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嘉一
四川大學法學院,四川 成都 610000
公安機關、檢察院、法院是我國《刑事訴訟法》明文規定的社會調查主體,三機關自行開展社會調查是司法實踐中的常見方式,其中,檢察院自行開展社會調查比例最高。成都市成華區、廣西省欽州市等地區由公安機關開展社會調查,云南省宣威市、山東省壽光市等地由檢察院進行社會調查,安徽省蕪湖市、江蘇省南京市等地由法官或法院審判組織內設專職機構開展社會調查。
公、檢、法三機關開展社會調查具有其他組織或機構無法比擬的職權優勢,主要體現在:(1)由于三機關肩負偵查、起訴、審判的訴訟職能,能夠在辦案過程中全面清晰地了解到全案材料,根據不同的案情及涉罪未成年人情況采用不同的調查方式和調查側重點,有效保證了社會調查的針對性;(2)辦案人員將辦案與社會調查相結合,避免了對同一調查對象的重復詢問,且民警、檢察官、法官作為司法工作人員,具有職業權威性,能快速獲取被調查對象認同,有利于調查工作快速高效進行。(3)司法機關作為國家機關,擁有豐富的社會資源,如公安的輔警資源和社區資源,各地法院的異地協作機制等,為開展異地涉罪未成年人調查提供了有力支撐,保證了社會調查的全面性。
然而,公、檢、法自行開展社會調查一直廣受詬病,反對觀點認為:(1)由于司法機關之間職能與訴訟地位的差異性導致了社會調查報告不可避免地產生不同的價值傾向,從而一定程度上影響社會調查報告的客觀中立性。①(2)當前司法機關“案多人少”矛盾突出,且司法工作人員往往不具備心理學、教育學等方面知識,導致社會調查報告質量難以保證,呈現“模板化”、“形式化”。且與專業司法社工能全程跟蹤調查與幫教相比,司法機關幾乎不可能根據社會調查報告對涉罪未成年人開展持續跟蹤和矯正,導致后續幫教虛化。(3)我國正在逐漸引導社會力量注入司法領域,共同關注未成年人犯罪和矯治問題②,由于辦案機關職能設置及人員配備,社會調查工作單獨依靠辦案人員進行顯然不是長久之計。
委托開展社會調查通過引入控辯審以外的第三方主體,有效保證了社會調查報告的客觀中立性。受委托開展社會調查的主體往往具備社會學、教育學、犯罪學、心理學等方面的知識優勢,其調查內容的程序和調查方法更具專業性,能夠滿足社會調查的科學性要求。此外,委托開展社會調查的主體因其職能的專業性,能夠跟蹤服務于整個訴訟階段,在社會調查過程中即對涉罪未成年人開展合適幫教,對其家人進行疏導,并在作出社會調查報告后開展針對性幫教,更突顯國家監護和未成年人特別保護的特殊理念,利于貫徹“教育、感化、挽救”方針。
不容忽視的是,委托開展社會調查也存在諸多實踐難題。具體體現在:(1)受委托開展社會調查的主體在我國仍存在一定身份認同障礙,被調查對象不能完全理解其身份和目的,不愿意配合工作,社會調查難以順利開展,由此導致社會調查內容不全面;(2)由于場所、經費缺乏有力保障,受委托開展社會調查的主體(特別是社會組織工作人員、志愿者)流動性較高,人員的不穩定造成了工作非連續性,實際上無法實現同一調查主體的訴訟階段“全程性”參與;(3)具體開展社會調查的人員通常由民事合同約束,違約成本低導致違約風險大,在一定程度上與犯罪記錄封存制度沖突,不利于保護未成年人合法權益。除外,由于我國經濟發展不平衡,社會調查工作機制起步較晚,專業司法社會組織在大范圍推廣時亦困難重重。
結合以上各地探索實踐可知,社會調查報告制作主體的考量關鍵在于客觀中立性、專業性、科學性。甚或可以說,我們只要在法律框架內實現前述三點要求,并伴隨配套機制建設,社會調查的“完美”主體自然迎刃而解。筆者提議構建“公安機關啟動社會調查,委托公益律師開展社會調查”的社會調查模式。具體而言,在程序啟動方面,公安機關應當對其經手的未成年人刑事案件的涉罪未成年人開展社會調查,遵循“一案一調”原則,將社會調查相關材料隨案移送,以此確保社會調查在偵查階段即啟動,最大化保障未成年犯罪嫌疑人、被告人的合法權利。在調查主體方面,公安機關、檢察院、法院均可自行開展社會調查,也可委托司法行政機關指派公益律師開展社會調查。此模式不僅出于對司法體系的職能現狀及司法經濟性的考慮,也有益于健全未檢工作社會化支持體系。后文將從公安機關作為社會調查啟動主體的必要性、委托公益律師開展社會調查的現實合理性兩方面進行論證。
社會調查報告的辦案參考作用決定了其越早啟動越好,公安機關作為社會調查啟動主體,意味著社會調查在偵查階段即開展,相較于法院、檢察院具有不可比擬的時間優勢。將啟動時間點設定在偵查階段的原因還在于:第一,能夠為社會調查預留充裕的調查時間,為社會調查的全面性提供條件。此外,我國刑事案件中,律師的介入已經提前至偵查階段,且最高法解釋第476條規定辯護人可以向法庭提交反映未成年被告人社會調查相關情況的書面材料,《規范量刑程序若干意見》規定控辨雙方可以就社會調查進行質證。將社會調查的啟動提前至偵查階段,辯護人能盡早收集相關書面材料并根據司法機關出具的社會調查報告準備充分辯護,有利于實現辯護有效化,促進庭審實質化;第二,公安機關作為偵查機關,負有案件事實調查的職責,將對案情的調查與社會調查結合,公安機關各個機構能延伸至我國各個地區,掌握著居民社會關系的豐富資源,社會調查的高效性能夠得到保證;第三,偵查作為刑事案件的第一階段,決定著后續階段的發展。公安機關啟動社會調查,并將社會調查報告及其附屬材料作為隨案材料移送至檢察院、法院,能夠對采取強制措施、審查起訴和法庭審判產生影響,保證了社會調查的連續性,利于縮短未成年人羈押時間,進一步提高訴訟效率。
委托公益律師開展社會調查目前已經構建較為健全的運行制度和保障機制,得到許多地區的認可,如后文提到的四川省德陽市、北京市通州區。完善此模式并進行更大范圍的推廣既為必要、也屬可行。
就合理性來看,一方面,公益律師作為控辯審以外的第三方,有著豐富的專業知識和嚴格的職業道德約束,有效保證了社會調查的中立性和科學性。另一方面,司法機關通過委托公益律師開展社會調查,可以彌補司法權力在實踐中力所不及之處,以更優質、更低成本的方式將社會力量引進未成年人檢察工作中,通過整合雙方力量,克服各自弊端,確保社會調查的規范性和科學性。此外,公檢法三機關、司法行政機關及律師協會對公益律師的遴選和工作開展情況實施監督,具體負責公益律師專業知識培訓和橫向工作交流。在具體個案中,司法行政機關與律師協會對法律援助律師、公益律師采取相互獨立且平行的兩條線管理體系,避免辯護身份帶來的立場難題。
公安民警在開展社會調查時,一方面需要追求打擊犯罪和教育、感化、挽救的方針的和諧。另一方面又有檢察院不批捕,完不成辦案任務的隱憂,嚴重打擊了辦案民警的積極性。
建議建立少年司法考核單獨化、特殊化機制。具體地,考核和評優工作應當不以未成年人的批捕或者起訴率作為正向指標,并將相對不捕、相對不訴的人數納入打擊數指標,同時充分考慮未成年人案件特殊辦理的工作量和工作效果,科學、全面地評價未成年人刑事檢察工作實績。未成年人涉罪案件均由了解未成年人身心特點的民警偵辦,且設有專門的案件審查民警,負責全轄區未成年人案件審查,特別是社會調查報告。概括來講,公安機關雖未設立專門的未成年人案件辦公室,但實際已形成相對固定的辦案人員及操作模式,與成年人案件基本分離。由此,將未成年人案件考核評價機制單獨化、特殊化具有堅實的生存土壤,亦能借此與檢察院未檢部門、法院少審法庭形成機構對接。
由于我國正處于經濟快速發展時期,加之幅員遼闊,跨區域刑事案件不斷增加。對于異地犯罪的未成年人的社會調查通常需要在原籍地進行,而各地尚未完全建立異地協作機制,且受時間限制,異地社會調查難度大。
建議一方面增強公檢法三機關的溝通與協作。具體而言,應聯合公檢法三機關簽署未成年人社會調查合作協議,必要時還應包括綜治委和團委。并通過定期召開未成年人司法工作聯席會議,及時研究協調解決存在的問題和困難,總結成熟有效的工作經驗。對于還未實現異地委托的地區,應當明確異地協作配合義務。以此為異地開展社會調查提供整體工作指導,促進資源整合。另一方面針對公益律師應建立信息交流和跨地協助平臺。通過設置公益律師、司法局、司法機關三個端口,在辦理異地涉罪未成年人刑事案件時,司法機關可以在不泄露涉罪未成年人信息的情況下將需要委托公益律師開展社會調查的案件概要輸入系統平臺。通過類似于打車平臺上發單-接單機制,異地的司法局可以登入端口了解到相關信息,并確認是否接受委托。若接受,則指派公益律師開展調查。以此,形成信息共享,工作聯動。
我國立法尚未規定社會調查員的權利義務,由此導致實踐中社會調查員不受重視、不被配合的尷尬境況,使得在庭審實質化背景下社會調查員是否應當出庭等問題難以回答,并由此帶來保障不力的難題。對于公益律師需要出差去省內邊遠地區或省外,由于交通費昂貴且耗時較長,必要支出常常超額,更有公益律師工作時人身安全保障問題。
建議首先通過地方規范意見等明確公益律師的權利義務。具體地,公益律師開展社會調查應當享有以下權利:(1)會見未成年人的權利。(2)獲得必要的工作保障權利。(3)獲得人身保障和經濟補償的權利。應當承擔以下義務:(1)保密義務。(2)客觀公正義務。(3)出庭義務。此外,還應履行及時完成報告義務、接受監督義務等。其次,建立彈性的必要經費制度。在劃定具體額度的情況下,增加一部分超額額度,如省外經費額度為2500元,但有500元的超額額度。如公益律師遇特殊情況經費不足,可以在超額額度的限額內進行報銷。最后,受委托機關應當為其指派的公益律師提供必要的人身保障,可以采取對出市區范圍的公益律師購買人身意外保險等具體措施,建立動態的、定時的監控管理措施,避免發生安全事故,由此產生的費用,納入必要費用范疇,由委托機關予以報銷。
[ 注 釋 ]
①康相鵬.“涉罪未成年人異地社會調查相關問題”研討會綜述[J].青少年犯罪問題,2014(5):104-108.
②王貞會,等.未成年人刑事司法社會支持機制研究[M].中國人民公安大學出版社,2017(07):19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