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亞凌

1991年,我考入渭南師范專科學校,簡稱“渭南師專”。學校在渭南市的最邊緣,地勢也較市內高得多,進城是一路下坡。奇怪的是,學校是該市唯一的一所大專院校,校門口竟無公交車站,出入多少有些不便。我當時的感覺是:上這樣的學校,有點像充軍發配。
至于渭南這座城市,那時的我只知道兩個名詞,“西岳”與“北塘”。是兩個大型商場的名字吧,相當于西安市那時遠近聞名的康復路批發市場——下面各縣城的商人都在那里批發衣物。西岳與北塘的衣服多是幾十塊,十塊、十五塊也能買條裙子或上衣,適合最底層的平民消費。自然也包括從農村來的窮學生們。
在西岳,為了一件上衣,我使出各種能耐壓價,從款式到質量,緊緊抓著衣服卻是各種嫌棄,以至于老板被我說到無語。她不甘地問,你看著年齡不大,是干啥的?
“師專。”我很響亮地回答,似乎不過癮,又補充道,“中文系。”特別是“中文系”三個字,拖得很長,好像我討價還價的本領全是它教的。
如今想起,那一刻的自己真是狹隘幼稚到了極點:陜西高校云集,我們學校放在全省大學里應該是不入流的,讓我沾沾自喜的,僅僅因為它是渭南唯一的大專院校。況且是在“西岳”這種接近城市貧民窟的地方,宛如在一堆窮孩子里拿著別人吃完巧克力的空盒子來炫耀自己的富有。
老板滿臉熱情與迫切地追問了句:那你一定會寫作文了?這一問,正好戳中了我的驕傲點,毫不夸張地如實概述:初中二年級開始發表習作,中考語文全縣第一……“孬種”都喜歡提當年勇啊,全然忘了自己就讀的只是“師專”而非“北師大”。
我和老板很快達成了協議,一周來一次,輔導老板上小學三年級的兒子寫作文。一次是二十塊還是四十塊,已記不清了。至此,我的家教生涯拉開了序幕。從學校到西岳商場,得往下走到4號信箱,坐公交車。車票兩毛還是四毛,也忘了。路是有點遠,多是走著去。腳下放快點,也就半個鐘頭的樣子。
走出商場時,我很大氣地甩開胳膊,滿滿的成就感。就像跟著大人在地里干完農活,從來都不會精疲力盡灰溜溜,扛著的鋤頭或鐵锨,總會在肩膀上驕傲地晃悠著。
不是每次結算,也還沒拿到報酬,畢竟自己開始掙錢了。情不自禁地在信里嘚瑟了一下,身為數學老師的母親捕捉到這一信息后,讓我如實寫出以下三點:在什么地方輔導,那對夫婦的性格,孩子的具體情況。
我在回信中逐一答復:在衣服店里輔導,環境是柜臺后面有把大椅子,我跟孩子分坐在小矮板凳上,趴在椅子上給他講。對這個家庭做了較為客觀的描述:男的沉默,女的開朗,極為普通的一家。在男女交流中聽不到新鮮事物或思想,接觸中也感受不到優雅。孩子學習極差,簡單的字詞有時也不會寫,精力不太集中,學習過程幾乎是我說他寫……
母親回信簡單明了,說不用去了,咱家不缺錢。不能提升自己的事,不用做。
說真的,我那時的猜想是:她多半是嫌傷了我的自尊,在鬧市里的小店,還藏在背后,縮在角落里。也可能是怕沒效果,到頭來人家不好好出輔導費,白辛苦。還可能覺得那對夫婦不是理想中的城市夫婦,怕我受他們影響,變成真真正正實實在在的小市民。
接下來的那周輔導完后,我很抱歉地說因為別的原因不能再來了。也記得自己當時蠻義氣的,老板按次數結算后拿出錢,我沒要一分錢。
第一次做家教,義務輔導,不到兩個月。除了這件事,我的大學生活就簡單成了“課堂——圖書館——閱覽室——宿舍”。沒有任何故事發生。
不過人生又有多少大事?記住的小事,也就變成了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