的人情關系和生活歷史,在日常生活細節的表層之下蘊含了強烈的戲劇沖突和情感張力[3]。在《幻之光》中,導演同樣避開了對奶奶失蹤、丈夫自殺等戲劇沖突的直面展現,而選擇去表現妻子由美子在苦痛面前克制、隱忍的情感。即使由美子再嫁后的生活簡單、平靜,但丈夫死亡所留下的陰影卻從未消散,始終撥動著由美子的內心情感。導演將她的心理活動作為全片情感基調變化的基礎,來表現悲劇本身的力量和個體的無奈。
此外,影片中散文式的敘事方法讓平淡無奇的故事,充滿濃厚的日式情趣。是枝裕和近乎自然主義的記錄方式,卻能有力地給予人莫大的力量和感動。他將鏡頭對焦于生活中不起眼的細節,卻又能賦予其新的內涵,使其充滿詩意。如《海街日記》中,粉白色的花瓣在櫻花樹林間飄蕩的同時,小玲的碎發也被微風輕拂的畫面;《比海更深》中,一向省吃儉用的奶奶因為良多一家的到來,特意拿出一直舍不得吃的咖喱的場景;《小偷家族》中一家人蝸居在狹小房間共同“享用”著方便面的鏡頭。是枝裕和將目光投注于平凡的家庭,借食物、浴袍、梅子樹、鋼琴等家庭物件表達家人間細膩的情感以及家庭生活的溫馨。劇中人的社會壓力、家庭矛盾、個人苦痛并沒有阻礙是枝裕和對于愛的表達,相反,在平淡的敘述下,影片中暗藏的悲劇或沖突變得更加柔和。如《步履不停》中,脾氣倔強的父親總是在大家有說有笑時沉悶不語,卻會在聞到炸玉米的香味后,默默走向被香味包圍的廚房。而母女兩人伴隨著削蘿卜、搗土豆聲的爭論和拌嘴,即使再為激烈,營造的也是“家”所獨有的溫馨感。是枝裕和的影片正是由瑣碎的日常組合而成的一組生活畫卷,那些原以為已司空見慣的生活,總能給人新的感動和啟發。但是,是枝裕和想要展現的卻不僅僅是家庭生活的歡笑,還有其背后所承載的不為人知的哀痛。他在不動聲色的光影中表現美好生活的同時,也客觀、理智地表現著他對世界的看法、對社會的觀察、對人性的反思。家人之間有著捉摸不透的隔閡,卻也有著近乎沒有原則、沒有期限的隱忍,或許正如阿部寬所說:“家人真是想親近,卻又很遙遠的存在啊。”
四、結語
是枝裕和不斷嘗試著對人生中各個不同階段的刻畫,他通過細膩的表達方式和客觀的鏡頭語言,反映社會中不同個體對于家庭、血緣、生死等方面的認知,以及當代日本家庭的精神狀態。是枝裕和在影片中的突破和創新,不僅使得其本人的系列作品得到了大眾的認可,也影響了其他藝術家的創作,對日本家庭電影的發展和進步有著不可忽視的推動作用。
參考文獻:
[1]孫曉天.和解與復歸——論日本治愈系家庭片的情與境[J].當代電影,2017(11):66-69.
[2]程詩琦.是枝裕和電影表現形式與風格的變遷[J].電影文學,2018(21):77-79.
[3]李龍蓮.是枝裕和電影藝術特征研究[D].重慶大學,2014.
[責任編輯:艾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