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偉
很少有人會提到:1937年,也就是盧溝橋事變爆發、日本開始全面侵華的那一年,美國對日本出口額超過28億美元,其中60%是石油(產品)、廢鋼材和鋼——為了滿足對日鋼鐵出口,當時連紐約的舊電梯都被拆下來直接賣到日本;到1938年,美國僅向日本出口的飛機總價值就達1745.4萬美元——1939年時,一架零式戰斗機的價格差不多合7萬美元;日本侵華戰爭頭三年中消耗燃油約4000萬噸,其中70%由美國提供,而消耗掉的鋼鐵,一半來自從美國進口的廢鋼材(另一半來自偽滿)。
不僅如此,1941年4月,美、日簽訂《日美諒解方案》,該方案規定:
一、美國承認日本對“滿洲”(東三省)的占有權。
二、迫使蔣介石政府與汪精衛政府合并。
三、如果蔣介石不同意,美國將停止對當時重慶國民政府的援助。
從某種程度上說,日本侵華戰爭在前期完全可以看作美國支持下的“代理人”戰爭,本質上和之前的甲午戰爭、日俄戰爭是一樣的。與英國人類似,美國政府對日本的支持同樣不只是為了那么一點出口額,更大的意義在于打擊英、法等國對遠東的控制,同時對蘇聯在遠東形成制衡。
西方列強對日本的支持,其實是一種先放水養魚、再排水撈魚的模式,這一點在美日之間體現得尤為突出:1941年,美國開始在能源、橡膠等戰略物資上對日本實施禁運。被釜底抽薪之后,日本頓時陷入進退維谷的窘境。前期憑借美國提供的各種資源和政治支持,日本的侵華戰爭已經成了一個超級大泡沫。侵華戰爭全面展開以后意味著大量的資源需求,美國開始禁運則使得戰爭的“資源鏈”難以為繼。此時,擺在日本面前的只有兩條路:要么吐出此前吞下的利益,讓美國人來低價抄底,這意味著實際控制日本的軍部勢力將受到空前的沖擊;要么就賭國運,對美發動戰爭,奪取東南亞地區的資源來彌補缺口。
對美國人而言,無論日本人走哪條路,最終的結果都不會壞。選第一條,美國獲利略小,但基本上沒什么代價;選第二條,美國會付出代價,但兩個國家的實力差距在那兒擺著,只要戰爭持續得久一點,日本戰敗就是必然的事情——按照山本五十六的說法,打6個月到1年問題不大,打兩三年就沒轍了。
后面的歷史我們就再熟悉不過了。與其說這是一場戰爭,不如說更像是一個成功的企業并購案例——先誘導你大肆拓展業務,減少你的現金持有量,再斷掉你的貸款,一番折騰之后,你的就是我的,我的還是我的。不僅僅日本本土被美國占領,戰爭期間,中國的國民政府也從親英、法變成了親美。同時英、法等國對東南亞乃至南亞的殖民統治由于日軍南下而被瓦解,戰后伴隨這些地區的民族解放運動,英、法等國勢力幾乎被徹底逐出。而留出的空間,很多最終都給了美國人。
冷戰期間,在地緣政治領域,日本在美國對華、對蘇的遏制戰略中所處的位置同樣是無須贅述的。而事實上在全球經濟領域,日本在某種程度上扮演的其實也是一個“代理人”的角色。日本在戰后經濟可以迅速復蘇,除了其自身因素以外,很大程度上也有賴于美國在資金、技術乃至貿易政策上的扶持。之所以如此,除了從經濟上穩固日本這個冷戰次前沿,另一層考慮可能也在于使日本和西歐形成相互制衡的態勢——從國際分工角度講,掌握了貨幣霸權的美國無疑居于金字塔的頂端,它的下一層則是中高端制造業。隨著美國國內虛擬經濟的不斷膨脹,美國對除軍工和高科技產品之外的制造業流失大致是默認的。而這一塊原本是法、德等國見長的,這些歐洲國家畢竟都是老牌帝國主義,美國對它們的影響力終歸有限。因此,通過扶持日本,在國際分工的同一層級制造出兩個分量差不多的對手相互制衡,顯然更有利于美國坐穩老大的位子。
與之前英、美在地緣政治上用資源扼制日本一樣,美國在經濟領域同樣有一樣東西可以勒住日本人的脖子,那就是消費市場。相對于日本龐大的生產能力,它1億多習慣儲蓄的人口所能提供的消費能力是遠遠不夠的,而這個世界上最旺盛的消費市場在美國——3億多人靠借貸消費。伴隨著冷戰壓力的減弱,美國隨即開始對日本又一次抄底。
1985年3月,戈爾巴喬夫就任蘇共中央總書記,蘇聯對西方政策開始迅速軟化。同年9月,美國迫使日本簽署了著名的《廣場協議》,強迫日元在此后10年內對美元升值近50%,而當時能拿捏住日本的,正是美國的消費市場——不聽我的,干脆你就不要賣。由此導致大量日資實體企業產品競爭力下降,企業陷入不得不大舉出售股份和資產的境地,而通過收購這些優質資產獲利最大的恰恰是美國資本。此后,由于實體經濟不景氣,大量資本流入日本樓市,導致地產瘋狂膨脹,大量美資乘機進入日本樓市又撈了一筆。到了1991年,蘇聯已經進入解體的最后階段,美國在遠東已然全無壓力。同年,美資突然大舉撤出日本樓市,日本房地產泡沫就此宣告破裂,至1993年,日本銀行壞賬達6000億美元,這之后日本迎來長達15年的經濟零增長,史稱“平成不況”。而伴隨著經濟的失敗,日本政界對美國的依賴也日益增強,由此導致日本右翼勢力自20世紀90年代開始一度甚囂塵上。
當然,日本政界也并不是沒人看透這一點。20世紀70年代,由于布雷頓森林體系崩潰,加之越戰的拖累,美國的國勢正處于戰后的最低谷,對其“盟國”的控制力急劇減弱。在這個背景下,1972年田中角榮緊隨尼克松之后開啟對華訪問,之后中日間的貿易往來開始日益繁榮起來。除了地緣安全方面的考慮之外,田中這個舉動就是為了給日本在經濟上尋找一個新的戰略縱深,以減弱日本對美國的依賴。
對于這樣“大逆不道”的行為,美國當然是不能無動于衷的。除了利用“洛克希德丑聞案件”把田中角榮趕下臺之外,在田中訪華前夕的1971年,美國突然宣布,將法理上歸屬中國但實際上由美國人控制的釣魚島及周邊海域的訓練任務交給日方。這樣一來,一個主權爭端便在中日兩國之間被生生地造了出來,而這其中的“貓膩”,再明白不過了。
(摘自《看懂世界格局的第一本書2·大國之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