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沛馨
中國海洋大學法學院,山東 青島 266000
用戶不僅要與網絡平臺存在直接的、單一的聯系,在整個網絡運行的大環境下,還會有數據中間商、數據后續利用者等人的參與,形成一種多方聯系的個人信息傳播網絡,因而用戶對個人信息的控制能力日以削弱。
大數據技術意味著超強的收集、存儲、及時、準確地處理數據的能力,會更客觀、準確地發掘真相與事務之間的關聯性②,多主體參與的特點,使之信息傳播十分迅速,并且在網絡中,用戶的任何行為落下的痕跡,都有可能作為數據存儲起來。數據一旦形成并傳播,很難進行徹底地消除痕跡。因為一經傳播,個人信息往往在多個平臺都有存儲,包括后續的信息利用者,即便在最初平臺刪除信息,刪除請求也難以涉及所有信息傳播者。
各個平臺對用戶信息的需求不同,信息收集的種類也各式各樣。加之大數據技術的發展,對個人信息的辨識能力日益增強,即便是簡單的信息匯集,足以對用戶進行精準畫像。當前云計算、大數據技術發展日新月異,收集信息、比對挖掘、分析歸納的能力不可同日而語,之前的“個人信息”的定義已無法適應當今商業模式中的發展需要。個人信息的邊界變得模糊,所應納入法律保護的信息內涵也隨之被擴充。
傳統機制建構在“知情同意”架構的基礎之上,要求機構在收集用戶個人信息前,告知用戶信息的處理狀況,在網絡服務的語境中通常表現為發布隱私聲明,用戶在閱讀聲明后作出同意的意思表示,作為對個人信息收集及利用的合法授權。③但隨著大數據時代的不斷發展,該種個人信息保護的架構日益顯現出不足。
大數據技術的創新發展,高效、便捷的網絡技術被應用在生活的方方面面,隨之而來的數據收集也無所不在。大量機器對機器的被動收集往往不為用戶所知悉,對個人形成密集追蹤;個人信息的累積及分析、比對,構建出完整的人格圖像,極易挖掘出個人不愿為他人知曉的敏感信息,為個人帶來困擾、不安,引發寒蟬效應,乃至造成財產、人身損害,敏感信息用于求職、教育、信用評級等領域,極易使個人遭遇不公及歧視待遇④。
在最初個人信息收集之時,人們往往很難預知收集行為可能造成的嚴重后果。平臺為了遵循法律要求,在形式上履行事前告知義務(為了事后免責),制定了繁瑣又冗長的隱私聲明,用戶往往很難短時間內閱讀并理解隱私聲明的基本內容。在實際情境中,用戶往往會低估個人信息的泄露風險,通常為了節約時間,直接勾選同意。隱私聲明成為一紙空文,甚至成為隱私侵權發生之時,平臺用來推卸責任的擋箭牌。正如學者蘭道(Susan Landau)所言,隱私聲明遠非為人類使用而設計。⑤
網絡平臺在提供網絡服務之前,都會提供冗長的隱私聲明,供用戶進行“知情同意”,但為使用產品或服務,用戶往往除點擊同意之外并無其他選擇⑥。實質上,用戶很難基于自我意愿進行選擇,架空了用戶的權利。更重要的是,各方平臺對個人信息進行密集收集,用戶對其收集信息的用途并不了解,甚至在很多場景中對個人信息的收集行為也很難察覺。用戶的個人信息一旦落入平臺手中,將失去控制權,經多方平臺的相繼傳播,在大數據時代,用戶對其個人信息面臨全面失控的局面。⑦
隱私權作為我國公民的基本權利,受我國法律的明文保護,但誠如上文所言,傳統保護隱私的方式已經難以抵御大數據技術的沖擊用戶更易被泄露隱私,而又難以尋求事后救濟。即便如此,用戶越來越習慣在各大網絡平臺上披露其個人信息,從某種意義上來說,用戶自身對隱私權的心理防線在逐漸降低。原因在于,大數據技術的應用可以給人們的生活帶來諸多便利,甚至是直接的經濟利益,無論是對用戶還是網絡平臺而言,披露個人信息往往都是基于成本收益分析后的理性選擇。
大數據時代下用戶減少個人信息披露所要承擔的成本有:第一,無法享受平臺提供的便捷服務,許多平臺提供的隱私協議,看似可供用戶選擇,實際上用戶只有勾選同意選項才能享受平臺服務;第二,需支付一定的費用,否則無法享受免費的服務,例如使用無廣告的VIP郵箱,實際上支付會員費以拒絕廣告的定向投放;第三,可能會遭到不必要的信息困擾,例如,廣告運營商會對用戶進行大數據分析,針對用戶需求定向投放廣告,但如果拒絕提供個人信息,廣告運營商并不會停止投放,反而會不加區分地投放各類廣告。用戶減少個人信息披露所得收益是滿足自身的隱私偏好,減少隱私泄露。
大數據時代下平臺保護其用戶的個人信息所要承擔的成本有:第一,技術投入,平臺為了保護用戶隱私,需要不斷進行技術更新,提供技術支持;第二,平臺監管成本,用戶一旦將個人信息披露給平臺,平臺需有一定的監管機制,保證用戶個人信息安全。第三,平臺進行信息保護的機會成本,平臺如果將掌握的用戶信息進行交易,甚至僅僅是不采取過多的信息保護措施,就有可能從數據的后續利用者那里獲利。平臺保護其用戶的個人信息的收益是,得到更多用戶的信任,提升自身的商業聲譽。但畢竟隱私權不是直接的物質性權利,用戶往往對未發生的損害不加重視,反而會選擇更便捷、更能帶來直接利益的平臺,追求眼下更好的服務與產品。
對于用戶來說,隱私的自愿披露取決于用戶對于網絡安全風險的感知以及對預期收益獲取的感知⑧。也就是說,如果用戶認為個人信息泄露的風險不夠大,不足以抵銷其享受平臺提供的便捷服務所帶來的收益,那么用戶會自愿選擇披露個人信息。用戶常常會低估未知的個人信息泄露的風險,而更看重眼前實際的平臺所能帶來的收益。同時,對于一般用戶而言,他們在未認識到大數據時代中的隱私威脅時,也會高估法律對個人隱私權的救濟效果。
由此我們得出,大數據時代下的信息披露實際是用戶和平臺同時做出的理性選擇,我們無法遏制也不應遏制該趨勢,而是應當做好用戶信息披露后的信息保護工作。
我國對個人信息保護的法律規范一直有待改進,甚至存有體系化弊端。保護路徑選擇上具有強烈規制法、管理法色彩,缺乏對企業內部合規機制建構的關注,導致法律實施的內生性、持續自律機制運行不暢⑨。而平臺作為用戶個人信息的實際控制者,應當在數據保護中充當主要角色。一方面,平臺可以采取最有效率的保護措施,但如果法律上不強調平臺自身監管,平臺基于市場有選擇地保護用戶信息,正如上文論述,對用戶信息的保護力度遠遠不夠。
另一方面,平臺直接掌握了用戶數據,平臺可以做出及時、有效的保護信息安全的舉措。平臺企業應當構建自身監管機制,對平臺管理人員設定信息保護的勤勉義務。
現代公司治理模式以所有權與控制權的分離為基本特征,公司治理中奉行“董事會中心主義”⑩。在此基礎上,相關公司的董事、高級管理人員有必要內化成個人信息保護的義務主體。公司作為獨立的法人主體,必須承擔必要的法定義務,這些義務的履行都是由其董事會、監事會、經理層等組織機構來完成。所以設定董事、高級管理人員的勤勉義務,是因為他們是直接參與公司經營和管理的主體,也是海量個人信息的實際管理者和掌控者,可以更小成本、更大效率地實現保護個人信息的目的。
這就要求相關董事、高級管理人員在平臺企業的日常經營活動中遵循法律法規的相關規定,同時采取必要的技術手段,警惕和防范可能發生的風險。其中尤其包括相應的組織措施,如設立合規部門、配備相應人員和資源。因而涉及收集用戶信息的平臺企業應當完善相關監管機制,開展員工培訓,提高普通職工信息保護意識和能力,董事、高級管理人員則主要負責統籌管理和監督的職能。
此外,平臺企業還應建立補救機制,即發生泄露事件、或是有泄露風險時,及時采取補救措施。類似規定在相關法律中已有體現,例如,《消費者權益保護法》規定經營者在已發生信息泄露之時立即采取補救措施;《網絡安全法》規定網絡運營者在個人信息安全方面所應承擔的義務?。
[ 注 釋 ]
①劉新年,王曉民,任博.大數據時代下,如何保護隱私權[N].檢察日報,2013-08-23.
②徐明.大數據時代的隱私危機及其侵權法應對[J].中國法學,2017(1).
③范為.大數據時代個人信息保護的路徑重構[J].環球法律評論,2016(5).
④Daniel J.Solove,The Future of Reputation:Gossip,Rumor and Privacy on the Internet(2007),http: // docs. law. gwu. edu/ facweb/ dsolove/ Future-of-Reputation/ text/future of reputation-chl.pdf.[EB/OL].
⑤Susan Landau,Control use of data to protect privacy[J],347:6221 Sei.Issue 504,506(2015).
⑥Susan Landau,Control use of data to protect privacy[J],347:6221 Sei.Issue 504,504(2015).
⑦范為.大數據時代個人信息保護的路徑重構[J].環球法律評論,2016(5).
⑧劉蓓.大數據時代下的隱私[J].法制博覽,2019.2.
⑨張懷嶺.公司治理視域下個人信息保護的實現路徑[J].財經法學,2018(5).
⑩戴昕.數據隱私問題的維度擴展與議題轉換[J].法經濟學視角.交大法學,2019(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