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吾川

陳德勝

夏日登五岳寨

沒有人和山計較

那囊括了最好的五座山峰的美景

我沒看到

沒有人和樹木計較

你來自人工還是大鳥

我不知道

我想把山移到低處

和他們交換夏天

或者交換溪流的前世今生

蟬鳴

在藤龍山，蟬把自己隱藏在樹里

它們把聲音露在外面

它們參與了一次大合唱，此起彼伏

它們薄薄的羽翼的喧響

我卻感到這里格外安靜

這些心存善念的蟬啊，你們用短暫的肉體

來祭奠自己偉大的前世

你尖利的叫聲，只重復一句話

——你們的沉默，因為無法燃燒

單橋

如果這片大地上只剩下單橋

我不知道從哪里能靠近這座橋

它是這條河上的荒島

它是歷史的一個句號

一場大水找到了回旋的余地

你虛度了多少光陰

四百年，你的石頭比這個時代的

鋼鐵還要堅硬，閃亮

有人跟我說“你在橋上等著我”

這是能夠找到我最明晰的地點

但是，他沒有來

這是當下最絕望事件之一

烏蒙山

上帝為什么把山安排得那么廣闊

你是一個詞，也是一群人的路途

我不知道人是如何走出去的

只是知道，走出去的人無法回來

車轍印跡

里面有個巨大的陰影

它是千年或兩千年的車輦

你能走出它的年代

它在前面跑

我在后面追

后來，它們開始追我

我無路可退

大地在旋轉

我努力尋找它的齒輪

居所

這是我一座新的居所

讓唱佛機先住進來

它白天黑夜連續不定

今年冬天，在這里我沒有看到雪

下面移動的人群

都是出去找東西的

我是不是像爬上了山頂

上面有更高的樓層

我在中間，下面有更低的房子

我想看到一只鳥

它始終沒有來

我所聽到的梵音，終究不會散去

一縷青煙

跟你，我們只隔著一縷青煙

你在天堂，我在塵世

你的身體應該更加自由了

那個世界的你已經安穩

那個世界多么永恒

無論是此世的正月十七

還是一生曾有的病痛

幾疊草紙，做成的云朵

你通過一縷青煙告訴大地上的人

誰是我們仰望的星辰

大黑汀水庫

一個叫三哥的人

他說曾經挖過大黑汀水庫

今天我來到了這里

他們把土堆成山

低處蓄滿了水

黑汀，這個名字有些兇險

挖土的人有些疲憊

他們大多數人陷入回憶

水里藏著村莊

大魚上了天堂

這座水庫還是那么平靜

三哥，我已經多年沒有他的消息

后來我在岸邊問問這里的鄉親

他們說，挖過水庫的人

不是現在成了土

就是天天在屋里咳嗽

禪房村

老舊的石頭房子

它們有些奔跑不動了

那些毛驢也走不動了

只有清風走得很快

它們把村莊遠遠地甩到后面

有過一座寺廟的村莊

后來寺廟不見了

廟宇飛翔到天堂

有個村莊留在山里

繼續訴說著禪音佛語

那里的梯田接近天空

神仙在耕種

慈悲的農人

能夠看得見的瞎子

遭遇過洪水，分享過糧食

我常常一個人靜坐在山里

讓前面的人走遠，讓后來的人看不到我

我來陪陪破舊的寺廟，模糊的石碑

小螞蟻，樹上掉下來的葉子

它們在山里都是那么小

我喊了一聲，寺廟有了回聲

這個時候，山像倒了下來，被一座橋

接住了，下面流轉著溪水

這座山是躲避世俗的屋子

人如果要成佛，就是這個樣子

看得清楚

四季不再輪回

我主要考慮，我走后，山的輪廓是不是不再清晰

不知名的鳥

也不知道是什么鳥發出的叫聲

我聽了很多年了

在這個季節

是不是同一只鳥，不知道

它也許活了很多年

其它季節，它都在沉睡

在我居住的北方

也許是在南面，北方是它的回聲

我的生活有它的參與

它也許噙著淚水

叫聲多么有規律

我從未試圖找過它

相隔五秒，一聲一聲

荊軻塔

一個人，擁有一座塔已經足夠了

裝得下他的魂魄和匕首

兩千多年，你的骨架成為了磚石

我是一個懦弱的人，愧對這座塔

有一天，我鼓足勇氣，拿著一根棍子

雖然也沒有人送我，也沒有易水邊的歌唱

向著虛空出發，沒帶地圖和首級

只是帶了一本詩集，大袖飄飄

去哪呢？找誰呢？那么遼闊的疆域

那么多帝王，還有一個投案自首的官員

大吾川

我看到天上的一鉤明月

它劃開了這里的蘆葦

緊接著是草甸、水塘、草做的獅子

我不急于把秋天散盡

我接受這里的別墅，菜葉子和靜謐

清晨草的氣息和陽光里的金子

這是一個沒有盡頭的園子

它自帶著凈爽和空氣

白天和夜晚迷人的柿子

聽說一個叫劍霞的女子喜歡詩歌

我跟文戈說，你可以住下來

要給空蕩的草堂安放遼遠的鐘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