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析電影《夜宴》中的插曲《越人歌》

顧雯清

（南京林業大學人文學院，江蘇南京210037）

《越人歌》記載于西漢劉向的《說苑·善說》中，是一首跨階級的情歌。譚盾的作品極具“先鋒性”[1]，他將中西音樂元素結合，以一種創新形式創作出了這一首民族調式的《越人歌》[2]，其中的這一句“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反復詠唱，飽含了純真的愛戀之情和寂寞哀傷，也展現了極其復雜的人性，同時反映了電影的主題，可以說是《夜宴》的靈魂所在。

一、《越人歌》：從原詩歌到電影插曲的嬗變

《越人歌》相傳是中國第一首譯詩，載于西漢劉向的《說苑·善說》中，是《楚辭》的重要源頭之一。詩歌內容如下：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

今日何日兮，得與王子同舟。

蒙羞被好兮，不訾詬恥。

心幾煩而不絕兮，得知王子。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

相傳春秋時期，楚國王子鄂君子皙正在舟游，而一位搖槳的越人傾心于他，唱了這首歌，鄂君子皙叫人用楚語翻譯之后，就成了《越人歌》，而鄂君子皙也深深被越人舟子而感動，抱住舟子，將繡花被蓋在他身上。對于“越人”歷來是有著頗多爭議的。在研究《越人歌》時，學者們有的認為“越人”是女子，有的則認為是男子。梁啟超在《中國美文學史稿》中說：“《楚辭》以外，戰國時江南詩歌《說苑·善說篇》所載《越女棹歌》，說是楚國的王子鄂君子皙乘船在越溪游耍，船家女孩子擁楫而歌……”萬彩玲則在《情歌?同性戀歌?頌歌?——〈越人歌〉性質探析》中表達了自己的見解，細細分析了《越人歌》的性質，其中她更為側重地從同性戀的角度來解讀《越人歌》[3]。對于《越人歌》種種探索和猜測為它蒙上了神秘的色彩，也為《夜宴》的電影音樂創作提供了借鑒。《夜宴》講述的是在中國五代十國時期宮廷間的一場政變和愛恨情仇。太子無鸞深愛著青梅竹馬的婉兒，但婉兒卻被其父立為皇后，三年后皇叔篡位自封為厲帝，貪圖婉兒美色，也立其為后。太守殷太常及其子殷隼表面臣服，私下卻密謀奪權，殷太常之女青女癡癡戀著太子無鸞……眾人置身于權力和欲望的斗爭中，愛情和復仇的糾葛也交織其中，可以說《夜宴》是完完全全的一場悲劇。青女誤飲毒酒，最終淺唱著“山有木兮木有枝兮，心悅君兮君不知，君不知”死在了無鸞的懷中，厲帝自飲毒酒而亡，無鸞被殷隼用毒劍錯殺，婉后隨即殺了殷隼，本以為成為女皇的路上再無阻攔，可以成為婉帝，卻被一把飛來之劍刺死。所有人，最終都被欲望所吞噬了。

譚盾從小深受楚文化的影響，在原詩歌的基礎上，他將《越人歌》譜成羽調式的歌曲，4/4拍[4]，創作成為了電影中的《越人歌》。他把傳統民族文化的古典之美再次升華，又融入了《夜宴》本身的內容，賦予其新的意義和生命。從越人的真摯情感到影片中人物的情感，體悟起來別有一番韻味。

二、探究男女兩版《越人歌》在電影中的藝術表現

《越人歌》在電影中有兩個演唱版本，一個是騰格爾演唱的版本，另一個則是周迅演唱的版本（周迅飾青女）。

電影隨著騰格爾版的《越人歌》緩緩開場。在一片寂寥的竹林之中，太子無鸞和眾人帶著白色的面具，穿著一襲白衣，詭異地舞動著。伴著古箏，騰格爾的聲音粗獷不羈又帶著一定的克制，將我們帶進了無鸞的內心世界，因為心愛的女孩婉兒被父皇冊立為新皇后，無鸞心灰意冷，逃遁到吳越之地，寄情于歌舞音韻。無鸞從面具中露出的空洞而寂寞的眼神讓人心悸。這版復仇的《越人歌》唱出了無鸞的痛苦和掙扎以及他的軟弱，他不敢面對婉后，更不敢面對一片真心待他的青女。

周迅版本的《越人歌》出現在電影的高潮——夜宴中。此前婉后以青女為要挾讓殷太常救太子，太子通過假死躲避了厲帝的不斷追殺，并藏身于夜宴之中尋機復仇。就在厲帝要喝下婉后準備的毒酒的那一刻，青女打亂了婉后的計劃，她率家伎班，一襲白衣，獻呈《越人歌》。“我想讓他知道，即使世界上所有的人都拋棄他，我不會，愛情不會。”因為愛情，青女瘦弱的身軀爆發出了無與倫比的力量。青女的眼神是堅定而脆弱的，她的心是滾燙的。她帶上了面具，開始表演無鸞最愛的一支歌。周迅的演唱技巧或許沒有那么完美，聲音或許沒有那么悠揚婉轉，但她特有的略微低沉卻十分空靈的聲音唱出了一個女子最純真的愛。這版的《越人歌》將一些尾音處理為顫音，但并不刻意，是青女情到深處的哽咽。同時，也增加了更多嘆息，換氣聲也十分明顯，此時，毒酒正慢慢發出作用，青女的歌聲越來越微弱，但是其中的堅定與愛意并未減少半分，隨著“山有木兮木有枝兮，心悅君兮君不知，君不知”，青女倒在了假扮為家伎的無鸞懷中[5]。“殿下，現在還寂寞嗎?”無鸞回答：“有你，我不寂寞。”青女滿足地笑了，她是痛苦的，也是執著的。在這每個人都暗藏心機的夜宴中，青女是那么單純，她幽幽地唱著對無鸞不含雜質的情感。哪怕為了無鸞而死，她亦不后悔。這是一曲哀歌，也是一首動人的歌。

兩版《越人歌》前后呼應，渲染的是不一樣的氣氛，表達的是不同人物的不同內心情感，但都將觀眾帶入電影的語境之中，再結合畫面，通過聽覺與視覺信息的交融，升華了主題，表達電影的核心意義，[6]表現出一種更為深遠的意境。

三、賞析《越人歌》之樂器配樂

電影中除了有騰格爾和周迅演唱版本的《越人歌》，也有樂器演奏的版本。尤其需要慢慢品味的是竹林之戰中的《越人歌》。竹林之戰是厲帝派出羽林衛誅殺無鸞的情節。風聲，水聲，腳步聲，利劍聲，廝殺聲，怒吼聲交雜在一起，畫面呈現出來的是一派混亂。譚盾選擇用鋼琴作為伴奏，他邀請了朗朗來演奏鋼琴的旋律。在這樣一部中國古裝武俠電影中，將中國民族樂器和西方樂器融合，這無疑是一個比較新穎的做法[7]。鋼琴聲細膩卻很有力量，在所有聲音的底部包容著一切，給人以奇妙的質感，一定程度上增加了配樂的抒情性和立體感，烘托出一種較為神秘的強烈氛圍[8]，這種剛與柔的結合讓人從驚心動魄的打斗場面中倍感悲涼和凄婉，鋼琴聲從輕柔逐漸變得強硬起來。觀眾時而沉浸于刺激的刀光劍影之中，時而又揪心于主角們的身不由己和痛苦。觀眾可以感受到厲帝的暴虐與殘忍，他急于殺死無鸞，從而穩固帝位；可以感受到無鸞愛而不得的無奈與復仇的決心。中低音部琴鍵被重重地急促地敲擊著，配合以銅管樂聲和打擊樂聲，加強了電影的緊張感，最終以一個突兀的和音為結尾，一場情感與權欲的糾纏，就要開始了[9]。

除了竹林之戰，《越人歌》的旋律大多是用在青女出現的時候。青女對無鸞說：“聽說你帶回來一支歌。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真可憐。”無鸞敏感地問道：“誰可憐？”“那個打漿的女孩子，心悅君兮君不知。”青女第一次借《越人歌》抒發自己內心的感情，她明顯表示出了對無鸞的愛意。在這個場景之中，出現了鋼琴與弦樂配合的《越人歌》，它是那樣的憂傷而決絕，體現出一個女子愛著一個不愛她的人的寂寞。

《越人歌》將無鸞、青女、婉兒之間的三角戀情用一種不是那么直觀的方式展現出來，將人物的情感體現出來。觀眾可以在音符的舞動之中自由想象，并與電影本身的內容結合，從而產生別樣的審美效果。

四、結語

電影中的音樂是忠誠地為電影而服務的，它具有一種穿越時空的藝術感染力，震撼人們的心靈。男女兩版不同的《越人歌》，兩種不同的視角，訴說著同一個主題——寂寞。樂器演奏的《越人歌》更是將這“寂寞”的悲壯與唯美體現得淋漓盡致[10]，譚盾對各種聲音的把控極其精妙，他將音樂與故事畫面配合得恰到好處。譚盾對配樂做了不一樣的新嘗試，將鋼琴這個西洋樂器加入進來，中西方元素完美融合，古典音樂與現代音樂交匯，碰撞出了別具一格的火花[11]，這樣的《越人歌》對《夜宴》做出了完美的詮釋，同時，電影中極具氣質的配樂也有利于這種配樂文化的創意性發展，具有永恒的多元的審美價值[12]，更是為中西音樂的融合、中國文化走向世界貢獻了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