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 桐
蘭州大學,甘肅 蘭州 730000
梁慧星教授曾經提出,人格權的概念具有不可定義性①。筆者認為,人格權的確具有抽象性,比較難以作出十分貼切又通俗的定義,但這并不是說這一概念是不可被定義的,學科技術水平是一個不斷發展前進的過程,發展到一定程度之后是能夠給模糊的概念作出清晰的定位的。所謂人格權,其實就是一種民事權利,只不過它與人自身密切相關,與債權、物權等權利相比有其獨特的屬性,人格權的概念需要與以下幾個概念加以明確區分。
第一,人格權與人格是不同的。人格首先是一種資格,是人之為人,所擁有的進行民事活動的資格和能力。其次,從客體角度來說,人格也是一種利益,這種利益是受到法律的認可與保護的②。人格權就是基于人格基礎上,民事主體所獲得的從事民事活動、承擔民事義務的權利。有的學者認為,因為人格權與人格密不可分,相伴相生,所以人格權無法獨立成編。這一觀點并不是完全正確的,誠然,人格權的確與人格存在千絲萬縷的聯系,二者在絕大多數情況下是重合的,但是,也要認識到,在社會生活日益復雜化的當下,也時常出現二者分離的現象,比如人體器官的定性問題。
第二,人格權與人權是不同的。筆者認為,人權是一個比較宏觀的概念,這個概念之下涵蓋了許多層面的意義,比人格權的范圍要廣泛許多。加強人權保護是當今世界各國的共識,有的學者認為人格權獨立成編并不能促進人權保護,認為保護人權的關鍵在于限制公權力的濫用③。筆者認為,雖然人格權與人權是兩個截然不同的概念,但是對于人格權的保護以及對人權的保護在內核上是一致的,只不過人格權是民法領域中的概念,人權主要是憲法中的概念,二者都強調人作為獨立的主體,對于自身價值的追尋,對于自身權利的保護,人是社會中的人,自然也需要相應的權利來監督公權力或者是去參加選舉。
世界范圍內,人格權獨立成編的國家很少,但這不失為我國的又一創新之舉。大陸法系國家的顯著代表——德國,在薩維尼的主導下制定了《德國民法典》,延續了潘德克頓體系。薩維尼認為人格權是一種自然的權利,是原權利,也就是說,人格權其實在法律產生之前早已產生了。因此,人格權不能由法律加以規定,他認為如果明確用立法的形式對人格權加以確定和保護,就是對這種自然而神圣的權利的貶損,類似于我們今天所說的位階的問題④。筆者認為,對于人格權,必須要加以明確規定,否則沒有寫入法律的人格權保護是不現實的。人格權的確是最關乎個體切身利益的一種權利,的確是在人的獨立自主的意識產生之初人們便認識到了它的重要性。但是,沒有被法律明文加以規定的人格權就好比道德和習慣,人們習慣于這樣做,但是不這樣做的話,最多即受到社會壓力和道德譴責,這樣至關重要的人格權,自然無法得到很好的保護。因此,人格權是必須明確在法律中規定的,這也并不是對其價值的貶損,相反,恰恰是對其價值的肯定。
《草案》中,明確對于法人人格權予以確認。這一點在民法學界也有較大爭議。部分學者否認法人有人格權,認為人格權是自然人所獨有的。其理由大多是認為法人無法像自然人那樣擁有感知和理性判斷的能力。筆者認為,法人是民法上擬制的人,法人也是擁有人格權的,在社會形勢日益復雜,各種利益因素多元化的當今社會,不能僅僅承認法人有名稱權,這種單一規定對于法人的保護是不夠全面的。法人很可能在復雜多變的社會情況下人格利益受到侵害,這種復雜多樣的侵害形式要求我們必須承認法人人格權。
筆者認為,人格權獨立成編是我國立法模式上的更優選擇,具體原因有以下幾個方面:
在《民法通則》中,對于人格權的規定采用列舉式,即姓名權、榮譽權、名譽權、生命權、身體健康權、自由權、肖像權。很顯然,這一規定遠遠不滿足當今對于人格權保護的要求,人格權需要通過具體而明確的條文加以保護,而不能用列舉式的方式。民法總則在民法典中起到的是提綱挈領,抽象出原則性、籠統性規定的作用,而人格權法律卻應當是具體的規定,確定人格權地位,具體規定出各種不同的人格權制度以及權利受到侵害后的救濟措施,最后考慮到人格權的形式豐富多樣,具有開放性,應再對個人利益的保護加一個“兜底性”規則。這些復雜又精細的規定,是無法放在民法總則中加以規定的,否則,民法總則的抽象性、原則性和統領的作用將被打破,也不利于在實務中根據具體情況處理具體案件。民法總則的抽象性和人格權法的具體性是不相容的,人格權法不適宜在民法典總則中進行規定。
部分學者通過分析《烏克蘭民法典》,得出我國人格權法不能單獨成編的結論。筆者認為這種結論是錯誤的。持這種觀點的學者,多認為人格權法獨立成編,在世界范圍內沒有成功的經驗可以借鑒,而烏克蘭作為將人格權法獨立成編的國家,這種法律規定不但沒有促進人格權的保護,反而使得社會動蕩不安,最后甚至引發了“顏色革命”。因此,我國人格權法也不應當單獨成編。
這種觀點的錯誤主要體現在以下兩個方面:
第一,人格權法獨立成編與“顏色革命”沒有直接的因果關系。爆發“顏色革命”,是復雜的一系列社會因素共同作用的結果,而不是說因為烏克蘭立法機關將人格權獨立成編,所以“顏色革命”才會爆發,不能將這種關系簡單化。況且,烏克蘭的制度變革是在1991年發生的,此時甚至還沒有制定新的人格權法。不僅如此,世界上爆發“顏色革命”的其他國家并沒有人格權法獨立成編作為前提。可見,烏克蘭社會的動蕩不能簡單地歸結于烏克蘭將人格權法單獨成編。
第二,與烏克蘭的“顏色革命”有聯系的,其實就是烏克蘭為了彰顯自己的人格權保護水平已經達到世界發達國家的水平,而一味地對人格權進行擴大并且不加以權利行使上的限制,這主要體現在結社自由權和集會自由權上。筆者認為,集會自由權和結社自由權嚴格意義上來說并不算人格權,因為這二者都與政治自由、言論自由直接相關,更多地關注人的社會政治權利,也就是憲法權利,而人格權關注的重點在于人本身。因此,在人格權法的制定過程中,應當將集會自由權和結社自由權作為憲法權利,在憲法中加以保護,同時,所有的權利都需要加以限制,“人生而自由,卻無往不在枷鎖之中”,對于這二個權利,也必須加以限制,尤其是青少年容易在沒有明辨是非的情況下受到煽動,如果權利的實施不加以限制,則會助長敵對勢力的氣焰。
所謂的“人格權商品化”,其實就是承認人格權不僅僅具有專屬于個人的某種利益,在某些情況下,人格權的部分內容會存在經濟和商品的價值,也就是說,在主體受到一定限制的情況下,可以自由地利用自己的人格權取得經濟上的利益。最為典型的是肖像權,某些知名人物的肖像權是具有經濟價值的,這是毋庸置疑的,而肖像權顯然屬于人格權法范疇。如果堅持國內部分學者主張的人格權完全不能讓與、繼承、放棄,因此與物權、債權存在根本區別,以致人格權法不能獨立成編的觀點,那么就等于否認了人格權商品化的問題,否認了特定情況下權利人對于自己人格利益支配的權利,這種觀點顯然是不正確的,人格權在某些情況下也具有可支配性,這種可支配性正是需要獨立的人格權立法加以規范。不能讓與的是人格,而并不是人格利益。如果說人格利益是不可以讓與的,這其實就是對人格權主體自由行使權利的限制,反而是有悖于人格權保護的。
在人格權的支配問題上,張素華教授提出人格權可以進行事實支配和法律支配的觀點,事實支配,就是主體在法律規定的范圍內自由地行使自己的人格權;法律支配,就是我們所說的人格商品化問題。這種可以支配的人格利益,如何支配,怎樣行使這種權利,支配的邊界在哪里等問題,是人格權法立法上急需解決的問題。
民法典人格權法是否應獨立成編的問題,是我國民法立法上的一個挑戰、一個機遇和一種選擇。我們應當立足中國的現實狀況,具有開創性地對中國民事法律作出最貼切我國實際的法律規定。筆者認為,綜合各種客觀情況,人格權法獨立成編是更好的選擇,只有將人格權法獨立成編,才能切實地保護民事主體的各項具體的人格權利。我們需要的是新時代、新時期的人格權法,而不是墨守成規,無法滿足新時代新要求的人格權法。
[ 注 釋 ]
①梁慧星.民法典編纂中的重大爭論——兼評全國人大常委會法工委兩個民法典人格權編草案[J].甘肅政法學院學報,2018(3).
②王利明.民法人格權編(草案室內稿)的亮點及改進思路[J].中國政法大學學報,2018(4).
③梁慧星.中國民法典中不能設置人格權編[J].中州學刊,2016(2).
④張素華.人格權法獨立成編必須正視的幾個基本問題[J].東方法學,2018(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