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瑞芳 集寧師范學院
中國畫是“線”的藝術,《考工記》中的“畫繢之事”,就是將線和色作為中國畫的基本特征提出來的。“繢”是涂顏色,“畫”是勾線,繪畫由線與色構成。唐代張彥遠《歷代名畫記》謂:“無線者非畫也。”然線由點連接而成,面由點擴展而得,所謂積點成線,擴點成面是也,故點為一線一面之母。”
南齊謝赫制訂了品評人物畫的六條法則,即“六法”,現在其不僅成為品評人物畫的最高標準,也成為品評中國畫的準繩[1]。其中作為線的表現形式——骨法用筆,古人對此早就有了探索,晉代顧愷之也提出過骨法的要求,但他尚未與用筆聯系在一起,通過一千多年來中國畫的不斷實踐,人們對骨法用筆有了全面而又深刻的體會。現在人們還在用這一方法指導繪畫,這既應體現其原有的本同于人的結構,又應體現用筆之骨力。單從用筆的要求上,荊浩還提出過筋、皮、骨、肉的四勢之說,更加豐富了不同等線的變化。在用筆方面,古代的線法描法到現在有了更多的發展。
中國畫線條是有形有色、有骨有神、有氣有韻的具有高超表現力和強大生命力的線。中國的山水畫、人物畫、花鳥畫無不以線的流動、婉轉為主旋律。總括起來,線在中國畫中具有兩大功能:一是作為造型的元素和手段,即“以線造型”;二是作為情感表達的載體,即“以線傳情”。畫家不僅用線條去畫輪廓,也用它去表現質感、明暗、情調以及畫家的個性與感情。“線”作為中國畫的表現載體,其特定的表現手段在崖畫中就已經存在了。它除了作為造型手段之外,還帶有人的主觀感情因素。性格化的線條中包含著作畫者的審美情感、學識修養以及對世態的觀點和看法。
中國畫的線條的表現形式大致有兩種:描法和皴法。
“線”的描法即線描。古代不同時代、不同流派所形成的表現方法也多有不同,因而其線條的用筆力度、筆跡形態也各具特點。自明清以來,有人總結不同的勾線方法,特別是在人物畫方面,根據畫家勾畫對象時所使用的不同筆法,歸納為十八種,稱為“十八描”。“皴”是線條進一步豐富、拓展的產物,是中國畫特征之一。從唐代開始到五代、宋元出現了各種不同的皴法。“皴”就是一筆下來闊仄不一,濃淡有異的線,有別于一般的線。中國山水畫傳統的皴法繁多,大約可分為以線為基本表現形態的、以面為基本表現形態的和以點為基本表現形態的三大類。線類皴法有披麻皴,面類皴法有大小斧劈皴等,點類皴法常見的有米點皴。畫家應用這些皴法去表現物象的陰陽、向背、凹凸等不同的形態和質感。
上面列述的種種線條形式不僅表現了歷代畫家對客觀物象高度的概括能力,也表現了他們在筆法上經過苦心探索所積累的豐富經驗,形成了一套用筆方法。“線”從“描法”到“皴法”,是中國畫線條不斷豐富發展的過程,也是中國繪畫藝術走向成熟的標志。
線作為一種藝術語言,在中國繪畫發展中有舉足輕重的地位。從古至今,中國畫家用線把中國畫的精髓和玄妙表現得淋漓盡致。線的不斷發展變化記錄了中國畫發展的歷史。中國畫中的線具有獨特的審美要求,這就決定了它可以表現物體的造型、質感、空間感和層次。它千變萬化,形式多樣,還具有表現情趣、傳達情意的獨特性。
我國繪畫的線最早可以追溯到仰韶時期的彩陶畫、戰國時代的帛畫、楚地漆畫及漢唐的壁畫,這些都是中國最早用線的作品。尤其是仰韶彩陶紋飾,運用簡潔、活潑、疏密有致的白描式線條描繪了圓點紋、三角紋、漩渦紋以及人面魚紋、蛙、鳥等形象,體現了原始藝術稚拙、率真的美。魏晉時線條得到高度發展,顧愷之畫作中的線條如“春蠶吐絲”般遒勁連綿,似“春云浮空、流水行地”,優美流暢、富有節奏。唐代線描隨著人物畫創作的興盛而發展到了鼎盛。吳道子是唐代繪畫大師,他畫作中的人物衣袖、飄帶,具有迎風起舞的動勢和節奏感,用線波折起伏、錯落有致、飄逸灑脫,充分發揮了線描藝術的審美特征,史稱“吳帶當風”。南宋梁楷運用簡略筆法,“寫”出生動人物,史稱“簡筆畫”。歷代中國畫家都在線的探索和實踐中找到了適合自己的領地,創造了豐富多樣的線,來表現自己獨特的造型特點。
當然,以線造型不是畫家的終極目標,而“以線寫神”才是繪畫的最高境界。東晉顧愷之提出“傳神寫照”“以形寫神”的理論,從而確立了神高于形的美學觀,把中國傳統繪畫推向了新的里程碑。他的“傳神論”的提出影響了以后的很多畫家,如倪瓚,吳鎮等。“以線造型”“以形寫神”成為中國繪畫的美學指導思想。中國畫之所以用線造型,筆者認為取決于以下幾個方面。
第一,中國畫精神內涵的基石——儒、道、禪三大哲學思想。在中國繪畫史上,畫家們學道參禪是一種普遍現象,這直接體現在他們以線造型的作品和畫論中。儒家中庸之道對中國繪畫產生了一定的影響,畫家們注重“外柔內剛”“無往不收”的用筆之道,線條要有一波三折的變化和力透紙背的沉穩。齊白石在用線造型上強調“妙在似與不似之間”,體現了儒家中庸的美學思想。道家崇尚“清淡”“自然”“簡約”,追求縱欲放達的生活和超然物外的精神。范寬深受老莊美學思想的影響,在他的山水畫中線條平和、含蓄,體現了祥和淡雅的朦朧的意境美[2]。倪瓚的《漁莊秋霽圖》應用“簡約”的線條來描繪山石樹木,表現了空寂荒冷的藝術境界。
第二,“線”是中國畫的靈魂,延綿數千年而不衰。究其原因,除了中國傳統文化背景和獨特的審美心理之外,還有賴于中國特有的毛筆和宣紙。毛筆的筆鋒尖而有彈力,蘸墨之后能在紙上畫出不同的線條。宣紙根據性能可分為生宣和熟宣,生宣紙最大的特點就是能夠發揮水墨的暈化,水墨干了之后,還可以出現水的氣韻和靈變以及墨的層次多變。用不同質地的筆在不同性能的生宣紙上能夠畫出不同的線條,形成多種層次,產生微妙的變化,這是其他紙所不能替代的。
第三,中國書法藝術的高度發展,使“線”成為中國畫的必然選擇。隨著漢字的不斷發展與衍變,中國書法的形式與書體也愈加豐富。人們掌控筆墨的能力也隨之加強,對線條的藝術性也更加重視。繪畫中線條形式美的確立,很大程度上是以書法作為基礎的。“以書入畫”理念的形成,使中國畫加強了對筆墨的重視和發展。用筆的“提”“按”“頓”“挫”來塑造各種粗、細、曲、直、圓、方、粗糙、光滑的線,這些線在相互制約中增強了中國畫的形式美感及節奏韻律美,從而豐富了中國畫的藝術效果[3]。尤其是在文人畫興盛的年代里,書法用筆成為文人畫的重要特征,他們常畫的“梅、蘭、竹、菊”,在用筆上講,就是書法中點、線、撇、捺的組合,在行筆過程中注意線的長短毛澀、輕重緩急、干濕濃淡、頓挫轉折,來表現植物的體積質感、神態輪廓、明暗虛實,從而使畫面形神兼備,且富有真實而浪漫的特性。
“線”在中國畫中是以“用筆”來展示的,筆墨是中國畫的基本語言,筆墨情趣在中國畫中尤其重要。
中國畫對筆墨、筆力、筆法都十分講究,畫家通過線的輕重轉折、速度的快慢、墨色的干濕濃淡來展現中國畫的獨特魅力。宋朝韓拙在《山水純全集》一書中曾說:“筆以立其形質,墨以分其陰陽。”筆墨必須有機結合,相互映發,這樣產生的線條才能完美地表現物象,表達意境,使畫作神形兼備、氣韻生動。黃賓虹在《畫學臆談》中說:“中鋒之說,不必純取把筆端正,要使筆尖之鋒芒八面生出,有藏有露,藏者為中,露者為側,皆是用鋒,則落筆圓渾,自然不為板滯。”概括了用墨用筆的基本要求。黃賓虹又說:“氣關筆力,韻由墨生;筆有力而后能用墨,墨可有韻,有氣韻而后生動,有筆力然后可觀水墨之干濕濃淡,以筆法之強,能使墨法變化從心。”“先以筆蘸濃墨,再將筆略蘸清水,作書作畫,墨色自然滋潤靈活,似有水墨旁沁,終見行筆綿里藏針是駕馭水墨神化的關捩。[4]”由此可以看出,不同的用筆方法可以產生不同的線,墨色的變化也可以決定線的審美性,畫家通過多變的筆墨創造出豐富的線條,進而表達不同的生命形態。
用線營造時空是中國畫線條的又一大特點。中國畫不受時間空間的束縛,可以將不同時間的事物表現在同一個空間里,也可以將不同空間的事物出現在同一個時間點上,中國畫家用線的虛實、長短、強弱來陳設布置,用墨的干濕濃淡來表現物體的層次,塑造一個二維或三維的空間效果,畫面上除了可以直觀看到的線以外,還有我們直觀看不到的無形線,無形線在畫面上進行布局、定位、分割組織成線的博大精深的藝術境界。例如,明代畫家沈周的山水畫《廬山圖》就是典型的“S”構圖,通過整幅作品的開合、承接、轉折來表現廬山的真實性與藝術性。
線條作為東西方繪畫的共同語言,在原始社會就已經被應用,如中國的巖畫、西方的洞穴壁畫都是用簡單的單線勾勒出對象。不同宗教、不同文化、不同民族結構、不同審美欣賞習慣、不同的繪畫工具的影響造成了東西方繪畫對線條的理解和把握各不相同。東方繪畫留意線條的審美價值,注重筆墨情趣,運用形態各異的線條傳達無限豐富的情感。西方畫家雖然也很重視線的韻律美,但在線條的韻律美和物體的團塊美相比時,他們更加側重表現對象的空間感、質感和體積感,他們用明暗法把握物體的實體性,把物體塑造得非常準確、逼真,色彩絢麗,形式優美,雖然也會產生一定韻味,但這和東方繪畫中相對具有獨立意義用來傳情達意的線條是完全不同的。中國畫家更重視線的意境、靈性、氣勢、神韻,以達到“以線造型、形神兼備”的繪畫品質。
總之,線是中國繪畫的靈魂,線能展示它本身的抽象美,還能抒情表意,正因為線體現了中華民族獨特的審美特征,才使中國畫獨立于世界藝術之林,常開常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