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翔
今天是九月九日,星期六。上午十點,我來到小院整理書法桌,應朋友請約,準備寫一幅毛筆字。
半個月前,居委會來人拆除小院,說是違建。我只好遵照規定,讓他們拆掉了棚頂以及前側立面大玻璃上的推拉窗。于是小院就與外界相通了。其實,打通也挺好的,綠色植物早已爬滿了鐵柵欄,扁豆藤蔓更是生機勃勃,這不,一簇一簇的扁豆花伸了進來,有白色的、紫色的,風一吹,搖曳著,似乎向它的主人打招呼。
為了防止落灰,小院拆掉后我就把書法桌和緊挨在旁邊的舊沙發用大塑料布蓋了起來,沙發上還堆了些雜物。今天,為了寫字,我就掀掉大塑料布,往沙發上放。突然,一只大黑貓從沙發雜物中躥了出來,跳上一米五高的大玻璃墻,跑了。我不太喜歡養寵物,對野貓就更不喜歡。我轉身對著逃走的貓呵斥了一聲。以前,沒封小院時,野貓常來光顧,喊它一聲,它就逃得無影無蹤了。這次卻有些反常,大黑貓跳上玻璃墻,沒有逃走,而是回頭看著我。我又喊了一聲,它才不情愿地離開。我想,貓真會找地方,沙發上是很安逸的小環境。于是,我就想把沙發上的雜物整理一下,省得大黑貓再來搗亂。
就在我準備拿走雜物的時候,我看見在雜物中間有兩只小小的貓仔依偎在一起,一只黑的,另一只黑白相間;沙發墊子上面還留有貓媽媽清晰的血跡;貓仔還沒有睜眼,大概出生只有兩三天。我很驚訝,趕緊喊來妻子。
“小貓!”妻子驚喜地喊道。
妻子蹲下來,端詳著小貓,用手輕輕撫摸了小花貓一下,表現出很喜歡的樣子。
“還沒有睜眼呢。貓媽媽呢?”
“被我趕跑了。”
“貓媽媽會回來帶寶寶走的。”
“這怎么可能?玻璃一米五高,滑滑的,它能帶著兩個孩子走?”
我明白大黑貓為什么回頭看我了,它惦記自己的孩子,怕我傷害它的小寶寶。那一回眸,很令我回味。妻子認為應該把貓仔放在原處,等待貓媽媽回來帶走。我雖然有些懷疑,但是也沒有理由不按照妻子說的去做。我沒有動小貓仔,在它旁邊的桌上寫起了毛筆字。我寫了大約半個小時,貓媽媽也沒有回來,大概是我在旁邊的緣故吧。我回到屋里,給寫好的那幅字蓋印章。等我再回到小院時,發現黑貓仔不見了。我就叫妻子來看,還讓她找找沙發下面,會不會掉下去。沒有找到。
“貓媽媽把小黑帶走了。”妻子用肯定的口氣說。
“這么高,它竟然能叼著跳過去?”
“沒問題。它能跳進來,就能跳出去。”妻子顯然一點都不懷疑貓的能量。
“那,這只小花貓呢?”
“貓媽媽還會再回來。”
我只好相信了。可是,到了吃午飯的時候,小花貓還在小院的沙發上躺著,貓媽媽沒有回來。午休之后,貓媽媽仍然沒有來。
妻子說:“聽說,貓仔如果沾上了人的味道,貓媽媽就不要它了。”
“你不就是輕輕摸了一下嗎?有那么嚴重?”
“大概是吧——貓媽媽可別那么狠心呀。”妻子顯然有些傷感了。
“要不,咱們養起來吧。看上去還挺好玩的。”我說。
小花貓開始叫了,它大概餓了,晃著小腦袋四處尋找著什么。可能是受了涼,它開始打噴嚏,鼻子上冒出了小泡泡。
眼看著小花貓可憐的樣子,妻子把它抱進屋里,找了一個小盒子,鋪上軟墊。小花貓還是有點冷,不停地打著噴嚏。于是,妻子找來暖水袋,灌進溫度適宜的水,放在軟墊下面,于是小貓就感覺好些了。
過了一會兒,小貓又開始叫,它顯然是餓了。它離開貓媽媽好幾個小時了,應該餓了。可是我們家中沒有貓食,于是妻子拿出一袋牛奶,從鄰居王大夫家借來一個帶嘴的小奶瓶,把奶灌進去,然后喂小花貓。小花貓不好喂,好不容易吃了一點,不叫了,睡著了。看著妻子耐心喂貓的動作,我很希望小貓仔快點睜開眼睛;它第一眼看到誰,誰就是親媽媽;那樣的話,它就可以安心在我們家生活了。
于是,妻子盤算著給它買貓糧以及配套的生活用品。上網一查,還真有,等兒子一回家就下單,訂購,這方面我們全靠他;估計明天就能送來,現在網絡購物確實方便。
吃過晚飯,兒子排練結束回家,妻子讓他立刻上網,下單,購買。然后,我們仨一起觀賞小貓,拍照片,喂食,還在它身上找到了一個小蟲子,掐死了。我們計劃著小貓未來的生活:白天兒子負責,晚上妻子負責。于是,妻子提議給小花貓起一個名字。
“就叫花花吧。”我說。
“沒特色。”妻子說。
“應該有個學名。現在興這個,可以借用古代名人的名字。” 兒子說。
我們都笑了。“那你就負責起個學名吧——不能起外國名字。”我對兒子說。
“小名叫久久怎么樣?今天是九月九日,諧音久久。好嗎?”妻子說。
“很好,就叫久久。”我很是贊同。
晚上,我一邊看著電視劇一邊想一個問題:貓媽媽生了兩個寶寶,帶走一個,留下一個。因為有了一點人的味道,貓媽媽就不要它了。太可憐!從此以后,這對小貓就開始了不一樣的生活經歷。養在我家的久久,肯定是享受榮華富貴,這不,現在就喝上了牛奶——而那只小黑貓呢,只能跟隨窮媽媽在野外流浪,風霜雨雪,冰凍寒冷,還要遭人欺負、戲弄……很多的電視劇不就是表現這樣的人生嗎?于是我的思緒飛揚開去:過了若干年以后的一天,久久坐在我們家的汽車上和我們一起外出旅游,碰見了它的媽媽和小黑,它們會不會相認呢?會不會同根相煎呢?也許我們家的久久根本就不理睬那流浪的媽媽和小黑……唉,生活的偶然性太不可捉摸了。
就在我發揮著文人無限想象和聯想的時候,就聽小院傳來一個聲響,雖然不大,但也能聽得清楚。
“貓媽媽回來了!”妻子說。
“看看去。”我們立刻來到小院,打開燈。果然,那只黑貓媽媽見到我,就立刻跳上玻璃墻,準備跑。但是它沒有跑,而是停留在玻璃墻上。
“快把小花貓拿出來。”妻子說。
于是兒子把盛放著小花貓的盒子拿出來,放在沙發上。大黑貓并不下來,顯然是怕我們。于是我們關上燈,退回屋里,隔著陽臺上的玻璃觀看貓媽媽的動靜。
貓媽媽蹲在玻璃墻上觀察著。它覺得似乎可以行動了,只見它跳了下來,但沒有來到沙發跟前,而是打量了一下,又跳上玻璃墻。
“這是演練。”妻子說。
小院黑乎乎的,看不太清楚。我找來望遠鏡,在黑暗中,我能看見貓媽媽身子的輪廓。它弓著腰,蹲站在玻璃墻上,做出隨時跳下來的姿勢。我們在陽臺的玻璃窗內,貓媽媽在小院的玻璃墻上。我們在等待,貓媽媽也在等待。
這時,小花貓叫了一聲。只見貓媽媽噌地跳下來,來到沙發前,跳上沙發。黑暗中我模模糊糊地看見,貓媽媽叼起小花貓,跳下沙發,然后用力跳上玻璃墻,離開了小院。小花貓發出的叫聲越來越遠,最后什么也聽不到了。
我們趕緊打開燈,來到小院,發現沙發上早已沒有了小花貓。再看妻子,眼里含著淚花。
“它終于有貓媽媽照顧了。幸虧它沒有睜眼。”妻子說。
我有些失落感。它們一家幸福團聚去了,但是貓媽媽會不會嫌棄久久身上的人味呢?更何況還有牛奶味。貓媽媽為什么走了那么久才會回來帶走久久呢?它是在四處找安全的地方等放好小黑后才回來的嗎?它們的新家在哪里呢?假如我們不放久久回去,就在家里養起來,貓媽媽又能怎么樣呢?我不得而知,只能想象了。
聽著久久那漸行漸遠的叫聲,我原本寫一部關于貓的小說的計劃也只好變成可笑的空想。久久的叫聲似乎不是餓的叫喊,而是對我的嘲笑。看來我并不了解貓性——我用人性推測貓性,其實,貓跟人類不一樣。
我正想對兒子說說這些感想,他卻說:“我得趕緊上網退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