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解老人心？ 他們真的怕被這個世界遺忘

賈方方 王大華 黃揚名

“2017年末，我國大陸60歲以上老年人口2.409億，占比達17.3%，其中65歲以上人口1.5831億，占比達11.4%。至本世紀末，我國老年人口將維持在總?cè)丝诘?/3左右，即3個人中就有一個老年人。”這段文字摘自《人口老齡化國情教育知識讀本》，從中我們可以很直觀地看到我國老齡化的現(xiàn)狀。

事實上，對于很多家庭來說，老齡化不是這一組組龐大且有些遙遠的數(shù)字，而是具體又瑣碎的日常，充滿著酸甜苦辣。人到暮年，到底面臨著什么？身為家人，又該如何幫助他們安度晚年？讓我們一起尋找答案。

好面子、養(yǎng)尊處優(yōu)、固執(zhí)的背后

人到老年，生理上會發(fā)生很多變化，如反應(yīng)遲緩、記憶力下降等。對這些特點，子女們的接受度相對較高。而性格的變化就沒那么容易被接納了，性格變化往往突出表現(xiàn)在3個方面：好面子、養(yǎng)尊處優(yōu)、固執(zhí)。

關(guān)于好面子和養(yǎng)尊處優(yōu)，電視劇《都挺好》里的蘇大強可謂活標本。得知能和兒子去美國后，他立刻組局狠狠炫耀了一番。后來此事泡湯，他氣得差點背過氣去。明明有不少退休金，他卻放著不用，伸手跟子女要錢花。很多人覺得劇情太夸張，但生活遠比電視劇更精彩。

先說好面子。宋菲說，見別的老太太穿了新款衣服，她媽必須買套一模一樣的。不僅穿的要比，用的也要比。有一次去跳舞，王阿姨說兒子很孝順，給自己買了個智能電飯鍋，特好用。她媽沒跳完就走了，“不就是個電飯鍋嗎，臭顯擺！”宋菲當即就下了單。收到貨后，她媽當天就用上了，鄰居們很快也都知道了。不僅如此，子女孫輩的成就也要比。只要晚輩有什么稍微露臉的事情，就會夸大地四處跟人講。還有些老人喜歡打腫臉充胖子，明明沒錢，借錢也要擺闊。

從年輕到衰老，從社會退到家庭，老人覺得自己不如以前有用了，想用光鮮的外在和子女的孝順來掩飾內(nèi)心的自卑感。對此，只要不是特別嚴重，不必阻止他們，畢竟這是一種自尊的維持。若能讓老人知道某些狀態(tài)不是因為自己不好，而是衰老帶來的自然現(xiàn)象，或許更容易釋懷。

再說養(yǎng)尊處優(yōu)。從退休起，鐘愛民就沒再花過自己一分錢，日常開銷全由6個子女承擔，每人每月100元，如今漲到了500元，逢年過節(jié)另算。每次向子女要東西，不是有就好，是必須很好才行，“我把他們養(yǎng)這么大，難道不該享享清福嗎？”

直接要還好，最怕嘴上說不要但心里很想要的。圓圓說，她媽總說什么什么好，誰又用上了新玩意兒。圓圓要買，她媽說不用，她就真的沒買。結(jié)果，她媽隔三差五還會提起。次數(shù)多了，圓圓才漸漸明白個中深意。雖然每次買完，她媽嘴上還是說不要，但身體卻很誠實，用得很開心。

有人可能會覺得老人這么做有些過分，但仔細想想，這些行為也正是他們內(nèi)心需求的真實寫照。不想被遺忘，希望被關(guān)注，希望有更多的愛與安全感。

關(guān)于老人的固執(zhí)，黃先生深有體會。在英國念書時，他跟外公約見面只遲到了5分鐘，就被狠狠罵了一頓。“你跟英國人見面會遲到嗎？為什么跟我就遲到？”不僅是外公，奶奶在世時，要求他每個周末一定要找時間跟她打麻將，否則就會生氣。退休后，老人不再有權(quán)有勢，一些小事能否按照自己的心愿達成，就成了衡量其是否被尊重的標準。

有些老人會很堅持自己的想法，子女不聽，就發(fā)脾氣。有些則特別抗拒新事物，不愿意學習新東西。為什么會這樣呢？我們常說習慣成自然，對老人來說，有些事已經(jīng)做了一輩子，很難說改就改。而且，經(jīng)驗告訴他，那種方法是最有效、最安全的，而新東西則是不可控、不安全的，會讓他失去掌控感。為了維持自尊，他希望別人能聽自己的;如果不聽，就只能簡單粗暴地要求：“我是你爹（媽），你就得聽我的！”此外，年老伴隨著認知功能的退化，為了掩飾不能輕易做出改變的現(xiàn)實，有些老人會選擇不改變。也因為認知功能的退化，老人的自我監(jiān)控能力變差，有時并沒有發(fā)現(xiàn)自己的做法是不恰當?shù)模⒎钦娴拿髦史浮?/p>

對此，我們可以降低老人做出改變的門檻兒。如果希望他不要整天窩在家里，可以幫他準備好外出所需的東西或者規(guī)劃好路線;也可以增加他做出改變的動機，比如讓孫子邀請老人出去走走。當然，讓老人改變很難，但他自己主動改變會更容易。

我們常說孝順，但其實，老人吃用不了多少，在乎的無非是個“順”字。當你順著他，讓他感到了尊重，一切都好辦了。

孤獨是老人心理健康最大的殺手

人越老越怕孤單，越怕被拋棄，也越需要有人陪。這種陪伴的滿足很大程度上來源于老伴兒，正所謂少年夫妻老來伴。

老奶奶中風臥床，老爺爺一直伺候著。后來，老奶奶病情惡化離世。大家都替老爺爺松了口氣，覺得他終于可以整理下生活，重新開始了。沒想到，老爺爺隨即大病了一場。大家想不明白為什么會這樣，直到有志愿者對老爺爺進行心理疏導，才知道個中緣由。老爺爺說，雖然以前照顧老伴兒很累，但忙得有目的。雖然她不能說話，但只要她在，哪怕只是躺著喘氣，他都不感覺孤單。可如今，她走了，情感沒了連接，生活沒了寄托，他也就扛不住了。

事實上，喪偶會大大加重老人的孤獨感，而這一點在男性身上表現(xiàn)得尤為明顯。同樣是遭遇喪偶，老頭兒會更脆弱，身體和精神狀態(tài)往往急劇惡化，急于尋找新伴侶，而老太太大多能平穩(wěn)度過，甚至可以獨居到老。

為什么差異會如此之大呢？一來，男性不如女性善于表達，情緒出口少。很多老頭兒退休后的社交就局限在家里，但老太太在外面有活動有姐妹，哪怕跟不認識的人也能聊一兩個小時。二來，年輕時男性參與家庭生活少，年紀大了還想別人都聽自己的，和子女沖突較多。此外，女性通常扮演照料者的角色，而男性則是被照料者，依賴性更強。比如王爸爸得了癌癥，全靠王媽媽熬藥，一天也不能落。有一天，王媽媽闌尾炎犯了，不得不做手術(shù)。在病床上，她接到了王爸爸的電話，他把藥熬糊了。沒辦法，王媽媽只能立刻申請出院。

所以，在應(yīng)對孤獨這件事上，老太太的保護傘要比老頭兒大很多。所以，老頭兒需要多發(fā)展興趣愛好，多參與社交活動，多尋找一些心理保護和自我實現(xiàn)。

除了伴侶，孩子的陪伴也至關(guān)重要。老楊退休后，身體大不如前，他的床有一多半的空間都用來放藥了。可是，讓兒女們納悶的是，每次去醫(yī)院檢查，都查不出什么問題。他們懷疑老楊是不是精神出了問題。朋友建議先看看心理醫(yī)生，兒女們這才發(fā)現(xiàn)，老楊得的是心病。

原來，老伴兒過世后，老楊想過和兒女住在一起，但沒能如愿。兒女們有自己的空間，而他也不適應(yīng)大城市的生活。最后，兒女們雇了保姆，但老楊不習慣，沒多久就辭退了，只能一個人獨自生活。兒女們倒也孝順，雖然不能時常來看望，但吃穿用度從不吝嗇。別人覺得老楊可算享清福了，老楊卻一點兒也不開心。他不看重吃香的喝辣的，只想有個人陪，哪怕一起說說話聊聊天都行。可是，他知道孩子們忙，沒時間，只能一個人看著全家福默默流淚。

有一次，老楊不小心摔倒了，兒女們立刻趕回了家。看到兒孫繞膝，老楊心里樂開了花，康復得也特別快。然而，他的病一好，兒女們就都走了，孤獨感再次來襲。打這之后，老楊就開始多病起來，胃疼、頭疼、四肢無力，無精打采……只要一生病，兒女們就輪流請假帶他去看病。如果病得嚴重，幾個兒女都會回來。雖然查不出什么，但老楊都堅持讓醫(yī)生開很多藥，想以此證明自己沒有撒謊。但其實什么藥都不用，只要兒女回來，老楊的病就好了。

老人就像小孩一樣，會通過出一些狀況來吸引兒女的關(guān)注。老楊是故意裝病，也有很多老人是真的生病，最常見的就是腸胃不舒服。因為相對于年輕人，老人的心病更容易軀體化。想要解決這個問題，子女和老人住在一起當然最好，但挑戰(zhàn)也是巨大的。更具操作性的是增加日常性的關(guān)懷，多探望、多聯(lián)系，讓老人感覺到愛的連接。還可以定期帶老人出去旅游或組織全家聚會，適當?shù)亟o他充充電，讓他有足夠的能量抵御孤獨。

活出自我的新突破

盡管隨著身體機能的衰退，老人面臨著很多困擾，但隨著人類平均壽命延長，老人的心態(tài)也有了一些新變化。

以前平均壽命只有50歲，人們一生都處在忙碌奮斗的階段，更注重集體的利益，沒有意識也沒有時間來考慮自己，更多的是為家庭、為子女、為他人而活;如今，平均壽命延長到了75歲，人們退休后有大把的時間可以自行安排，也更注重自我價值。在這樣的大背景下，越來越多的老人也開始關(guān)注自己，努力活出自我。

他們不再只圍著兒女、孫輩轉(zhuǎn)，而是思考如何度過自己的晚年生活。以前，老人盼著能幫孩子看孫輩。但這些年，情況出現(xiàn)了一些反轉(zhuǎn)。子女想讓老人幫忙帶孩子，卻遭到了不少人的拒絕。有人說：“誰生誰養(yǎng)。”有人說：“如果你們真的需要，我可以幫忙雇保姆。”還有人說：“我要去環(huán)游世界了，沒時間。”有機構(gòu)曾在上海做過調(diào)查，數(shù)量可觀的老人是不愿意看孩子的。

他們開拓了很多新技能充實自己，不再是只會打太極拳、跳廣場舞的傳統(tǒng)模樣。85歲的老爺爺拍了一組帥氣西裝照，收獲迷弟迷妹無數(shù);100位平均年齡55歲的中老年“超模”亮相2019年中國國際時尚周，閃耀整個舞臺;抖音等短視頻平臺上，旗袍奶奶、肌肉爺爺?shù)壤夏辍熬W(wǎng)紅”等人見人愛，絲毫不輸年輕網(wǎng)紅。

在婚姻里，他們不再委曲求全。一位在民政局工作的心理咨詢師告訴記者，這些年，老年夫妻離婚的比例有所增加。而且，相較于年輕人的猶豫，老人表現(xiàn)得更堅定。有一位老奶奶快80歲了，還堅持要離婚。大家都勸她一輩子都過來了，有什么過不下去的。她卻說：“就是因為忍了一輩子，現(xiàn)在不想再忍了。”很多調(diào)解節(jié)目中也常常出現(xiàn)老人鬧離婚的，有一位60多歲的老爺爺寧愿凈身出戶也要離婚，他說不為別的，就是想一個人自由自在地生活。

面對不幸的婚姻，他們勇敢說不;面對心中所愛，他們主動出擊。不少老人參加相親節(jié)目找老伴兒，甚至在節(jié)目中大方接吻。這在以前是完全無法想象的。

事實上，相較于年輕人，老人在擇偶時面臨的阻力往往更大，其中不少是來自兒女的。就像朱奶奶和解爺爺。5年前，朱奶奶的老伴兒因病去世，她想再找個人一起過。兒女們不同意，理由無外乎又多了一份負擔，這么大年紀改嫁會被說閑話，等等。可朱奶奶主意已定，并霸氣表示：“我有退休金，不用你們養(yǎng)。”

經(jīng)人介紹，朱奶奶遇到了解爺爺。兩個人對彼此都很滿意，但又卡在了解爺爺孩子那兒。解爺爺做生意攢了不少積蓄，兩個女兒一直都惦記著。如果解爺爺再婚，就意味著財產(chǎn)要被分出一大半。朱奶奶表示不會拿他一分錢。解爺爺不想讓朱奶奶為難，提前分了家，自己只留了一套小房子，然后每天蹬三輪車拉活兒。雖然很辛苦，但老兩口卻幸福無比。如今結(jié)婚4年多，子女們也開始漸漸理解了兩位老人，關(guān)系也得到了緩和。

無論是面對身體衰弱時的無力與退行，應(yīng)對內(nèi)心需求時的脆弱與偏執(zhí)，還是在安度晚年中所做的突破與成長，都在老人這個群體中矛盾地共存著。很多人只看到了表象，卻不懂他們的內(nèi)心，于是做出了阻撓老人再婚、拒絕贍養(yǎng)老人、強迫老人帶娃等傷害他們的行為。其實，我們本不必如此，也不該如此，因為他們的今天就是我們的明天。愿我們都能走近他們，了解他們的喜怒哀樂，理解他們的所思所想，好好愛他們，陪他們一起幸福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