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南
沒有走遍的地名太多
值得終生研讀的書籍也太多
而時間總是太少
生命總是快如閃電。
我查看白頭雁和瓢蟲的幸福指數
終日沉溺于幻想。
有些事情窮其一生
并非能找到完美答案。
我時常感到疑惑——甘甜的蜜桃
為何都有顆苦澀的心兒?
這些年,她早己沒有了愛情
為何卻一年比一年美麗。
一個富人不應該瞧不起窮人
他夢想進天國
比駱駝穿過針眼還要難。
人類不應該瞧不起一只蜜蜂
它熱愛勞動,有狂喜和驚訝
并不比懶漢缺少什么。
過路人不應該怠慢鐘表
那秒針是一把鈍刀
足以讓靈魂發出哀鳴!
黃昏不應該撤去最后一道光線
運河、垂柳、作業本和小提琴
將在何處安放?
當我們不再抬頭看星星時
星星眼里就儲滿淚水
廣袤夜空傳來它難過的追問。
以上選自《詩刊》2017年7期上半月刊
天涯的風醉人
三角梅鋪遍了大街小巷
我來自北方——來自霧霾、哮喘病和
日復一日被凍僵的生活!
現在我蟄居于此
悄悄地藏起對你的記憶
大海、清風、明月
熨平了塵世間的溝溝坎坎。
我沉醉于此,差點忘記了
俄羅斯,風雪彌漫了幾個世紀
沃羅涅日。苦役犯奧西普接過了
勃洛克手中的神燈。
巴赫永恒,李白也不會消失
在未來的日子里。
未來一定會有人審判我
點燃火湖和硫磺——但不是你們。
未來一定有人重新將我閱讀
從沉默的中心抽出新枝。
那時蛀蟲不再啃噬糧食和木材
智能化生活控制了城市
那時我己癡呆,在秋風中哆嗦
或許早己被人們忘記。
并不是我提前吞下了死亡的解藥
有意在時間中停留
而是恰巧——我保存了上個世紀
最黑暗的記憶。
一場行刑,只有人犯還不夠
還要有十字樁、繩索、鐵鍬
斧頭、注射器、電椅和子彈。
一場行刑,只有懺悔還不夠
還要有眼淚、絕筆、深情的一瞥
鮮血噴射出的大麗花圖案。
一場行刑,只有劊子手還不夠
還要有看客、士兵和法醫
顫抖的白楊和驚駭的飛鳥。
一次死亡,只有新聞頭條還不夠
還要在博客、微博和微信上傳播
在每個人心中彌漫,發酵……
以上選自《深圳詩歌》2018年卷
這山,已是不可描述
這潭,也無法重新命名
姚姓郡丞《仙巖銘》飛上石壁
朱先生己把綠色用盡。
山澗小路,我為幾片落葉拍照
紅色、綠色、黃色
我想創造另一種美——
從易朽的生命中發現重生。
人生己實屬不易
登高卻是靈魂層面上的事
幾只斑鳩在樹杈間鳴叫
借助形色,我認識了菝葜和梵天花……
山風吹亂了頭發
這樣也好。梅雨潭平靜如畫
一條瀑布砸進潭底
帶著某種快意的仇恨
而潭水依然如鏡面平靜
仿佛一個經世的老人,不計恩怨。
庫爾勒的朋友,用熱情
點燃了巴音郭楞的深秋。
木納格葡萄、庫爾勒香梨、阿克蘇蘋果
紛紛涌進我的房間。
可我行程短促
帶不走這些會笑的水果。
在鐵門關,我只是偶爾被風沙吹來
你們卻給我一束追光。
深夜,我咬著香梨
甜蜜居然從眼睛里流出……
近來我常默默回想你們——
一個羞澀,一個淳樸,另一個爽朗
第四個還沒出現,她正翻越天山
懷抱一小團火焰。
去門源看油菜花
這季節有點晚了。
去祁連山看雪景
似乎又過于早了。
我還未走遍青海的每一個州縣
——苦澀又貧乏的疆域。
我知道我會死于
漫長的二十一世紀
我知道在年邁之時
缺氧,高反,再也無法返回青海。
所以我重視每一次返鄉的意義
在草地上,在強烈的紫外線下
我又變成了小學生——盡管年過半百
坐在這天地教室的第一排。
以上選自《詩刊》2019年5期上半月刊
我把一首詩寫糟了——
攜帶它奔向一條死胡同。
我把一件事搞砸了——
沒能接住,晨曦中漏下的微光。
我把搖滾唱成了民歌
錯把月季當成了玫瑰。
我愛上了一個無情的情人
不回轉的心,比埃及法老更剛硬。
現在,我跪在沙灘上
讓眼淚痛快地流入海水
抬起頭來,我第一次發現
地平線在晚霞中顫動、顫動。
沒有泥漿的街道
晚秋的薔薇還未枯敗
中山陵游人稀少
大屠殺紀念館抑郁難耐……
在六朝古都
我的心事太沉重,思想又太蒼白。
直到你適時地出現
一道強光照徹了我的幽暗。
我們聊天,說起家鄉和近況
說起藍色大海和可愛的朋友
我有陳酒,但我們沒喝
我新譜的曲子,也沒有人會唱
這也足夠了——空氣中有蜜
靈魂得到了最高獎賞!
唉,美好的事物總有缺憾
十一月追趕著十二月。
可是……世上有一種不期而遇的相見
還有一種不說再見的道別。
以上選自《草堂》2019年7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