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刑法修正案(九)》針對恐怖活動犯罪增設了系列罪名,實現了幫助行為正犯化、預備行為實行行為化,進一步完善了恐怖犯罪體系。修正案迎合了嚴峻的反恐態勢,體現了從嚴懲治的刑事政策化思想,凸顯了刑法的法益保護功能。面對嚴峻的反恐形勢,刑事立法應當如何自處,如何在公共安全和人權保護之間找到一個平衡點值得深思。本文將結合理論與實踐,闡述恐怖犯罪修改所展現的刑罰介入時間前置化存在的合理性及潛在風險。
關鍵詞:恐怖犯罪;《刑法修正案(九)》;風險刑法
中圖分類號:D925.2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2095-4379-(2019)29-0058-02
作者簡介:蒲菊(1994-),四川南充人,重慶大學法學院,碩士研究生在讀,研究方向:刑法。
一、理論基礎
有學者從風險防控的角度出發,認為傳統刑法對犯罪的預防僅僅依靠對犯罪行為的處罰所產生的衍生效果,這種衍生的預防效果威懾力有限,在對恐怖活動犯罪的預防目的下顯得捉襟見肘。因此,有學者提出“社會歷史形態的變遷必然推動刑法體系的知識轉型,在堅守近現代刑法作為人權保障大憲章的前提下,預防性刑法觀念的發跡與發達是可預見的趨勢,但也應時刻保持警惕并樹立科學的風險防控觀①”。也有學者從公共法益與個人法益關系的角度看待預防性刑事立法,認為刑事立法體系向預防目的的調整,其本質在于用自由換安全,即社會成員用部分權利和自由代價來換取安全的社會生活②。但是個人的自由與權力不能無限制地緊縮,公共安全的需求更不能無節制地擴張,保護公共法益不能在過分犧牲個人法益的范圍內進行。為了避免我國重蹈其他各國在反恐過程中“以犧牲人權為代價獲得安全”的覆轍,宜將以自由為前提的安全觀植入全球反恐法制模式與我國恐怖犯罪刑事立法之中③。從刑法作為龐大復雜的社會制度中的一部分來看,其本身是社會調控的一種工具,是公權力機關維護社會秩序的手段。但刑罰權的行使不僅要有法律依據,還必須選擇對社會成員侵害最小的方式進行。刑事立法的擴張,刑法適應社會變遷的必然結果,但這種轉變必須是理性的,必須遵循比例原則。
以上觀點雖然并未窮盡樂觀派學者對于當前刑事立法轉變的看法,其切入角度也存在差異,但從根源上看,學者們都認為刑事立法應當順應社會發展趨勢,但立法的擴張一定要張弛有度。面對嚴峻的反恐態勢,傳統刑法存在諸多不足,做出一定的調整是有必要,但必須在合理限度內,這種觀點,不僅能夠使刑事立法滿足社會發展的需求,也不至于造成刑罰的泛化,是穩妥并且可取的。
二、預防立法的社會背景要素
伴隨著風險社會的來臨,刑法體系面臨著由罪責刑法到安全刑法的轉變,風險社會的刑法應將安全作為基本的價值取向,考慮法益保護的前期化和處罰的預防性④。風險社會不是某個具體社會和國家發展的歷史階段,而是對目前人類所處時代特征的形象描繪⑤。它是社會存在的一種客觀的事實狀態,并非政治商議過程中可以隨意加以接受或者拒絕的一個抉擇。正因為其具有不可避免性,我們不得不調整社會管理方式以應對風險的到來,這是人類面對威脅所作出的本能反應。風險社會使刑法“變成管理不安全性的風險控制工具,并受到社會公共政策的外部策動⑥”,刑法安全觀輪廓逐步顯現,刑法開始被用于維護社會安全和穩定,以此來遏制絕對危險的發生,懲罰必須是屬于事前被合法確定的觀點不再被奉為圭臬。
滿足安全無疑是自我決定生活前提,然而恐怖犯罪所制造的恐怖氛圍使人們再也無法從容肯定地滿足這種需求,盡管這種恐懼感對多數人來說只存在于個人觀感上。安撫社會成員情緒的政治目標支配著管理者的決策,進一步影響著刑事立法和刑法理論的走向。《刑法修正案(九)》針對恐怖活動犯罪的預防性立法作為風險刑法的一個典型特征,具有規制抽象危險,積極預防和控制可能存在的風險的特性,這正好滿足了當今社會安全保障的需要。傳統刑法觀向安全刑法觀的轉變以實實在在的風險為前提,有其現實的社會基礎,預防性立法的走向代表刑法對社會需求所做出的一種自我調整。預防性立法不應當被看作統治階級一時興起的結果,相反,是對社會變遷的政治反應。就此而言,尤其是從這些預防行為的核心內容來看,他們乃是結構性的現象,故支撐性的底層結構若不發生改變,預防行為也就不會消失⑦。
三、恐怖犯罪的司法適用概況
筆者以《刑法修正案(九)》中新增設的幾項涉恐罪名作為關鍵詞在中國裁判文書網中進行搜索,經粗略篩選,判處以上罪名的案件共有43起⑧。在為數不多的40多起案件中,宣揚、煽動型恐怖犯罪和非法持有型犯罪占絕大多數。其中非法持有宣揚恐怖主義、極端主義物品罪有23起,宣揚恐怖主義、極端主義、煽動實施恐怖主義罪(因此罪為選擇性罪名,為便于統計,筆者不再將其拆分)共有22起,而準備實施恐怖活動罪僅有1起。
關于準備實施恐怖活動犯罪,僅有的(2018)皖01刑初54號案件中,行為人熊某某在網絡上保存《炸彈全套教材》供其個人學習觀看。宣稱要付諸實踐,準備武器,與網友討論炸彈制作等內容。后熊某某購買了鋼珠、折疊刀、面具、手套、化學品等物品為制造炸彈做準備。盡管熊某的行為還并未達到制造恐怖活動帶來的實害危險的程度,但其具有明顯的實施恐怖活動的主觀意圖并積極為恐怖活動做準備,具有緊迫的侵害法益的危險。將這種已經納入刑事處罰范圍的準備行為設立為專門的罪名是預防性刑法的一個典型特征。
在涉及非法持有宣揚恐怖主義、極端主義物品罪的案件中,大多數行為都表現為通過各個網站以及微信、微博、QQ等社交軟件下載涉及恐怖主義、極端主義的視頻、音頻、圖片、書籍、文件等,儲存在手機、電腦、iPad內或上傳至百度云盤以供個人觀看。宣揚恐怖主義、極端主義、煽動實施恐怖活動罪的行為表現較前者更為多樣,如出售涉及恐怖主義、極端主義的書籍,在微博、微信朋友圈、QQ空間上傳暴恐視頻、發表涉及恐怖主義的言論、向他人提供暴恐視頻的鏈接,在微信群、QQ群內語言煽動他人參加恐怖組織、分享涉恐視頻等。上述兩項罪名的典型行為方式也沒有造成任何實際侵害,把這種新的沒有造成實害的行為犯罪化,是預防性立法的又一典型表現。
從以上罪名的司法實踐中的應用可以看出,傳統犯罪的結果要件被逐漸淡化,刑法的干預呈現出早期化的特點。從實質看,這些預防性犯罪是“先發制人”,寄期望于把恐怖犯罪消滅在萌芽狀態,切斷恐怖活動犯罪實害化的路徑。恐怖活動犯罪有別于傳統的犯罪,傳統犯罪通常有特定的侵害對象,而恐怖活動犯罪通常不以特定人為侵害對象,其目的在于制造恐慌,激發民眾不穩定情緒。盡管從2016年以來的數據上看,涉及以上罪名的案件數量與傳統犯罪相比并不算多,但一旦其中一次恐怖策劃成為現實,造成的后果和影響都將是不堪設想的。
值得注意的是,上述40多起涉恐案件無一例外均是以網絡為媒介進行的犯罪,可見,互聯網技術的發展給暴力恐怖犯罪帶來的影響之大。可以說網絡技術的發展為我們的生活帶來了許多便利,但同時也為犯罪分子提供了極大“便利”。面對這樣的社會轉變,刑法不可能坐以待斃,《刑法修正案(九)》將這些涉及恐怖主義、極端主義的行為規定為專門的犯罪,充分釋放刑法的威懾功能,能夠有效地將恐怖犯罪扼殺在萌芽狀態,對于安定民心,維護社會秩序具有重大意義。
[ 注 釋 ]
①高銘暄,孫道萃.預防性刑法觀及其教義學思考[J].中國法學,2018(01):166-189.
②勞東燕.風險社會中的刑法:社會轉型與刑法理論的變遷[M].北京大學出版社,2015.23.
③劉艷紅.二十年來恐怖犯罪刑事立法價值之評價與反思[J].中外法學,2018,30(01):37-58.
④周銘川.風險刑法理論研究[M].上海人民出版社,2017:107.
⑤楊冬雪,等.風險社會與秩序重建[M].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06.39.
⑥勞東燕.公共政策與風險社會的刑法[J].中國社會科學,2007(03):126-139+206.
⑦勞東燕.過失犯中預見可能性理論的反思與重構[J].中外法學,2018,30(02):304-326.
⑧數據統計截至2018年12月1日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