娜夜詩選

娜夜

點贊

我為靈魂的存在和量子糾纏點贊

為暗物質和瓦楞上的無名草

為我書房里兩只毛茸茸的鳥

在一幅畫的山水中獲得了永生

為空蕩的監獄

成為被大地遺忘的石頭

風沙變成芝麻

為我們這一代人

所經歷的……

為銀杏葉飛舞著來世

成為金色蝴蝶的愿望

為重慶的太陽

但我有時又站在大霧一邊

為這樣的上帝：

要善待兒童和詩人

因為他們是我的使者……

在美國哈佛藝術館

我為家鄉的王道士

和流落在世界各博物館的敦煌文物點贊

——在就是好

陽臺上的搖椅

此刻它搖著空

那并未開始的另一種人生……

它搖過生于1953與1993的不同但

同樣是短暫的歡悅和長久的空虛

這些叫聲婉轉或尖厲的鳥兒

無論叫什么名字 天空都叫它：翅膀

它搖著僅僅用來眺望而非陷入回憶的陽臺

花盆里的麥苗將自己栽種到遼闊田野的愿望

從喧囂世界退回到身體里的一顆心：

……那一夜的淚水洗凈了我一生的臉

它搖過我用舒服的姿態讀過的書

刪除的人 這一年或那一年

只讀不寫的理由 哦 線裝書里的山河

什么才是：從沒有誰像這個人那樣是那么多人

它搖著藍了一會兒的天空取悅時代的決心

一個阿爾茨海默病患者回首往事的企圖

認親

日出天山

新疆遼闊

歡樂的歌舞 美酒 葡萄干之后

無人和她相認

望著窗外的風雪 老人哼起

憂傷的歌 像失去了一個真正的親人

“感謝晚點的飛機……我認領的

維吾爾族親戚是一位年邁的女性入殮師”

——在遙遠的麥蓋提

詩人沈葦繼續寫道：

她不與人握手

不對誰說再見

照片上 她的披肩是秋天的果園

她在笑 人類的笑容不需要翻譯

在遙遠的麥蓋提

老人并不明白維漢兩族認親的時代意義

只知道活在世上

多一個親人的好

斯古拉山

當我在鍵盤上打出斯古拉山

幾只溫順而警惕的牦牛

抬起頭

看著我

我心中的力量突然一軟

此刻與漫長的往昔分離

高原草甸上 這些龐大的軀體同樣

警惕著一些矮小的雪人

繞道而行時

尾巴安靜地低垂著

暮色中 它們舔舐枯草敗葉上的雪花

舔舐鷹的影子

人類目光中的鹽

像一次猛烈的禱告

那突然朝著太陽熄滅的方向急速奔跑的牦牛群

神秘而悲壯

讓人突然熱淚盈眶

謊言

小鳥死了

死于雨夾雪

天上掉下一顆小星星

死于漫長的黑

另一只鳥對它的思念

——謊言近乎完美

餐桌上

我們交換著各自的謊言

被一個六歲孩子確信的目光

晨光中

他照例為小鳥捧去一碗清水

空蕩蕩的鳥籠前

他的小胳膊抖了一下

眼淚流了出來：

小鳥飛走了

天上人間

六歲的聲音多么美好：

小鳥又飛回樹林了……

以上選自《詩刊》2018年10期上半月刊

在玉蒼山

在玉蒼山

我有過一聲驚呼：我的影子

大霧彌漫的重慶

我已經很久沒見過自己的影子了

而在我生長的西北高原

這是多么平常的事

萬物有其影

我有失而復得的喜悅

我是一個有影子的人

——在碗窯古村落的戲臺上

我走著碎步

甩起撩袖

用戲劇的唱腔繼續念白：

在西隱禪寺它又回到了我的身體里

（以上選自《詩刊》2019年3期上半月刊

大霧彌漫

我又開始寫詩 但我不知道

為什么

你好：大霧彌漫！世界已經消失

你的痛苦有了偉大的形狀

請進請參與我突如其來的寫作

請見證：靈感和高潮一樣不能持久

接下來是技藝 而如今

你的人生因誰的離去少了一個重要的詞

你挑選剩下的： 廚房的爐火

晾衣架上的風被修改了時間的掛鐘

上個世紀的手寫體：……

人間被迫熄滅的

天堂的煙灰缸旁可以繼續？我做夢

它有著人類子宮溫暖的形狀

將不辭而別的死再次孕育成生

教堂已經露出了它的尖頂：

死亡使所有的痛苦都飛離了他的肉體

所有的……深懷尊嚴

他默然前行

一只被隱喻的蜘蛛

默默織著它的網 它在修補一場過去的大風

唱吧……

在新疆有太陽的地方

就有十二木卡姆 就有眼淚變成大地的葡萄

唱吧！

在新疆 有篝火的夜晚

就有生之美好 就有身體的閃電啪啪作響

唱吧：兩只小山羊爬山的吶兩個小姑娘招手著吶

在新疆 有你的地方

就有詩人 就有天真擁抱著天真

唱吧：我想過去呀心跳的吶

我不過去吧我心想的吶

在新疆 鷹蕩著秋千的地方

就是暮色中被雨淋濕的喀拉峻草原

唱吧：我想留下呀狗咬的吶

我不留下吧我心癢的吶

在新疆 有村莊和墓地

就有人相信愛情 寫出這兩個字

我的心就軟了

唱吧：在那遙遠的地方……

以上選自《西部》2018年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