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宸
甘肅政法學院,甘肅 蘭州 730070
2015年9月,歐盟在《跨大西洋貿易投資伙伴關系協定》(簡稱TTIP)中提出要建立國際投資法庭機制(簡稱ICS機制)以代替現存的投資者——國家機制(簡稱ISDS機制),并在隨后歐盟與加拿大簽訂的綜合性經濟貿易協定、歐盟與越南簽訂的自由貿易協定中都采用了投資法庭機制,目的就是推動投資法庭機制在世界范圍適用。
設立投資法庭機制,其根本原因就在于原有的ISDS機制在世界經濟發展的狀況下所產生的種種弊端。而所謂ISDS機制,即投資者——東道國機制,是指以解決外國投資者和東道國之間投資爭議為目的而設立的國內救濟程序與國際仲裁程序。是由上世紀中葉的發達國家主導設立的,目的便是給發達國家在外的投資者提供法律上的保護,可以說,ISDS機制的設計就是圍繞投資者如何獲得東道國政府的賠償和保障來開展的,所以,ISDS機制在制度設計上十分偏向于投資者一方,這也就使得ISDS機制存在著兩大不足。
由于設置ISDS機制的目的便是給在司法制度不健全的國家進行投資的外國投資者們提供一個有效地保障。ISDS機制在對東道國的要求上十分嚴格。東道國隨時可能因為環境問題、自然資源問題、公共衛生問題甚至經濟結構的調整與政策上的變化而遭受ISDS的審查。投資者們只考慮自身的利益是否受損,不會考慮東道國政策的改變對國家發展的長遠影響,而ISDS機制對投資者偏愛性的保護給了投資者濫用仲裁的可能。對于東道國來說,這種行為造成的結果便是國家管制社會的行為經常被國際社會所審查,國家管制權的行使被阻礙,國家的公信力和社會公共利益都會因此而受損。
ISDS機制本質上是解決商事糾紛的制度,所以在程序設計上追求效率,采取了具有公認效率優勢的一裁終局的方式。但是,ISDS所處理的并非一般的國際商事糾紛,其主體的一方為東道國國家。一旦仲裁做出,影響到的除了簡單的民商事關系外,很可能還有一個主權國家的政策調整與適用。故應該格外注重仲裁結果的正確性,在正確的基礎上兼顧效率,而非一味地追求效率。所以ISDS機制采取一裁終局制是不合理的。事實上上訴機構的建立也一直是各國貿易談判的重點。
因為上述缺點的存在,ISDS機制在國際社會上飽受詬病,歐盟為改變這一局面,開始嘗試對ISDS機制進行變革,其途徑主要有強化締約方對條約解釋的控制、制定封閉式的FET標準列表、賦予各聯合委員會的監管與篩選功能、創設確定正確被告的程序的,而除了改革ISDS的方案外,另一個做法就是不改革,完全廢除ISDS機制,設立一個全新的國際投資仲裁機制——國際投資法庭機制。
根據歐洲議會2015年提出的關于TTIP談判的建議與歐盟在TTIP中的提案,大致可以知道投資法庭的作用主要有維護國家監管權、確保決策的一致性和可預測性、給與政府對條約解釋的最終控制權、更完全更強制的對仲裁程序透明度的保障、和防范挑選法院的做法等。由此,可以將投資法庭機制的作用按主體分為兩部分。
投資法庭機制設立的原因之一就是ISDS機制對外國投資者的過分保護與對東道國權益的侵犯,所以投資法庭機制致力于保護東道國的利益,尤其是保護東道國的管制權。具體的保護措施有對政策的尊重和對賠償的限制兩個方面。
首先,在對待東道國的各類管制政策上,TTIP第2節第1條規定:“規定不得影響締約方在其國內通過必要措施實施合法的政策管制權。例如保護公共衛生、國家安全、促進和保護文化多樣性等。”通過對東道國政策管制權的確認和不完全列舉,確定了管制權應該得到尊重的地位,為東道國獨立自主行使國家權利提供了法律上的保障,從政策上保護了東道國的利益。
其次,在對待東道國所應負擔的賠償上,TTIP第28節第2、3款規定:“對于仲裁庭裁決的損害賠償金不得大于索賠人所遭受的損失,且不得裁定懲罰性賠償。”此規定給東道國的賠償金規定了“所遭受的損失”這一最高限額,并且明文否定了懲罰性賠償,使得東道國不必再承擔投資者所提出的過多的賠償要求,從而控制了東道國因裁決所可能受到的財務上的風險,對其政策的穩定實行提供了經濟上的保障。
投資法庭機制雖然是以提高對東道國的保護程度為主要目的設立的,但是其設立目的中也并未忽視投資者的利益,即其在利益保護上并非是偏向性的保護,而是盡可能公平性的保護,所以,投資法庭機制中同樣規定了對投資者的諸多保護措施。
首先,仲裁程序的啟動更加方便。按照投資法庭機制的運行程序,當國際投資爭端發生時,投資者在磋商90天內未達成和解時便可以向國際投資法院提出仲裁請求,其程序的啟動可以依據雙方達成的任何規則,這就極大地降低了投資者啟動仲裁程序的難度,使得投資者可以盡早盡快的解決投資爭端。
其次,仲裁程序的成本降低。按照TTIP的規定,投資法庭由所有締約國一起設立,其人員的選任和工資都由締約國承擔,初裁法庭法官的工資為2000歐元/月,上訴法庭法官的工資為7000歐元/月。而這筆花銷本應是由選擇仲裁機構的投資者和國家來承擔的,所以投資法庭的設立減少了投資者費用上的花銷。同時,由于投資法庭規定法官由法庭自身雇傭,并按照5個歐盟國5個條約國5個第三國的比例分配,也間接地減少了投資者在尋找仲裁員上的支出。這都使得投資者進行仲裁的成本的降低。
最后,仲裁的程序更加透明。投資法院機制通過統一的管理與設置,提高了仲裁程序的透明性,包括法院的裁決、當事方的訴訟申請、證據、答辯材料在內的一系列仲裁資料都會被公開,雖然這種做法某些程度上不利于商業秘密的保護,但是程序的透明是有利于公平正義的維護和仲裁中相對處于弱勢的投資者一方得到公正裁決的。
投資法院機制是對ISDS機制徹底的突破創新,投資法院機制一旦實行,國際投資仲裁將迎來全面的變革。但是與此同時,新制度的產生必然帶來新的問題,這也是國際社會依然有大量學者堅持通過ISDS改革的方式來晚上ISDS的弊端而非用投資法院機制替代之的原因。除了被廣泛關注的投資法院機制與《紐約公約》的沖突問題和審理負擔加大的問題外,本文認為投資法庭制度的弊端還包括:
按照國際投資法庭的規定,投資法庭由締約國共同出資建立并提供經費,法官采取聘任制,任期一般為6年(上訴法院第一批任命的三位法官任期為9年)。當事雙方既不用為此支付額外的費用也不用尋找并聘請仲裁員。所以相較于傳統的基于雙方合意的指定制裁員、選擇仲裁機構的國際仲裁來說,國際投資法庭采取的是統一管理和統一程序,并且并未遵守雙方合意這個國際仲裁的基本原則。故而其性質上更像是司法審判而非仲裁,由此,當事方在費用支付上,是不是應該支付一定的訴訟費而非支付相對較高的仲裁費?因為仲裁費較高的原因就是聘請仲裁員的費用較高,既然投資法庭已經聘任了工資制的法官,其再定性為裁決并索取較高的仲裁費是不合理的。
此外,在裁判的執行上,一般情況仲裁不履行的結果是申請法院強制執行,而國際投資法庭本身便是法庭,其是可以直接接受申請并執行其裁判的。那么,作為執行機構的法庭所做出的裁判結果就不應該再被稱為仲裁而應被稱為判決,這也就從裁判結果的角度得出了國際投資法庭在性質上更類似與司法審判的結論。
按照TTIP規定,國際投資法庭是由諸多締約國共同協議決定設立的。也就是說,國際投資法庭是各國約定選擇的權威投資爭端解決機關。那么,如果當事雙方在投資爭端發生后在選擇國際投資法庭處理爭端的同時或先后,對投資爭端進行了仲裁并產生了裁判結果時,國際投資法庭能否以其裁判結果與自己所做的裁判結果不同為理由,否認其效力執行自己的裁決呢?易言之,當存在兩個或兩個以上不同的裁判結果時,國際投資法庭所做的裁判是否效力最高呢?
從設立上看,投資法庭是所有締約國共同成立并認可的爭端解決機關,原則上應該處理締約國之間的所有投資爭端,但是這不能妨礙當事雙方意思自治的行使,爭議雙方有權利選擇不適用投資法庭。投資法庭機制設立目標之一便是促成國際投資法院的建立,形成統一有效的國際投資爭端管理機制,在這個過程中,必然涉及到對既有投資爭端解決機構的整合問題,所以從發展方向上來看,國際投資法庭裁決效力的的提高是有可能性的。
投資法庭機制的根本在于締約國的出資與支持,因此,想要將投資法庭機制推向世界,當務之急便是擴大締約國的數量,并且減少締約國對條約的保留,尤其是對出資、適用方面的保留,使得投資法庭機制能切實有效的擴大其適用范圍。同時,締約國的增加會增加法庭的資金,加速法庭的建設和法官質量的提高,對于締約國而言分擔的費用也會減少,使其更多的感受到投資法庭機制的優勢。擴大締約國的數量勢完善投資法庭機制的根基,是一切完善方式的前提。
檢驗裁判是否有效的標準在于執行,投資法庭在人員設置和管理上具備執行的先天優勢,可以統一設置執行庭,在締約國內部設置完備的執行程序,通過警告、建議、締約國內部經濟制裁等方式執行判決。也可以采取要求締約國在指定銀行開設賬戶作為執行預備金的方式為強制執行準備財產。通過執行措施的完善,投資法庭可以收獲國際上的公信力,從而擴大其影響范圍,促進自身的發展。
為了銜接整合ISDS機制下的仲裁機構,同時促成國際投資法院的建立,可以將國際投資法庭審理裁判的性質定性為司法審判。目前ISDS機制有3300個協定,整體上極其零碎化,投資法庭機制如果僅僅定性為仲裁是不足以整合ISDS機制的。將投資法庭裁判定性為司法審判,賦予其高于一般仲裁的效力,通過上訴制度的受案范圍的擴大,接受締約國當事人對投資法庭以外的仲裁機構所做裁決的上訴,上訴后審判的結果定性為最終結果。這樣,一方面當事人可以自由選擇投資法庭或其他機構作為一開始的爭端解決機構,充分尊重了當事人的意思自治;另一方面避免了一裁終局制帶來的造成錯誤結果的風險,給所有愿意上訴的當事人以上訴的權利,擴大了投資法庭的適用范圍,銜接了ISDS機制。
隨著經濟全球化的發展,國與國之間的聯系日益加深,而伴隨著貿易的增加和差距的拉大,外國投資者與東道國之間的矛盾也會逐漸增多,此時,冗雜且缺乏管理、過度依賴當事雙方意思自治的ISDS機制便不再符合發展的需要。相較而言,設立一個統一管理、兼顧投資者與東道國利益的國際投資法院更加具有吸引力。通過對投資法庭機制的不斷完善,逐漸整合ISDS機制下零碎的各個條約,不斷推進國際投資爭端機構的整合,提高爭端解決的效率與質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