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靜波
地方組織與國家、地方、民眾的互動及發揮的功能與作用,是近年頗受關注的研究領域。中國社會自20世紀80、90年代以來發生了巨大變遷,國家與社會間的關系也在不斷演化與重構;進入21世紀后,伴隨街居制的式微和單位體制的解體,社會組織迅速發展,在社會參與、社會管理以及公共服務等范疇發揮有效作用,給當下中國社會帶來了一系列新變化,也在某種程度上重構了國家與社會之間的邊界。(1)丁惠平:《中國社會組織研究中的國家—社會分析框架及其缺陷》,《學術研究》2014年第10期。。而近年對地方組織的相關研究中,關于當代社會組織的研究占據了更大的比例。筆者認為,古代、近代地方組織的研究亦應給予重視,作為曾經的社會結構要素,其研究對當代社會組織的發展具有相當的借鑒作用,并且有助于理清地方社會的歷時性發展邏輯。
本文的研究述評對象——東莞明倫堂,即為一個歷史上具有相當影響力的地方組織。它存在于1845年至1953年間,因擁有巨大的沙田產業而具備了雄厚實力,在地位和功能上早已超越了作為學宮內部建筑的明倫堂,足以干預東莞的地方事務,是一個類政府實力組織。在廣東近代地方社會研究的多個范疇中,東莞明倫堂都是有代表性的突出個案,并可藉以參照分析中國近現代地方社會的結構和發展過程,有利于理解相關的重要社會現象和問題。
地方組織處于國家、地方、民眾互動網絡中的聯結點,要闡析其位置與作用,仍須回顧“國家、地方與民眾互動”這一中國社會史研究要題的基本理論。國外學者業已在研究中形成一些相對成熟的理論和概念,其中對國內學界影響較大的如:克里福德·吉爾茨的“內卷化”(involution)理論,哈貝馬斯提出的“公共領域”(public sphere)概念(2)[德]尤根·哈貝馬斯:《公域的結構性変化》,童世駿譯,鄧正來、J.C.亞歷山大編《國家與市民社會》,北京:中央編譯出版社2002年,第121-172頁。、以及黃宗智在此基礎之上結合實證研究提出的“第三領域”概念(3)[美]黃宗智:《長江三角洲小農家庭與鄉村發展》,北京:中華書局2000年,第432-433頁;黃宗智:《中國的公共領域與市場社會——國家與社會間的第三領域》,程農譯,《世界歷史》2003年第4期。,施堅雅(William Skinner)的“核心-邊緣”結構理論(4)[美]施堅雅:《城市與地方體系層級》,葉光庭等譯,施堅雅主編《中華帝國晚期的城市》,北京:中華書局2000年,第363頁。,杜贊奇(Prasenjit Duara)的“權力的文化網絡”理論(5)[美]杜贊奇:《文化、權力與國家——1900-1942年的華北農村》,王福明譯,南京:江蘇人民出版社1996年,第4-5、13-33頁。,弗里德曼(Maurice Freedman)關于中國東南地區宗族的開創性研究(6)[英]弗里德曼:《中國東南的宗族組織》,劉曉春譯,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0年,第161-178頁。;此外,馬克斯·韋伯提出儒教在中國發揮了調節國家與地方社會關系的主要作用、從而維持社會秩序(7)[德]馬克斯·韋伯:《儒教與道教》,王容芬譯,北京:商務印書館1995年,第203-204頁。的見解,瑪麗·蘭欽(Mary B.Rankin)(8)Mary Backus Rankin, Early Chinese revolutionaries: radical intellectuals in Shanghai and Chekiang, 1902-1911.Cambridge, Massachusetts,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1971.pp.126-167.; Mary Backus Rankin, Elite Activism and Political Transformation in China: Zhejiang Province,1865-1911.Stanford, Stanford University Press,1986.pp.170-201.、魏斐德(Frederic Wakeman,Jr.)、孔飛力(Philip A. Kuhn)(9)[美]孔飛力:《中華帝國晚期的叛亂及其敵人》,謝亮生等譯,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0年,第221-229頁。等學者對近代士紳群體在國家與社會之間的作用和權力擴張狀況所作的考察。國內學者對上述諸理論有所借鑒,在結合自身研究領域和實證的基礎上進行思考與闡釋,于市民社會(公共領域)、士紳階層、國家權力與基層社會、民間信仰和傳說、宗族社會、民間社團等具體領域取得了較多的研究成果(10)參見 徐松如、潘同、徐寧:《關于國家、地方、民眾相互關系的理論與研究狀況的概述》,唐力行編《國家、地方、民眾的互動與社會變遷》,北京:商務印書館2004年,第583-597頁。。誠然,建立在西方歷史和社會狀況基礎上的理論應用于中國現實情形的分析和闡釋過程中,有時會表現得不適用甚至有論證斷裂感。例如“國家-社會”理論范式在中國學界過于廣泛的流行和應用,已有學者提出質疑并反思,認為這種理論范式更強調國家與社會的對立性質,并且會因過于關注結構分析而屏蔽行動分析(11)丁惠平:《中國社會組織研究中的國家—社會分析框架及其缺陷》,《學術研究》2014年第10期。。比較而言,“國家-地方-民眾”的理論視野更為寬廣,具有更強的包容性,尤其能夠在結合不同地區具體情況的實證研究中,呈現出多重討論維度。
那么,在“國家-地方-民眾”的理論視野下,關于東莞明倫堂這一地方組織的研究做到了什么程度,有哪些得失?筆者綜合目前所見文獻,對這一問題試作解答。自20世紀80年代以來,國內外已有不少學者關注到東莞明倫堂并對其進行研究和闡釋,經整理得著作1部(黃永豪,2005)和論文22篇,其中學位論文4篇(碩士論文3篇:韋錦新2002,黃素娟2008,謝景琴2012;博士論文1篇:王傳武2015)。這些文獻的研究主題主要分為三類:地方控制,沙田問題和地方社會事業,這三類主題都顯示了對“國家-地方-民眾”問題的觀照。筆者將作分類述評,并從其中的學術焦點闡發開去,探討東莞明倫堂乃至中國近代地方組織研究的更多可能性。
地方組織的性質涉及到地方社會結構要素的權重比例問題,對分析地方社會的權力分配以及控制非常重要。不少學者關注了東莞明倫堂的性質特征及其在地方社會中發揮的作用。
東莞明倫堂的專門研究自20世紀80年代開啟,首篇以東莞明倫堂為主要研究對象的論文,是美國學者伍若賢的《清代及民國時期的土地開墾、商人資本和政治權力:東莞明倫堂》(12)[美]伍若賢:《清代及民國時期的土地開墾、商人資本和政治權力:東莞明倫堂》,劉志偉譯,葉顯恩主編:《清代區域社會經濟研究》(上),北京:中華書局1992年,第510-544頁。一文,由劉志偉教授據英文原作翻譯了部分章節而成。此文考察了東莞明倫堂從清末到民國中期的組織運作及其對地方社會的作用和影響,將明倫堂定位為“集團地主”性質,探究了民國時期明倫堂包佃人身份的轉變,分析了明倫堂管理者與“二路地主”具體的獲利方式。該文同時指出,20世紀20年代明倫堂在人事任命、財務整理方面采取了一系列改革措施,取得較為顯著的效果,從而有條件投入更多資金在地方教育和地方建設方面,為東莞和廣東的社會發展做出了一定的貢獻。作者辯證地看待了明倫堂在清末民初的經濟社會中發揮的歷史作用。
此前,伍若賢應邀來華所做的學術報告文章《清代民國珠江三角洲的鄉族田與二路地主》(13)[美]伍若賢:《清代民國珠江三角洲的鄉族田與二路地主》,《廣東社會科學》1987年第4期。中也談到了東莞明倫堂。該文集中分析鄉族田與二路地主的歷史關系,討論舊中國農村社會的經濟性質和歷史作用,認為造成民國時期農村危機的因素主要是社會結構和人口壓力的問題。明倫堂沙田田產擴張的例子用于論證官府和地方豪紳之間因稅收問題發生的沖突。他認為,民國時期二路地主的背景發生了改變,明倫堂的二路地主身份性質是“金融資本、工業資本和商業資本三位一體”。戴和將此文歸入沙田之上生產關系的研究(14)戴和:《1987年廣州國際清代區域社會經濟史暨全國第四屆清史學術討論會概述》,《中山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1988年第2期。。明倫堂的研究在起點便具有了較為宏觀的認識,將這個組織本身的性質以及與地方社會的互動關系置于重要地位。同時,“集團地主”“二路地主”等概念也為后來的研究留下了探討空間。
將東莞明倫堂進行專章研究的第一部著作,是香港學者黃永豪在其碩士論文基礎上修訂、于2005年出版的《土地開發與地方社會——晚清珠江三角洲沙田研究》(15)黃永豪:《土地開發與地方社會——晚清珠江三角洲沙田研究》,香港:文化創造出版社2005年。。該書著眼于沙田這種獨特的土地資源在地方社會與國家政權關系中的作用,具體討論了沙田的田土性質如何影響地方鄉紳的活動,兼及地方鄉紳與國家政權的互動,從而展現地方社會與國家政權的關系。該書第三章以萬頃沙為個案,闡述了東莞鄉紳如何利用沙田的獨特屬性,將其擁有的政治、文化、人脈資源和主要地方勢力結合,形成強大的地方組織,因而得以掌握萬頃沙的控制權并影響地方事務。第四章以大良龍氏控制東海十六沙的過程,說明與萬頃沙上游地區沙田控制方式的差異。結論中對比了萬頃沙與東海十六沙的歷史,表明在清代中后期鄉紳是控制珠江三角洲沙田的主要角色:地方鄉紳為取得官府的文化和政治體系的資源,推動了國家權力向地方社會滲透,而土地資源反過來也塑造著地方社會與國家政權的關系。基于翔實的史料,作者得出一個觀點:作為影響地方社會的主體——鄉紳,在地方控制角色上與宗族存在差異。從經營沙田、與官府的關系以及自身文化資源和社會地位各方面的考察來看,鄉紳比宗族的力量更為重要,在地方社會上發揮了更大的作用。鄉紳才是影響地方社會的主體,這一觀點的提出對于華南地方社會結構與秩序的研究路徑,提供了新的闡發方式,以往研究則是多將明倫堂的經營管理者確定為宗族。該著作對東莞明倫堂鄉紳的身份和背景挖掘深入,運用了很多土地契約類的材料,對明倫堂與東莞地方社會的關系方面的研究多有啟發。
第一篇全文對東莞明倫堂進行專門研究的學位論文,是韋錦新的碩士論文(16)黃永豪寫于1987年的碩士論文同樣以東莞明倫堂的例子作為部分章節來論述,并非全文論述。《地方公產與地方控制——東莞明倫堂研究(1845-1953)》(17)韋錦新:《地方公產與地方控制——東莞明倫堂研究(1845-1953)》,中山大學2002年碩士學位論文。。該文以明倫堂獲得大片沙田的初期和民國時期的發展歷程,探討了晚清至民國后期東莞地方社會的轉變。他對明倫堂的性質表述是因不同時期的特點而定的:簡要而言是一個地方公產的管理機構,后來又發展為半官方性質的地方財團,形成在地方割據分肥的官紳集團。該文從東莞明倫堂的運作和人事變更兩方面探討東莞地方社會領導權的轉移,論述了明倫堂公產的確立與清末萬頃沙的開發、民國時期的明倫堂與地方政治的關系、明倫堂經營方式的轉變以及明倫堂對東莞地方建設的作用幾個方面。該文的貢獻在于:首次從完整的存在時間對明倫堂進行全面研究,陳述了明倫堂的資料情況,梳理了明倫堂的緣起及發展歷程,尤其呈現了明倫堂在清末和民國時期幾個發展階段的不同特性,并討論士紳和軍人集團對明倫堂的控制和影響,點明了會計獨立制度和田租征實方式對明倫堂經營管理產生的影響,在研究線索方面對后來者具有啟發和指引的作用。但有關明倫堂與地方建設的領域尚未深入涉獵。關于東莞明倫堂的整體研究,還具有較大的闡釋空間。
邱捷《民國初年廣東鄉村的基層權力機構》(18)邱捷:《民國初年廣東鄉村的基層權力機構》,《史學月刊》2003年第5期。一文,指出民國初年廣東鄉村社會結構的再生產問題:辛亥革命沖擊了廣東的鄉村基層權力機構(包括警局、區鄉辦事所和團局),民初時這些機構便以各種方式來恢復或重建。政局動蕩之下,省、縣級政府不足以充分控制鄉村,使基層權力機構具備了較強的獨立性,不少地區的鄉村基層權力機構格局甚至延續到40年代末,民國政府的新縣政亦對其無可奈何。作者認為明倫堂也是這樣的一個“公局”,當民國初年珠三角地方“護沙”自衛團與政府護沙軍爭斗之時,明倫堂這個舊有權力機構仍然被東莞士紳所掌握,一筆“開拔費”將政府護沙軍請走,避免了政府護沙武裝對萬頃沙的控制。這有助于我們了解明倫堂在民國初年的權力格局及其對東莞社會結構所起的作用。(19)邱捷的另一篇文章《晚清廣東的“公局”——士紳控制鄉村基層社會的權力機構》的論述對象是19世紀50年代因鎮壓紅兵起義而在廣東普遍設立的公局,其后演變為廣東士紳控制鄉村基層社會的常設權力機構,也使清朝的統治得以延伸到縣以下的基層社會。研究廣東公局有助于進一步深入了解晚清士紳的地位、作用以及國家與社會的關系。
抗日戰爭時期明倫堂的管理情況在以往研究中并不明晰,一些回憶錄中只提到當時存在“真”“偽”兩個明倫堂,分別由原董事會和日偽政權管轄,佃戶要向兩邊交租而生計艱難。王鍵在《抗戰時期臺灣拓殖株式會社對廣東、海南的經濟侵掠》一文中提到抗戰期間日軍對東莞明倫堂的掠奪和利用,即1939年侵粵日軍指使臺拓與偽政權合辦興粵公司,專為日軍提供糧草,主要經營的便是東莞明倫堂公產及中山大學農場官產。(20)王鍵:《抗戰時期臺灣拓殖株式會社對廣東、海南的經濟侵掠》,《近代史研究》2011年第2期。文中梳理了關于臺拓公司經濟侵掠中國大陸方面的研究,指出大量檔案史料典藏于日、臺,如日本外交史料館、日本防衛廳防衛研究所及臺灣中研院、臺灣文獻館等處,包括大量原始檔案。臺灣學者朱德蘭、鐘淑敏等在臺拓對華經濟侵掠方面有較多探討,但闡述主要集中在臺拓公司的經營活動和范圍,視野仍須擴展。大陸學界近年來開始關注這一課題,但總體來說研究剛剛起步,原始史料也相對匱乏。王鍵此文令我們獲得了有關明倫堂研究的更多線索,即藏于日本、臺灣兩地的臺拓原始檔案資料里,可能會找到東莞明倫堂“偽堂”在抗戰期間的經營管理詳請,進一步探究這種狀況和對東莞乃至廣東社會的影響。
以上,在地方控制這一領域,學者從各自的研究角度出發,通過考察東莞明倫堂的組織運作及其對地方社會的影響,得出其在地方社會結構中所處的位置,以確定該組織的性質。那么,無論是集團地主(伍若賢所言,并且我們可以認定絕大多數地主就是當地的“紳”),還是鄉紳(黃永豪所言)、士紳(韋錦新、邱捷所言)、官紳(韋錦新所言)作為組織掌控者,這些描述明倫堂組織性質的說法,都強調了明倫堂由“紳”所管理的本質。黃永豪提出,在影響地方社會的主體方面,鄉紳的作用更為顯著,并指出鄉紳與宗族在地方控制角色上的差異。這是對華南社會結構根本問題的討論,尤為可貴。已有許多研究闡述了宗族在華南社會中的重要作用,甚至可以說,宗族成為理解華南地方社會的首要切入點,也是理解華南社會的基本方法和路徑。在這方面,被稱作“華南學派”的學者群體之研究取向影響頗大。他們的研究成果顯示了:宗族在東南地區的地方社會、區域文化和它從宋明以來的歷史發展進程中,充當了一個核心的角色,往往成為地方社會及其歷史變遷的組織形態、意識模型、框架、途徑、方式和表達等,宗族大體上成為中國社會“東南觀”的一個范式。但是,進入中國東南地區必以談宗族為核心的思路,是否也會對研究構成某種程度的消極影響?宗族對于相當多的“事實”并不具有整體的“普適性”,也不能上升到理論模型的高度。宗族對于地方社會及其歷史變遷所具有的種種“內生性”意義,很可能是宗族的實踐者刻意用話語構建的結果,也可能是由眾多研究者不斷累積、強調而帶來的一種感覺或者印象。“華南學派”的學者自身已有這方面的反思:“宗族……是一個需要不斷被置于特定歷史情境下去解釋和討論的‘問題’和‘現象’。……只是用它來說明關于中國的國家-社會體系的建構過程的一種(并不是唯一)重要表現形式。”(21)黃向春:《“學術共同體”抑或“范式”:我所理解的“華南研究”》,《開放時代》2016年第4期。
東莞地處珠江三角洲,宗族形態自然也是社會基本形態之一。在東莞明倫堂這一地方組織的誕生和發展過程中,其組織管理層亦為地方上一部分有勢力紳士的聯合體,但是,強宗大族卻并非這些紳士的必然背景,宗族勢力只是一個影響要素而非全部。關于東莞明倫堂組織性質的研究,可以與宗族理論范式研究形成對話或補充。對此,黃永豪、韋錦新、王傳武的研究可以說都在這方面有所強調和思考,但是在東莞明倫堂出現的歷史條件方面探討還不夠深廣,對明倫堂組織的超越性挖掘不夠。而這種地方組織所凝聚的力量在其成員本身屬性之上的超越性,正是在“國家-地方”這個研究維度上結合具體歷史發展時期可作的突破。
沙田是東莞明倫堂的主要產業和經濟基礎,因而論及明倫堂必然涉及沙田問題。正是沙田的特殊性質導致了地權問題和經營管理方式的復雜化,這種復雜化體現了國家制定的政策與地方實際施行的差異,并顯示了地方社會網絡的運作與影響。多位研究者對明倫堂的分析闡釋基于沙田的層面展開。
日本學者西川喜久子曾于二十世紀八十年代初到廣東搜集資料和做田野調查,其論文《清代珠江下流域の沙田について》(22)[日]西川喜久子:《清代珠江下流域の沙田について》,《東洋學報》The Toyo Gakuho 63(1·2), 1981年第12期。以廣東沙田的占有形式為研究對象,詳細考證了沙田的具體形成過程及墾殖方式的變化,解釋了“潮田”“圍田”等概念及其差異,進而論述沙田經營方式的變化原因、土地所有權的種類及演變過程。該文以民國《東莞縣志·沙田志》為主體,結合《順德縣志》《桑園圍志》和張之洞奏折等文獻材料,剖析當時沙田在圈筑、墾殖、經營、佃耕等方面的具體方式及慣例,明確了沙田上的所有權和生產關系。參考和援引的文獻較為全面,尤有參考價值的是文后附注了一個學田、公產、義倉等名義下沙田的田產數量表,再加上35條詳細的注釋,有助于后來者了解和探究信息源。西川還提出一些拓展性的問題:沙田與鄉紳之間的關系,沙田所有者應具備哪些實力,承包人的資本是如何積聚起來的等等,如今仍需深入探討。(23)西川喜久子這篇日文論文有兩個版本的譯文,一是發表在《嶺南文史》1985年第2期的《清代珠江三角洲沙田考》,由曹磊石翻譯,二是發表在《中山大學研究生學刊》2001年第3期的《清代珠江下游地區的沙田》,由翟意安翻譯。曹文比翟文更為詳細,但翟文保留了更多的注釋條目。這兩個版本可相互參照閱讀,以利于理解。作者以較大篇幅梳理了沙田開墾史的一個重要階段——“圍田”的出現階段,詳以東莞明倫堂為例,描述了東莞明倫堂獲取萬頃沙的過程,更難得的是她關注到與東莞明倫堂展開爭奪的溫植亭、郭進祥、郭亞寶等人,對他們的身份背景加以解析。
沙田地權問題離不開對國家宏觀層面沙田政策的探討。程明發表于1986年的文章《清代珠江三角洲沙田述略》(24)程明:《清代珠江三角洲沙田述略》,《華南師范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1986年第2期。,梳理了清代的沙田政策史,關注點在于清政府制定或改變沙田政策的目的。道光二十三年(1843)政策上有一項重大變化:新漲沙田列為屯田,所有權收歸國家。這在很大程度上是由于清政府在鴉片戰爭后財政困難、軍備匱乏,收管沙田可以擴展財源。國家對沙田租佃關系的管控較為松懈,導致大量的私下轉租變賣等情形,如東莞明倫堂從承佃人潘敬義、潘德昌手中接佃沙田的過程就是一個典型例子。文章還討論了東莞明倫堂如何行使權力及如何成立武裝來維護自身利益,并肯定了明倫堂管理的廣袤沙田對當時東莞經濟發展所做的貢獻。吳建新《清代墾殖政策的兩難選擇——以珠江三角洲沙田的放墾與禁墾為例》(25)吳建新:《清代墾殖政策的兩難選擇——以珠江三角洲沙田的放墾與禁墾為例》,《古今農業》2010年第1期。也關注了清代政府沙田墾殖政策的變化及其實際應對。圍墾沙田有時會阻礙水道,所以廣東地方政府禁止這種圍墾客觀上是有益的,但各種利益集團與政府相博弈,造成禁令施行困難。為保護水環境和防止災害,清代仍在有限的時期和范圍內實行了禁墾令。文章援引了黃永豪對晚清士紳通過各種力量控制沙田的研究, 作為地方利益集團與政府博弈的具體例證。這個例證在明倫堂研究中屢有出現,即光緒十二年張之洞為清丈廣東沙田而打擊東莞士紳勢力,遭到強烈對抗,東莞明倫堂鄉紳甚至能夠動員京官對張之洞施加影響,以致張之洞作出重大讓步,充分證明了東莞士紳的政治實力。
葉顯恩、周兆晴在《地權轉移過程中的商業化精神》(26)葉顯恩、周兆晴:《地權轉移過程中的商業化精神》,《珠江經濟》2007年第11期。一文中講述了在晚清珠三角農業商品化加深、地權轉移加速的條件下,出現炒買炒賣土地、或將土地買賣作為物業經營手段的現象。當時在拍圍不久的邊遠沙區,耕作管理由“結墩而耕”變成圍館經營。所謂“圍館”,是該圍田的管理機構,一般是建在圍內平坦高地上的房屋、禾場、炮臺等。圍館首領是經濟資本和社會資本雄厚的大耕家,他們委派代理人駐扎圍內總管事宜。文中列舉的代表性大耕家,就是民國年間東莞明倫堂最有勢力的大耕家鄒殿幫和何同益。對于二人財力和社會資源的描述,使我們了解到明倫堂管理萬頃沙的手段和細節,有助于分析大耕家的身份背景及其資源,加深對萬頃沙生產關系的理解。張曉輝的《略論民國時期廣東經濟的若干特征》(27)張曉輝:《略論民國時期廣東農村經濟的若干特征》,《廣東史志》2005年第2期。一文則點明富商鄒殿邦為東莞明倫堂的“二路地主”。
沙田地權這一研究角度,出現了首篇將東莞明倫堂作為專章研究的博士學位論文——王傳武的《土地產權與珠江三角洲“沙田-民田”格局的演變》(28)王傳武:《土地產權與珠江三角洲“沙田-民田”格局的演變》,中山大學博士論文,2015年。。該文對東莞明倫堂的定位是:以沙田為經濟基礎的一批地方紳士的聯盟組織,考察焦點是:為何東莞能夠產生明倫堂這樣的組織,它如何控制和經營沙田,這種特殊的地權關系又怎樣導致了地方紳士與官府的對立。該文在第二章第三節“東莞明倫堂的形成及其地權結構”中,論述了東莞一批科舉新進之家如何制定有效策略,成功地建立起影響力巨大的公產機構;其“保佃接承”的控產方式,是后來與省級大員激烈沖突的主要原因之一。在對爭奪萬頃沙過程的考察上,該文著重討論東莞鄉紳的謀略,前述黃永豪的著作則是聚焦于鄉紳與官府的聯結。該文亦細致考證了參與爭奪萬頃沙的東莞士紳的出身和生平,為我們了解這些當事人提供了詳細的分析和更多線索。該文詳細描述了光緒十四年(1888)明倫堂士紳與時任兩廣總督張之洞的沖突博弈,而沖突的主要分歧是雙方對明倫堂管理之沙田的地權結構有不同理解。作者認為“管業權”是一種地方性知識,這一角度對理解雙方沖突的事實基礎深有啟發。沙田土地產權的演變也與沙田地區的社會流動樣態及地方社會結構的變動大有關聯,作者在這方面的考察中關注到地方自治問題和近代鄉村的現代性問題,具有很強的問題意識,可對后來者的相關研究提供啟發。
地權是利益攸關所在,往往引起各種爭奪。黃利平在《晚清珠江口的沙田爭奪》(29)黃利平:《晚清珠江口的沙田爭奪》,《尋根》2016年第6期。一文中以地方志和碑刻材料為基礎,闡述了晚清珠江口地區社會沙田爭奪的三種方式:區域之間的爭奪、沙田業主之間的爭奪和軍隊與承稅業主之間的爭奪。該文以東莞明倫堂獲取萬頃沙的例子闡述區域間的爭奪。而這種地權引起的爭奪還延續到當代。曹正漢《地權界定中的法律、習俗與政治力量——對珠江三角洲灘涂糾紛案例的研究》是有關明倫堂研究的一篇較為特殊的論文,其論述核心是當代的珠江三角洲地權問題,東莞明倫堂是一部分歷史背景。該文表明即便在當代,政府制定的法律仍然不能成為界定灘涂地權的主要依據,實際中多以傳統的沙骨權和圍墾投資達成的既成事實為依據,并依靠當事人自身的政治力量來具體實施。該文以法治作為分析立場和觀照角度,探索國家法律在地方社會的實際應用中遭遇困境的原因,即:中國法律的制定特別是實施并非全以法律規則為準繩,而多以社會規范為基礎;政治領域與法律領域連接緊密,使政治力量有繞開法律直接爭取地權的機會。作者在文中參考了黃永豪和伍若賢的研究,指出政治力量在珠江三角洲灘涂開發與產權界定的歷史中,發揮著至關重要的作用(30)曹正漢:《地權界定中的法律、習俗與政治力量——對珠江三角洲灘涂糾紛案例的研究》,北京天則經濟研究所主編:《中國制度變遷的案例研究》(廣東卷)第六集,北京:中國財政經濟出版社2008年,第712-806頁。。他在此文中重點分析的案例是1988一2000年中山市與番禺市的灘涂劃界糾紛,詳細描述了中山與番禺對萬頃沙南端灘涂在劃界和歸屬上存在爭議、沖突升級的過程,后經省政府調解數次仍未解決,只是因為自然環境的變化和政治力量的消長暫時達成一致。文章表達了對日后沙田所有權爭端仍會出現的預測和憂慮。該文的當代案例,讓我們讀到東莞明倫堂在終結之后、萬頃沙衍生的新沙上發生的地權爭奪故事。其中習俗、法律和政治力量對于地權的作用,以及各方博弈與力量的消長,均可與150多年前東莞與香山的萬頃沙爭奪過程比較和參照。
沙田的開發過程較為復雜艱難,葉顯恩《明清珠江三角洲沙田開發與宗族制》(31)葉顯恩:《明清珠江三角洲沙田開發與宗族制》,《中國經濟史研究》1998年第4期。一文凸顯了宗族在沙田開發中的重要性。該文指出,沙田開發不僅需要一定的自然條件,還需要與之適應的社會組織。有足夠的且能協同一致的群體力量,才能進行堤圍興修、沙田開發和管理防衛等一系列事務。東莞明倫堂作為例證,一是說明大型沙田開發需要把商業資本與大宗族、政治勢力結合起來,比如正因順德龍山溫氏家族擁有大族和巨商的地位,才得以先行承墾萬頃沙。二是說明解放后在土改過程中有一條原則,就是將規模較大、不利于分散經營的水利工程收為國有,萬頃沙因此成為國有的沙頭鄉華僑集體農場。這兩點都說明沙田開發需要實力強大的組織接手才能實現,宗族是這樣的組織,明倫堂是比單個宗族更強的組織,而解放后比這些組織強大得多的接管者,就是國家了。
關于國家與地方社會、宗族的關系,科大衛的著作《皇帝與祖宗》中結合華南社會的實例有詳細闡釋。該書的第十九、二十和二十二章提到了東莞明倫堂。在說明沙田業權的分配需要武裝力量支撐,以及沙田業戶與士紳、地方安保力量、官府之間形成了一個緊密聯結的關系網絡問題上,作者運用了東莞與香山爭奪萬頃沙的訴訟過程和判決結果,以及虎門炮臺的給養依靠萬頃沙的部分沙田收入這些歷史材料(32)科大衛:《皇帝與祖宗》,南京:江蘇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336-338頁。。科氏還將明倫堂與順德縣團練總局并提,以說明東莞明倫堂的規模之大。在黃永豪對如見堂張氏家族在明倫堂沙田控制方面的研究基礎上,科氏闡釋了團練領袖在地方社會上舉足輕重的位置,指出領導明倫堂的士紳都來自東莞的望族,亦參與團練運動,因而來自望族的士紳是地方社會的權力中心。繼而,他還點明了在同治三年(1864)左右,東莞明倫堂已成為東莞縣的團練組織,由縣里的高層士紳組成的機構——安良局管轄。明倫堂管理團練和管理沙田產業這兩項事務是緊密相關的,而掌管明倫堂的士紳,自身也以股份制形式參與大型的沙田開發項目;明倫堂的佃戶亦由明倫堂士紳擔保,這樣的保護網有利于這些佃戶的家庭或宗族日后購置更多的田產。(33)科大衛:《皇帝與祖宗》,第352-354頁。科氏的分析,從地方團練權力運作的角度,牽出地方的團練組織者與望族在沙田開發、威望營造方面的密切關系,闡述了士紳、宗族控制地方社會的力量。以張其淦等遺老身居上海仍遙控家鄉的沙田事務等為例,科氏得出結論:20世紀的宗族形式雖變,實質未變,控制土地的宗族依舊穩健運作,保持著強大的實力,在清朝覆亡的時間節點,“新”與“舊”并非能夠截然劃分。(34)科大衛:《皇帝與祖宗》,第401-404頁。
科大衛和葉顯恩的研究,大體上仍是從宗族著眼來看待沙田的開發以及明倫堂。這與我們在上一部分關于明倫堂“屬性之辨”的討論有所關聯,但并不妨礙我們對宗族理論范式的反思,也可以從中辨析宗族、士紳在地方網絡中發揮的作用。
此外,還有研究是從農業技術手段層面來探討明倫堂的沙田管理。謝景琴的碩士論文《民國東莞縣沙田農業研究》(35)謝景琴:《民國東莞縣沙田農業研究》,華南農業大學碩士論文,2012年。討論了沙田開發的潛力和阻礙,并對東莞沙田方面的農業調查和實驗進行了分析,認為東莞明倫堂對沙田實行了新式的經營管理。這也從客觀上證明了明倫堂當時對沙田的管理具備一定的先進性。
以上圍繞沙田問題展開的明倫堂研究,既包含對地權問題的研究,也包括對沙田經營管理方面的研究,二者都與地方社會的網絡運作密切相關。地方社會網絡是“國家-地方-民眾”視野下的一個重要研究角度,可以產生很多精彩論述和思考。東莞明倫堂因擁有大片沙田成為實力強大的地方組織,而沙田作為人們“向海要地”擴張行為的產物,其形成、開發均受地方的自然和人文條件影響,在利益分配方面涉及多重主體,生產關系上交織著復雜的社會網絡。因而,在國家政策法規和地方執行之間,在明文法令和地方慣例之間,在階層區分和對應所得之間,沙田的地權狀態和經營管理方式產生了大量地方“發明”,其所有權和經營管理策略便會在爭奪者的計謀和所有者的規劃中產生種種特殊形態,反映了地方經驗與國家管控碰撞后的表現。相關探討有助于進一步闡發區域性、地方性的知識體系,呈現明倫堂在形成和管理過程中的更多細節。涉及東莞明倫堂的沙田研究,在上述問題的發現和處理方面剖析比較深刻,也產生了不少獨到的見解,是廣東沙田研究的重要組成部分。但是,這類論文采用的大多數案例時間段集中于萬頃沙爭奪時期和明倫堂成立的前期,明倫堂在民國中后期更多材料的闡發尚待加強。因而在地方社會網絡的挖掘時段也偏于前期,民國時期的網絡沒有詳細地勾勒。并且,研究者多強調士紳、宗族在網絡中的地位和角色,對“民”這一更大的網絡主體探討較少。所以,在地方網絡這一層面,還有較大的開掘空間。
擁有廣袤沙田的東莞明倫堂,不僅支持了東莞的教育事業,還在醫療衛生、公益慈善、路橋基建、農林水利等社會事業上進行了投入和倡導。這些話題在前述論著中出現了一些以概況為主的簡要評介,尚未進行深入的分析和探討。以下幾篇論文專從地方社會事業角度予以討論。
黃素娟的碩士論文《從捐資助考到地方公共事務的參與——清中期至民國廣東賓興組織研究》(36)黃素娟:《從捐資助考到地方公共事務的參與——清中期至民國廣東賓興組織研究》,華南農業大學碩士論文,2008年。將東莞明倫堂視為一個賓興組織,描述了其作為地方教育的資助團體、轉型為參與多種地方公共事務的機構之過程。賓興組織這一概念,與一般所見對明倫堂的“地方財團”這個定性相比,更強調明倫堂專事資助教育的性質;該文也闡述了賓興組織對地方事務管理的積極參與,主要從士紳階層對地方社會的作用、以及紳權與官權的互動兩方面展開討論。
東莞本土高校教師和科研人員也對明倫堂與東莞社會的關聯多有關注,并從教育和歷史文化資源的角度進行了探究。王磊的《民國時期東莞明倫堂與地方教育事業發展芻論》(37)王磊:《民國時期東莞明倫堂與地方教育事業發展芻論》,《湖北函授大學學報》2017年第30卷第9期。和《民國時期東莞明倫堂與地方職業教育發展探析》(38)王磊:《民國時期東莞明倫堂與地方職業教育發展探析》,《青春歲月》2017年第9期。,都是從教育方面討論明倫堂對民國東莞教育事業發展所起的作用,同時指出問題和不足。《淺析地方歷史文化資源的育人價值——以民國東莞明倫堂為例》(39)王磊:《淺析地方歷史文化資源的育人價值——以民國東莞明倫堂為例》,《長江叢刊》2017年第6期。一文將東莞明倫堂這一歷史文化資源與當代高校德育主題相結合,闡發其育人價值。但是,這些研究在材料運用上還有待進一步全面、細化、深入,文中提出的一些問題尚未展開解析,比如:民國時期東莞的職業教育為何發展緩慢并走向衰落?東莞明倫堂在地方教育事業發展方面的功過如何評說?這些問題還需深入探究和闡釋。
以上對東莞明倫堂在地方社會事業方面展開的研究,范圍主要集中于教育領域,研究方式以梳理和評議為主,開掘尚不深刻。教育當然是明倫堂最根本和最顯著的事務,然而明倫堂在其他社會事業方面的作為,若與國內外的歷史潮流對照結合,可能會產生更為多樣的探討路徑。明倫堂的地方社會事業領域,是在“國家-地方-民眾”視野中可以多加探討的領域,相關史料挖掘不足是導致此前研究偏少的主要原因,隨著研究者興趣的拓展和明倫堂檔案大型出版項目的出臺,這一領域有望出現新的突破。
上述有關東莞明倫堂的研究,研究者主體為中國內地學者以及香港和海外的歷史學者,早期研究中海外和香港學者如西川喜久子(日)、伍若賢(美)、黃永豪(香港)等,在問題開掘和材料運用上較有深度。九十年代,東莞明倫堂主要作為個別案例出現于內地學者沙田研究的相關論文中。進入21世紀,東莞明倫堂研究的論著數量明顯增多,尤其是作為學位論文的選題方向或重要章節,有1篇博士論文和3篇碩士論文,并出現第一部專章研究東莞明倫堂的專著(黃永豪2005);此外,學科視角也更加多樣,除歷史學之外還涉及到社會學、人類學、教育學、法學、農學等;研究趨于細致和深入。將這些不同專業領域的思考和不同角度的解讀聯系起來,讓我們看到東莞明倫堂研究的全貌以及更多的可能性。但是,目前的研究還存在一些問題:
第一,研究時段主要集中在清代,即萬頃沙之爭與明倫堂成立前期,而民國時期和解放前后、即明倫堂存在的中后期時段內成果較少。
第二,整體研究相對缺乏,目前僅有韋錦新的碩士論文是對東莞明倫堂存續期間的整體研究,黃永豪、王傳武等幾家專章專論有精到見解,但在更多研究中,明倫堂作為案例的剖析尚不夠深入。
第三,東莞明倫堂的檔案材料還未被大量研讀使用,很多材料和信息仍被擱置,影響了研究者對東莞明倫堂整體情況的把握;此外,港臺地區尤其是上文第二部分提到的“臺拓”公司檔案需要進一步地閱讀和發現。而即將開展的東莞市檔案局明倫堂檔案出版項目(40)東莞市檔案局館:《東莞明倫堂檔案學術研討會7月5日在東莞召開》,《檔案學研究》2018年第4期。,可以使明倫堂檔案更好地發揮資料庫和學術公器作用。
第四,研究方法上,田野調查尚不夠全面和深入,筆者設想可對明倫堂組織管理者和參與者的后代、故里鄉親、地方文史專家和基層文化工作者進行訪談,獲取更為豐富的口述材料,對文獻材料進行補證。
第五,研究的理論探討仍須拓展,如前述第二部分提到的與“華南學派”的宗族路徑進行對話的空間;再如,“國家-地方-民眾”的研究視野中,“國家-地方”維度在現有明倫堂研究中較為常用,但是在“民眾”這一維度上的探討還較為薄弱,國家、士紳、宗族都是顯性的存在,而民眾群體是隱性的,在研究中處于失語的狀態。因此,無論在地方社會的結構和控制層面,還是沙田問題以及地方社會網絡層面,或是地方社會事業開展層面,都需要更多地對“民眾”在明倫堂的運作和影響中發揮的作用加以深入探討。
東莞明倫堂這樣一個處于社會大變革和轉型歷史時期的類政府實力組織,在東莞近現代社會的發展史上留下了軌跡。這個軌跡的明晰化,可以回應地方社會歷史上的一些普遍問題,并為當代東莞地方社會的結構與整合提供闡釋。這種闡釋的演繹化,還有助于我們進一步擴大討論空間,思考更廣范圍內地方社會的未來走向,并為中國其他地域社會的整合研究提供一個案例和闡釋邏輯。故而,東莞明倫堂的研究價值并非局限于這一組織或東莞地方社會內部,還有廣闊空間需要深入探索。系統性、多學科方法的拓展以及團隊規劃的方式可望為該領域研究再添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