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四”運動不僅是一場思想文化革命,同時也是一場具有深遠影響的社會革命,對之后百年的中國社會產生了重大影響。“五四”運動之后百年中國社會發展變遷都是在其延長線上推進,是對“五四”運動內在社會革命邏輯的歷史闡釋和實踐。“五四”運動開啟了百年中國社會革命的序幕,奠定了百年中國社會革命的基本邏輯和基本模式。“五四”運動的社會革命邏輯對當下中國社會發展改革亦具有啟示意義,是推進中國社會不斷變革進步的精神力量。本文在闡述“五四”運動社會革命邏輯的基礎上,評述“五四”運動社會革命邏輯在中國百年來的實踐歷程,指出“五四”運動社會革命邏輯對新時代全面深化改革和推進社會自我革命的重要意義。
“五四”運動的發生應近代中國救亡圖存和政治社會轉型的需要,具有深厚的社會根源,也對社會產生了深遠影響。正如“五四”運動追求的那樣,不能把自身局促成新知識分子參與的精英運動,他們也是參加處理諸如婦女地位、勞動環境、人口問題等論題的社會運動。[1]因此,“五四”運動具有社會革命的蘊意,是一場全方位的民族覺醒和社會革命活動。“五四”運動的社會革命邏輯,蘊涵在“五四”運動產生的社會根源與政治起因、“五四”運動的主要參與力量和領導力量、“五四”運動的價值追求以及“五四”運動之后馬克思主義在中國的傳播對中國社會革命的主導等多個方面。“五四”運動社會革命邏輯概念的提出,有助于在更大的范圍內認識“五四”運動的廣度和深度,豐富對“五四”運動的再理解和再闡釋。
中國傳統社會以儒法道思想互補作為思想文化特征,以小農社會作為主體,在思想文化和社會主體以及政治制度方面具有高度穩定性,歷經兩千多年而未有根本變化,有人將這種狀態稱之為中國社會的超穩定結構。中國社會超穩定結構的原因是多方面的,但政治專制傳統和思想文化禁錮政策導致中國社會在春秋戰國之后再未發生軸心突破,導致中國社會長期在專制政治傳統中形成治亂循環的歷史怪圈。自鴉片戰爭以來,西方列強通過武力打開中國大門,西方外來思想文化逐漸進入中國,中國傳統的超穩定結構不能適應“三千年未有之大變局”而面臨解體的局面。因此,從思想文化的變革入手,推進中國社會變革,以應對迅速變化發展的國內外局勢,逐漸成為中國思想界的共識。
辛亥革命作為政治革命,雖然從形式上推翻了中國兩千多年的帝制統治,但辛亥革命之后中國的社會政治狀況仍不盡如人意,帝制復辟之情形輪番上演,軍閥混戰經年不息,大多數社會民眾依然愚貧弱私。這是“五四”運動前中國社會政治的基本狀況。雖然辛亥革命未能從根本上改變中國的社會結構,但是為中國社會結構的變遷提供了政治條件。中國的先進知識分子認識到,若不從屬于社會范疇的思想文化上進行革命,中國社會進步運動將成為無根之木,難以產生持續深刻的影響。因此,以思想文化革命為切入點,開展包含思想文化、生活方式、倫理道德等為主要內容的社會革命,是中國社會進步的必然選擇和基礎工程。另一方面,社會革命不同于政治革命,其所涵蓋的范圍和對整個社會的改變更廣更深,是社會轉型的根本動力。同時,社會革命的深入發展可以為進一步的政治革命創造社會條件和提供社會基礎。
通過社會革命推動社會進步,是“五四”時期中國先進知識分子在對中國社會進行分析和借鑒西方社會進步經驗基礎上得出的重要經驗。晚清至民初的一系列政治改良和政治革命的結果,讓其中一部分參與者陷入深深的疑慮之中,一時難以找到中國的出路,也無法從根本上扭轉中國的命運。但這一時期逐步成長起來的新一代知識分子,在觀察政治社會的過程中認識到單純的政治革命難以達到改變中國積貧積弱現狀的目標,需要對傳統專制保守的思想文化進行改變,建設現代的社會思想文化。如此,才是改變中國命運的治本之策。“五四”新文化運動的重要人物陳獨秀、李大釗、胡適等人都曾匯聚在北京大學探討中華民族復興之路,宣傳民主與科學,倡導思想解放和個性解放,展開學術爭鳴和思想斗爭。[2]其他新文化運動的倡導者無不是抱定創造新思想、新文化、新道德,開展社會革命的宗旨而進行奮斗的,他們以文學革命作為先導,倡導新的文化形式和內容,開時代新風,迅速掀起改良社會精神結構的新文化運動,成為“五四”運動的主題和新的歷史形勢下推進中國社會進步的主要方式。
在開展新文化運動的同時,“五四”時期的先進知識分子也注意到,18世紀以來歐美資本主義國家的發展,政治革命固然重要,但是以文藝復興和科技革命為邏輯起點與主要內容的社會革命,對西方國家的崛起起到了無可替代的重要作用,他們中一部分先進分子更加自覺地意識到,西方列強的迅速崛起主要得益于社會的結構性變革帶來的創造力迸發以及由此而來的社會生產力的巨大發展,從而為造就強大的國力奠定了雄厚的社會思想文化基礎。
不同于晚清至辛亥革命期間各種改良、革命運動是由社會政治精英發起并作為主要的參與者,“五四”運動從形態上看是一場有廣泛群眾基礎的人民覺醒運動。從整體上看,“五四”運動并非一個時間節點上的獨立歷史事件,而是一個由新文化運動逐步深化,成為一個包羅文學革命、道德革命、政治思想革命的社會綜合革命運動。在這一過程中,新文化運動的主要參與者以改造社會思想為己任,開展啟蒙運動,打破中國傳統思想專制傳統,通過文學革命的形式教育和發動民眾,提升全社會的覺悟,在更大范圍喚起群眾對國家民族命運的關注。
“五四”時期,從北京、上海這樣與外國接觸多、文化思想繁榮的城市到安徽、湖南、四川、云南等地方一些邊遠縣城,都有各種傳播新觀念、新思想、新倫理、新科學的雜志報紙存在。在“五四”時期眾多的報紙雜志中,以陳獨秀主持的《新青年》影響最大,引領“五四”時期的思想文化潮流,對“五四”運動中群眾的思想啟蒙和組織宣傳產生了重大影響。陳獨秀《〈新青年〉 宣言》 一文中說: “我們相信世界各國政治上、道德上、經濟上因襲的舊觀念中,有許多阻礙進化而且不合情理的部分”,[3]5這種追求進步的觀念深刻影響了當時的先進知識分子和廣大人民群眾。
“五四”運動從內容而言,包含文化革命、群眾運動與反抗帝國主義等多重含義,既是內容與形式的統一,也是精英知識分子與普羅大眾的互動統一。精英知識分子通過文學的宣傳啟蒙,喚醒廣大群眾特別是青年學生對國家命運的關注,當社會革命思想達到一定程度時,在內外因合力作用下,組織群眾開展反對帝國主義侵略欺凌和北洋政府軟弱出賣國家利益的行徑,爆發了1919年5月4日天安門廣場集會游行表達訴求的學生運動。這場史無前例的學生運動迅速向全國各地擴散,作為中國近代工商業發源地的上海工人、商人發生罷工罷市,在知識分子、學生、工人和商人的共同努力和支持下,北洋政府最終妥協,未在巴黎和會有關中國問題的協議上簽字,“五四”運動取得重大勝利。“五四”運動在國內形成的輿論力量和對政府的外交影響,反映了人民群眾的覺醒,說明人民群眾的支持和參與是“五四”運動取得重大勝利的決定性因素。“五四”運動使追尋中國出路的先進知識分子看到蘊藏在群眾中的巨大力量。從此,宣傳群眾、動員群眾、組織群眾成為中國革命的主要方式和基本特征。
“五四”運動的思想文化啟蒙,極大地增強了中國的進步力量,以李大釗、陳獨秀等知識分子為核心的一批早期馬克思主義者登上歷史舞臺,并成為中國思想界的重要流派和政治上的重要力量。“五四”運動中工人無產階級的覺醒,為馬克思主義在中國的傳播提供了群眾基礎,也為中國共產黨的成立奠定了思想、群眾與組織基礎。“五四”運動之后中國共產黨的成立,是中國的先進分子對群眾力量在推動社會進步中重要作用充分認識的結果,也是群眾運動組織化的現實需要。中國共產黨的創建者正是在“五四”運動中看到人民群眾的力量,認識到只有將人民群眾組織起來,建立以人民群眾為主體的政治社會組織,發揮人民群眾的積極性、能動性、創造性,才能實現中國獨立富強民主的目標。“五四”運動是對人民群眾是歷史創造者和推動者這一馬克思主義唯物史觀基本觀點的中國注解,中國的馬克思主義者自“五四”運動起,開始奉行并實踐這一基本觀點,并在之后的中國革命、建設和改革過程中不斷豐富并發展。
對于“五四”運動的精神,站在不同的立場、不同的角度會有不同的認識,但考諸歷史事實,貫穿“五四”運動的價值主線可以概括為愛國、進步、民主與科學。這四種價值從不同的層面闡明了“五四”運動的起因、性質及所追求的核心目標。
“五四”運動的社會背景和歷史動機是中國先進的知識分子面對辛亥革命之后中國的現實政治社會局勢,在迷茫之中探索出路的實踐。廣義的“五四”運動從1915年《新青年》 創刊為標志開始,在文化思想層面探討近代中國落后于西方的原因,并從思想文化改造入手,為中國的新生奠定基礎。經過《新青年》、 《新潮》 等介紹和傳播先進思想文化的雜志四年多的思想啟蒙,中國社會知識分子特別是青年學生的思想為之一變,認識到思想文化在中國社會進步中的重要性,接受新思想洗禮的青年知識分子普遍具有關心國家命運和民族前途的情懷。狹義“五四”運動的直接起因,是對北洋政府外交不滿的集體性表達。1919年4月,第一次世界大戰之后西方列強在巴黎和會上提出將德國在中國山東的特權轉讓給日本,這個消息傳到國內后,思想文化界反應激烈,北京青年學生群情激憤,紛紛表達對北洋政府無能外交的反對和西方列強損害中國主權利益的憤慨,最終導致1919年5月4日北京學生天安門集會游行的發生。“五四”學生運動的爆發,充分反映了中國青年學生的強烈愛國情懷,這種愛國情懷正是近代以來中國雖經列強屢次入侵,但都頑強反抗并通過自身的努力屹立不倒、不斷發展的根本原因之所在。
進步觀念是近代中國社會追求的基本價值觀念之一。嚴復將赫胥黎的進化思想翻譯傳入中國后,進步觀念迅速被中國先進知識分子所接受,并對中國“天不變、道亦不變”的傳統政治文化思想發生沖擊。中國傳統思想文化結構的經濟基礎是小農經濟,與之相應的政治制度是“儒法道”互補形成的專制政治傳統,這與近代以來西方生產工業化、社會交往商業化和政治民主化的現代趨勢不相容。鴉片戰爭以來中國在與西方列強的交往中所發生的歷史事件也證明,中國在科技、經濟、文化以及政治制度等方面全面落后,難以在與西方的斗爭中取得勝利。“五四”運動正是在對近代以來中國與西方交往歷史反思的基礎上,對更長歷史時段的中國歷史進行重新認識,認為近代以來中國的被動挨打局面的深層原因主要是中國的思想文化不適應時代發展的趨勢,需要從根本上進行轉變,創造新的思想、文化、道德、倫理以及與之相匹配的社會政治制度。“五四”運動深刻系統地批判了中國傳統思想文化中保守落后的內容,探索建構中國新的思想文化體系并初步進行實踐。因此,“五四”運動是反對保守落后,追求中國進步的偉大社會運動。“五四”運動之后,進步的價值追求和歷史觀念深深植入中國社會的思想觀念結構之中,成為評判中國政治、經濟、文化等各方面人物、事件、政策和舉措的主要標準。
“五四”時期的標志性刊物《新青年》指出,“德先生”和“賽先生”是改變中國所必需,并豎起民主和科學的大旗,迅速受到當時思想界的認同,成為當時以及之后思想界論述中國前途的主流話語和價值共識,成為普遍歷史記憶中新文化運動的典型標識。[4]“五四”運動時期的民主和科學是在借鑒西方近代化經驗基礎上對中國傳統政治社會作出反思后提出的概念,具有明確的針對性和鮮明的價值導向,切中中國發展要害的對癥之策。作為“德先生”的民主是相對于專制而言,認為專制政治是中國社會長期難以進步的制度因素,專制阻礙思想文化的自由和人個性的發展,導致中國思想文化的停滯不前。中國要在世界民族之林中生存并發展,需推翻傳統的專制制度,建立起民主自由的國家制度。作為“賽先生”的科學是相對于迷信、愚昧、無知等概念而言,認為歐洲自文藝復興以來,科學發明創造的產生和發展,是歐洲興起的關鍵性技術因素。中國傳統的科舉制度之下,思想文明保守僵化、迷信盛行,民眾長期處于愚昧無知的狀態,科學作為新的思想方法,對改造中國人的人生觀、世界觀、價值觀具有關鍵作用。“五四”之后,中國思想界認為,中國人應該建構以科學為中心的人生觀,發展科學的教育文化體系,促進國家工業、商業以及整個社會的發展。
愛國、進步、民主與科學的“五四”精神不但在當時產生了重大影響,成為文化思想的主流,其深遠影響延續至今,并將繼續發揮作用。自“五四”運動至今一百年中,中國的社會發生深刻變革,支撐中國社會深刻變革的精神力量和價值原則就是愛國、進步、民主與科學的“五四”精神,中國百年的社會變革的動力也是愛國、進步、民主與科學的“五四”精神。可以說,“五四”精神貫穿中國百年社會變革的各個方面,是中國百年社會變革的精神主線。
“五四”運動重塑了中國思想文化的精神特質,其蘊涵的社會革命邏輯更是影響了此后百年中國社會變遷的模式和方向。如果說“五四”時期中國先進分子更多的停留于“坐而言”的狀態,那么“五四”之后,中國的先進分子就進入到“起而行”的時代。“五四”運動之后,中國的社會變革基本沿著“五四”的邏輯前進,歷經中國共產黨成立、新民主主義革命、新中國成立和改革開放等多個階段,展現出“五四”之后中國社會變革清晰的歷史脈絡。
“五四”運動時期,各種社會思潮在中國思想界競相傳播,呈現出自春秋戰國百家爭鳴之后中國歷史上從未有過的思想爭鳴時代。馬克思主義思想經過李大釗、陳獨秀、瞿秋白、蔡和森等人介紹到中國,受到先進青年知識分子的歡迎和接受,特別是1917年俄國“十月革命”的勝利,更是給當時苦苦尋找救國道路的中國人民以極大的鼓舞,認為馬克思主義是落后國家實現國家獨立與生存發展的理論良方,之后馬克思主義思想在中國迅速傳播開來。“五四”之后,一批接受馬克思主義思想的先進知識分子已然將建立“新式的布爾什維克黨”提上了日程,化為具體實踐便是在1921年7月建立了中國共產黨。[5]中國共產黨的成立,為“五四”運動社會革命邏輯的進一步實踐提供了政治和組織保障。
中國共產黨的發起者大都是“五四”運動的先鋒和主將,早期黨員深受“五四”精神的熏陶,具有濃厚的愛國情懷和強烈的進步意識,以追求民主科學作為人生價值觀的基礎和終生奮斗目標。中國共產黨成立后,秉持“五四”精神,開展啟蒙群眾、教育群眾、組織群眾、發動群眾的工作,開始了建立新社會、實現民族復興的偉大征程。從中國共產黨成立后的革命、建設和改革實踐看,中國共產黨是“五四”精神的忠實繼承者與優秀實踐者。從中國共產黨的黨員結構上看,中國共產黨的創建者和加入中國共產黨的先進分子,大都以民主和科學作為奮斗目標,具有實踐精神和理想情懷。從中國共產黨的黨綱和指導思想上看,中國共產黨反帝反封建的民主革命綱領與“五四”的精神完全一致,中國共產黨的目標是建立一個獨立富強民主自由的中國,這與“五四”的目標也完全一致。從歷史結果看,中國共產黨實踐“五四”的主要成就,使用白話文作為建立中國新文化的載體,實踐民族的、大眾的、科學的文化,破除封建迷信思想,改造農村社會落后習俗,教育廣大無產階級,建立新的倫理道德規范體系。
中國共產黨成立后,通過開展新民主主義革命,繼承、實踐和發展“五四”運動的精神,為中國的獨立富強民主自由而奮斗。1947年5月3日,毛澤東在審閱新華社社論稿《五四運動二十八周年》時寫道: “五四運動所開始的新的文化事業,它為現在的革命戰爭與將來的革命建設而服務,沒有它,革命戰爭與革命建設的勝利是不可能的”。[6]186在新民主主義革命時期,中國共產黨創建了革命根據地,在革命根據地內推進土地改革、社會習俗改革、教育文化改革、經濟生產方式改革,男女性別平等改革等各項社會改革,根據地的社會形態和社會面貌發生革命性變化。新民主主義革命既是政治革命,同時又是社會革命。在新民主主義革命過程中,中國共產黨領導群眾對社會進行了改造,對保守落后的封建陋俗進行全面徹底的清理,構建新的社會文化體系。
在新民主主義革命時期,中國共產黨也對“五四”精神進行了進一步的闡釋和深化,愛國和進步具體體現為中國共產黨始終以民族獨立為奮斗目標,在面臨外敵入侵的民族危亡時刻以民族大義為重,與國民黨政府摒棄前嫌,組成抗日聯合統一戰線共同抗擊日本侵略,并成為抗日戰爭的中流砥柱,為民族的生存與獨立作出了重要貢獻。同時,中國共產黨在進行新民主主義革命的過程中,對民主與科學的內涵在實踐中有了新的認識,由于受到國際和國內資產階級及封建地主階級的壓迫,中國只能走無產階級領導的新民主主義革命的道路,資產階級民主革命的道路在中國走不通。在此思想觀念的指導下,中國共產黨將舊民主主義革命推向新民主主義階段,確定了新民主主義的革命道路。科學不僅是自然科學與技術科學,更是以馬克思主義為指導和基礎的社會科學。馬克思主義作為科學的指導理論,為人類解放指明了方向,同時也是中國實現現代化道路的正確選擇,推進馬克思主義與中國革命實踐相結合,是馬克思主義科學性的具體體現和生命力所在。
新民主主義革命勝利的結果是建立新中國。新中國的建立,是“五四”精神的偉大勝利,不僅實現了“五四”運動之民族獨立的初心,更為民主科學在中國的實踐奠定了政治基礎,為民主和科學在中國的全面實現提供了組織條件和組織保障。新中國的成立是政治革命的勝利,也是社會革命在全國展開的起點。新中國的社會革命全面且徹底,從本質上重塑了中國社會的形態和體系。新中國成立后,全面推進“五四”運動中關于社會革命的內容,白話文、普通話(國語)和簡體字在全社會得以推廣并實現,新的社會倫理在全社會逐步建立,男女平等在國家層面得到承認并全面保障,各種封建迷信活動得到禁止,全社會開展識字和消除文盲的運動,為害中國幾千年的土匪活動得到徹底清除,中國社會發生根本性的變革。
新中國成立后的社會革命,實現了各領域各地區的全覆蓋。特別是在少數民族地區的社會革命,對少數民族地區社會發展和人民生活具有歷史性的影響,大多數少數民族從奴隸制社會跨入社會主義的新社會。少數民族的社會革命促進了少數民族與中國其他地區人民的均衡發展,減少了民族不平等的狀態,從整體上提升了中國社會的發展水平,為少數民族地區的現代化奠定了厚實的基礎。少數民族因社會革命的成功,與其他地區人民在自由、平等、民主、科學等方面享有共同的機會和權利,在中國社會革命史上具有劃時代的意義。
1978年開始的中國改革開放,從內容上看是一場廣泛深刻的革命,涵蓋社會政治生活的各個方面。改革開放的起點,是對僵化的政治經濟意識形態及其體制的反思和突破,從“真理標準問題”大討論破題,沖破了“文革”期間的思想禁錮,形成對中國政治、社會、經濟以及文化新的認識和定位,最終形成實行改革開放的思想共識與政治共識。改革開放是全方位的改革,但最為深入和成就最大的是包含經濟改革在內的社會領域改革。改革開放之初,思想理論界舉起思想解放的大旗,重新弘揚“五四”時期民主與科學的精神,在社會中擴大民主,運用科學的方法認識和反思歷史,用科學的方法推進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因此,改革開放是在新的歷史起點上對“五四”精神及其社會革命邏輯的新實踐和新發展。
改革開放的切入點是中國農村的社會經濟體制改革。農村改革的中心是農村經濟生產體制的改革,將人民公社時期的集體生產模式改變為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農業生產責任制的引入極大地提高了農村社會生產力,與之相適應的農村政治社會治理體制改革,恢復了農村社會的自由空間,農民的自主性以及各項權利都逐步恢復,農村社會改革邁出重大步伐。從農村社會改革開始,中國社會其他領域的改革也鋪展開來,長期禁錮人們思想的藩籬被破除,社會自由度大幅提高,各種新的社會思想、社會思潮傳播開來,中國的社會觀念進一步多元,社會生活方式進一步多樣化,社會物質財富也極大地豐富。改革開放作為社會革命的功能作用得到充分顯現。
改革開放的目標是實現中國的現代化,具體在社會層面,就是實現中國社會的現代化。中國社會現代化社是將傳統社會結構、形態向現代轉化,是一個社會轉型的過程。改革開放之前,中國的社會發展取得了巨大進步,但離現代化的目標仍然較遠。因此,社會現代化的內涵深刻,任務也十分繁重。要快速實現中國社會的現代化,簡單的局部的社會改良或者調整都難以達到目標,必須通過深刻的社會革命,推動中國社會的現代化。改革開放40年來,中國的社會革命取得了一定的成就,但社會轉型還在進行之中,社會很多領域的現代化水平依然較低,需要繼續以思想革命、科技革命、治理革命等社會革命的形式,持續推進中國社會向現代社會轉型,實現中國社會現代化的目標。
“五四”運動因其產生巨大的歷史推動作用和提出中國現代化的價值圖景而載入史冊,在之后一百年的時間中,中國社會發生了革命性的變革。回望“五四”運動以來的中國百年社會革命實踐,有許多值得總結的經驗教訓,既反映了“五四”運動的歷史地位,也反映了“五四”運動的一些局限性,這些都給百年后中國繼續推進社會現代化提供了啟示。
“五四”運動社會革命邏輯的百年實踐,改變了傳統中國半殖民地半封建的社會形態,使得中國社會進入社會主義形態。考察百年來中國社會變遷的歷程和實踐,可以從中總結出中國社會進步的一些經驗和規律,這些經驗和規律正是中國社會革命性變革的歷史邏輯、理論邏輯與實踐邏輯的統一,對于認識歷史和走向未來都具有重要的意義。
首先,先進科學的理論是中國社會革命性變革的指引。“五四”運動的重要成果之一,是馬克思主義傳入中國并受到中國先進知識分子的歡迎,培育了中國最早的馬克思主義者,并開始了馬克思主義基本原理與中國具體實際相結合的歷史進程。“五四”以來中國的社會革命,是馬克思主義基本原理與中國社會實際相結合的產物,具有深刻的歷史邏輯和理論邏輯。馬克思主義基本原理是對資本主義社會生產體系和世界體系的批判,“五四”以來的中國處于資本主義世界體系之中,如何獨立地進行社會變革且能保持國家的獨立自由,是近代以來中國人民孜孜追求的目標。中國共產黨探索實踐的馬克思主義中國化的道路,為中國社會現代化提供了一條既保持自身獨立性又能開展變革的道路。馬克思主義是資本主義世界體系主導之下唯一能夠對其有效批判并與之抗衡的政治社會思想,具有強大的生命力。中國正是在馬克思主義的指導之下,利用其強大的改造現實的能力,走出了一條獨立自主的發展道路。
其次,中國共產黨的領導是中國社會革命性變革的政治保障。“五四”運動的重要成果之二,是受“五四”精神影響的早期馬克思主義者成立了中國共產黨。中國共產黨的成立,是近代中國歷史上具有革命性意義的標志性事件,影響了中國歷史的走向和中華民族的命運,是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第一座里程碑。“五四”運動以來的中國社會革命,沿著“五四”的邏輯深入推進,中國共產黨是核心領導力量。中國共產黨領導的新民主主義革命,將社會革命從局部引向全國。新中國的成立,是政治革命與社會革命并舉,改革開放是中國社會革命的全面深化,是中國社會邁向現代化的關鍵舉措。因此,“五四”運動以來中國社會革命的三個標志性事件,都是中國共產黨參與和領導的,中國共產黨是中國社會革命的領導和推動力量。
再次,人民群眾是中國社會革命性變革的根本力量。“五四”運動的重要成果之三,是以中國工人階級為代表的人民群眾的覺醒并登上中國政治舞臺。“五四”運動以來中國的社會革命,本質上是群眾廣泛參與的革命,人民群眾是社會革命的主要參與者和見證者,也是中國社會革命的推動者和受益者。“五四”運動之所以能夠取得勝利,關鍵一點是得到民眾的廣泛支持。這是“五四”運動與之前歷次改革自強運動結果不同的重要原因。“五四”運動之后中國共產黨領導的社會革命是發動和組織群眾廣泛參與的群眾社會運動,具有深厚的群眾基礎,贏得了中國廣大民眾的深度參與與廣泛支持。
“五四”運動取得了巨大的成就,引發持續百年的中國社會變革,但是深入分析“五四”運動本身以及之后中國社會革命百年實踐的過程,其內在也存在一定的局限性。這些局限性給中國的社會革命造成了一定的負面結果,有些甚至給中國社會進步起到了反面作用,需要從理論和實踐層面進行反思。
首先,“五四”運動中學生的行為與法治秩序之間的沖突給中國法治建設形成了負面影響。“五四”運動中學生行為的正當性,在當時就有人從法律角度指出存在的問題。如“五四”不久,梁漱溟在《國民公報》 發表《論學生事件》,從法律角度闡述了對學生運動的看法和處理辦法,[7]指出學生表達愛國主義思想要遵守國家法律,以愛國主義的名義踐踏法律將會引起嚴重的政治和社會后果,造成社會政治秩序的混亂。梁漱溟的評論可以說切中“五四”運動中存在的主要問題,學生在天安門廣場的集會應該說無可非議,表達愛國情懷值得贊許,但是之后發生火燒時任北洋政府交通總長曹汝霖的住宅,已經逾越了合法表達愛國情懷的底線,這種群眾運動中逾越法律底線,制造社會混亂的行為在“五四”之后的中國社會革命運動中屢見不鮮,影響十分惡劣,是群眾運動的重要弊端。
其次,“五四”運動對中國傳統文化與中國現代化之間關系的認識存在極端傾向。“五四”運動的主題是破舊立新,創建中國新的文化和制度體系。毫無疑問,這是中國社會的歷史性進步。但是在這個過程中,對中國傳統文化的認識不足,一味地強調傳統文化的落后性,持續破壞傳統文化,導致中國文化在“五四”之后的斷裂。作為革命的世紀,二十世紀的中國幾乎將二千多年中國傳統文化打入另冊,視之為中國近代落后的主要原因和阻礙社會進步的罪魁禍首,這顯然有矯枉過正之嫌,也不利于中國新文化的建立和多元自由社會環境的形成,最終不利于中國社會發展,也與現代化的本質和內涵有所相違。
“五四”運動已過百年,回望過去的這一百年,中國社會發生了天翻地覆的革命性變革。國家經歷了從站起來、富起來到強起來的偉大歷程,“五四”精神及其社會革命的邏輯也全程貫穿其中。十八大以來,中國進入新時代,在新的歷史起點和歷史方位上繼承與實踐“五四”運動的社會革命邏輯,推進新時代偉大社會革命,實現中華民族偉大復興和社會主義現代化,是面臨的又一項歷史任務。新時代實踐“五四”運動的社會革命邏輯,需要繼承其精神,升華為實現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精神動力,同時也要反思其存在的一些局限,在愛國、進步、民主與科學這些基本價值之外,若為“五四精神”注入現代法治基因,則“五四精神”將從“原生”走向“再生”,從樸素走向成熟。[8]因此,還需要樹立和強化法治意識,加強法治建設。社會革命本質是社會要素的變革,不同于政治革命,社會革命的進行需要良好自由的秩序,良好自由秩序的獲得和維持有賴于全社會法治意識、法治制度的保障,這是今天紀念和反思“五四”給我們的另一重啟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