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持人
“生活甲方”一詞,源自《脫口秀大會》上的一個主題。綜藝節目引領的話題風,速起亦速滅。但是,當普通如我們的人,命該成生活乙方時,做生活甲方的態度和行動,就是不認命并改變命的基礎,值得好好地說一說。
恪盡本分,站穩立場
許先生? 56歲? ?公務員
【訴說】父親是個農民,上過掃盲班,認識幾個字,但終究是粗人一個,卻培養了我和兩姐一弟4個大學生。我理解的生活甲方,就是自主命運,自控生活。作為農民,照顧好一畝三分地是本分,盡了本分,就等于站穩了甲方立場,更何況4個子女都上了大學。
都說生命的終點對任何人來說,都是一抔土、一把灰,沒什么價值,生命的過程才是活著的硬核。父親的一生雖平凡,但自有豐富的內容,算得上做了命運的甲方,很是牛掰了。
為了供養我們,父親早早就出去打工了。在醫院當過護工,在大城市蹬過三輪車,還跑過大上海的碼頭,見過一些世面。家里的農活兒由母親一人扛,他像個隱形人,但定期匯款,數額還很多。我對父親無感,卻總怕他死在外鄉,畢竟,這個家,還有4個兒女的學業,都靠他。
臨春節時,父親就回來了,闖蕩中學會一套風水先生的理論。十里八村的人蓋房、搬家,哪怕起個豬圈,都等他回來給算算黃道吉日。這時的他很有甲方的派頭,接受人家的禮金,到人家去混吃喝。聽母親說,他背著家里人把錢藏起來,還經常換地方。他把房子和院墻修得極結實,窗戶上還安了鐵柵欄。大門一關,那些分藏在家中不知何地的錢和存折,如同進了保險柜。父親把大門、院門的鑰匙掛在腰間,外出打工時也帶在身上。現在我才知道這叫安全感,也明白了這會給父親帶來甲方般的控制感和愉悅。
讀大學時,我一學期的花銷不過三四百元,但父親給時總是嫌多,說我大手大腳。有一次我向他要,他推起自行車就走,說去城里上班的大姐那兒借。下午,他帶回300元錢。我返校后,母親以淚洗面,說人家孩子考不上大學也罷了,咱家個個都考上了,沒錢讀,還要四處借,對不住孩子。一回兩回,父親都沒理會,后來不得不攤牌。所謂借錢,不過是他和大姐演的雙簧,他怕我知道家里有錢,就開始嘚瑟,不知道珍惜了。
父親的身體是突然不行的,從ICU出來回到家,整個人處在昏迷狀態。母親好像意識到什么了,和兩個姐姐一直在翻箱倒柜。我問找什么,大姐說父親總說存了幾筆錢,數字上萬,不知放在哪里。
她們找遍了能找的地方,一邊找一邊抱怨:老看他外面存完錢回來,偷偷摸摸的,也不知放哪兒了。我突然冒出一句:別找了,少不掉的!人都要死了,你們不去照看,還找錢!心里想,人活到最后,后人就是這樣的嗎?太可悲了。但轉念一想,也糾結:那是他一筆筆省下來、一點點攢起來的,目的也是給家里人花,真找不到,豈不可惜?他老人家心里也不會踏實。
從大年初三找到初五,還是沒有眉目。初五晚上,父親終于張口說話,后來知道這是回光返照。母親急切地問:那幾張存單,放在哪兒了?父親微微睜開眼,說出了地方。大姐馬上在放雞蛋的陶罐底部墊著舊報紙的下方,發現了10多張存單,有500,有800的,最大一筆是2500,大姐算了一下,突然不合時宜的興奮,脫口說:“18200,要-發-兒呀!”父親艱難地點點頭,笑了。
他有句口頭禪:兒孫勝于我,要錢做什么?兒孫不如我,要錢做什么?明顯是給自己沒錢找理由。可是,在生命的最后時刻,他卻留給兒女一筆錢,他自己一輩子花過多少呢?他是笑著走的,這一笑,說明了他一生的圓滿。他一直都在按自己的想法生活,為家庭、這兒女,也為了自己。
駕駛自己的力量
孫女士? 38歲? 教師
【訴說】我離婚3年了,再找一個成了生活中很重要的事。我是小學教師,好歹算個文化人,樣子也不難看,找個匹配的男人,應該不困難吧?可是,相親帶給我的感受,豈止是受挫,簡直是一次次的人身攻擊。我真不明白,離婚男人為何是香餑餑,離婚女人就是折價品?為何一個挺著肚腩的50歲男人,還嫌40歲女人臉上的皺紋?在相親的平臺上,做甲方的為何總是男人?
就在困惑和越來越沒自信之際,現實跟我開了個玩笑,讓我遇到了伍西(化名)。他斯斯文文的,戴著近視鏡。當女友悄悄告訴我他是單身,43歲,在事業單位工作等情況時,我才知道,原來她叫我來她家,是做紅娘。
女友家的餐桌很大,當我站起身夾菜時,伍西反應很快,把那盤菜換到我這邊。見我杯子里的飲料少了,他馬上續上,這與以往相親備受冷遇的滋味有天壤之別。他的殷勤有種恰到好處的自然,既不覺得熱情過分,又能感受到一份關注。離開時,他主動提出送我回家。我們一直走啊走,都沒有打車的意思。過馬路時,他伸手拉我,很自然,我沒拒絕。
當晚,女友打來電話,說伍西有態度了,對我印象很好,想繼續處下去。但她又提醒我,伍西交往過不少女人,讓我自己拿捏,她只能起個牽線作用。我的心一沉,在兩性交往中一直在做乙方,如今這位條件不錯,且“交往過不少女人”,甲方的優勢我能駕馭得了嗎?
第二天伍西就約我了,容不得深思,我不自覺地赴約。吃飯時,他說自己在城郊的房子剛搞完裝修,要帶我去看看,體驗一下田園風光。一個男人要我去看他的房子,應該是把我當他家未來的女主人了吧?我再次不自覺地同意了。
去的那天是周末,那是我們第三次見面,伍西就要留我在他的房里過夜。他一掃往日的斯文,要求與我同居一室,怕我拒絕,還叫我一聲“老婆”。這讓我想起一位好友的經歷:她兩次被男人以戀愛的名義占有,而后都不談婚姻,說何必弄根繩子套住彼此。當她要他們負責時,一個說:“你是黃花菜,不是黃花閨女。”另一個說:“你婚床、產床都上過了,我還沒計較呢。”好像離婚的女人就沒有貞操可言了。
有了前車之鑒,我對伍西說:“你了解我多少?咱們別開玩笑了。”他詫異地說:“男人不需要開這種玩笑,住下來不就是深入了解嗎?”我終于明白他的意思,可我沒他前衛,無法適應他的快節奏。那晚,我們不歡而散,他沒送我,讓我自己摸黑去打車。我以為就這么斷了,可一個星期后,他又打電話約我。我想,經過一個星期的思考,他這是反省了,懂得了一個女人拒絕背后的堅持,便爽快地答應了。
再次見面,他像什么也沒發生,接我去劇院看戲。那是什么戲?不過是些低俗的葷段子,可他看得開懷大笑。接下來,是去他的舊房子里看碟,又是一些低俗影碟。他攬著我的肩,邊看邊給我上課,說男人什么時候需要女人尊重、需要女人配合,懂得男人需要的女人,才是最有魅力的女人……
見我沒吭聲,他開始手腳不規矩了。我“騰”地站起來,抓起包告辭。他一把拽住我說:“你有病啊,怎么碰一下就翻臉?”然后,不由分說,就把我往床上拉。我不知哪來的力氣,拼命掙脫了,氣得渾身發抖,奪門跑出了他家。
我終于做了一把甲方,把這個道貌岸然的渣男甩到了身后。盡管對相親、對男人產生了恐懼,盡管伍西不斷發來短信,用“有病”“不正常”之類的詞刺激我,但那份果斷說出的“不”,還有那奪門而去的勇敢,讓我有了駕馭自己的力量。
后來,我又認識了一個中年男人,第一印象馬馬虎虎,第二次見面是喝茶,他直接向我亮出觀點,說他只想找個性伴侶,不考慮婚姻,我若同意,當晚就留下來陪他。我忙說感謝你這么直白,沒耽誤我的時間。他明白了,哈哈大笑,說我觀念陳舊,像個古董。我沒回應,而是把一張百元人民幣放到桌上,沖他點點頭,就閃人了,大有終止合同的痛快。
在賺錢與生活的天平上
小丹? 25歲? 演員
【訴說】我從小學習舞蹈,畢業后成了“京漂”,演過一些影視劇,18歲時成了演藝公司的簽約演員,職業路看起來挺順。我家庭條件一般,父母都是普通工人,在北京學舞蹈費用不菲,除了學費,還有服裝費、生活費、贊助費等各種料想不到的開銷。父母對我從不吝嗇,卻將自己的生活節省到極限。
領到第一筆收入時,我向父母報喜。父親卻說,今年回家一定要坐飛機,這些年,你往返北京和東北,都是買最便宜的綠皮車硬座。聽說飛機上有免費的食物,想來一定很舒服,不用遭罪了。
還沒等到我回鄉,父親被查出癌癥。他和母親一直沒告訴我,直到他去世前的第四天,我才知道真相。當我坐飛機回來,趕到醫院時,父親已經奄奄一息,最后拉著我的手,依依不舍地離開了我和母親。
父親的突然離世,讓我心如刀割,總是在自問為什么、為什么,為什么會是這樣?在我的計劃中,奮斗3年,先給父親買一輛車,如果發展得順,5年后在北京買套房子,把父母接到身邊。可現在,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卻親不待了。
經此一事,我想通很多事。我一直以為,趁著能賺錢的時候拼命賺錢,為將來給父母的洋房豪車做準備是盡孝。但人生無常,那些物質上的享受,有命賺還得有命花。這是乙方的生活態度,總是處在等待、被動之中。再多的金錢物質又怎樣,換不來和父親哪怕是片刻相處的時光。于是,我決定做生活的甲方,不再一味等待明天。
回到北京,我成了全中國最年輕的房奴——剛滿18歲,就背上了400萬元貸款,買下一套三居室,裝修完,把母親和姥姥接到了北京。為了還貸款,我玩命了,一口氣拍完了數百集電視劇,拿到片酬馬上存到與房貸綁定的銀行卡上。除了拍戲,有人請拍MV,我去;有電視臺請錄節目,哪怕是三線城市的,我也去;有微電影或網劇請客串,我還是去……只要能賺到錢,我的回答一定是干凈利索的——“我去”!
原定20年分期付款,在我不顧命的打拼下,被大大縮短了。20歲生日那天,我給自己送了一份大禮——去銀行還最后的100萬元貸款。我沒用支票或銀行卡,而是用一個雙肩背編織袋,裝著現金背到了銀行,“嘩啦”一聲把編織袋倒了個底朝天。我要用這種方式,告訴自己和在天的父親,我,20歲這天,跟房奴作別了。
工作人員忙著點鈔,我疲憊地靠在沙發上,眼淚止不住地流。這一天還是來得晚了,如果當初能先付個首付,哪怕只買個單身公寓,讓父母住著,也不會在父親離世后,留下這么多的遺憾,讓心這么難受。逝者已矣,生者尚在,那么就對母親和姥姥更好一點兒,當成對父親的補償吧。
現在,我不那么拼命工作了。一年只接兩三部電視劇,外加一兩部電影,也不怎么參加電視臺的綜藝節目,幾乎不拍廣告。賺錢速度大幅下滑,跟同行們比起來,我的年收入只相當于他們的一個零頭。但我一點兒也不羨慕,每年用30%的時間工作,剩下的70%是生活時間。在賺錢親情的天平上,我選甲方的姿勢,在生活的合同上,灑脫地簽上自己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