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涵
近日,全球知名品牌莫奈展首次登陸中國,落地北、上、廣、成四地巡展。此次上海展區中展覽分為七個主題展館。館內利用多媒體、燈光、音效等布展方式,用數字化多媒體手段將莫奈近400 幅作品流動化展示,使得印象派畫作中對光影和色彩重點描摹的特點得以放大。此次展覽一大亮點是將豐富的場景設計、趣味互動體驗空間設計和拍攝區的不固定安排,巧妙結合,給予觀者“全覺”盛宴。多媒體形式,通過動畫再現情景的方式,此次展覽不僅儀式感強烈,并且以更少的作品追求高審美的裝置,賦予優雅冷淡的靜態畫面煙火氣息。美學的創造在這一刻表現出了精神價值從神圣向世俗領域的轉移。
然而,這樣的展示形式,在給予觀者充分的情景再現的同時,限制了觀者的自主想象與美學思考的空間。現實的再現總是為了服務于在其中間的觀者而做的展示,大多服務于一個非專業作畫者的眼光,既被有意為之的展覽秩序所包圍,又被排除在這一秩序之外。
展覽越是吸引和包圍著游覽者,游覽者的眼光便越是遠離它——這個展覽最原始該呈現的作品本身。在這一強烈秩序的引導下,大多觀者像待哺的幼仔,選擇性地接收其所被強迫攝入的藝術營養。每件事都像被刻意安排著,如同樣式或者展示圖片。事物被主體性觀察后,主體又宣稱自己為純粹的客體,是更深遠事物純粹的“能指”,然后將其觀察所得安排進入一個意義體系。觀者在這秩序拉扯下接收并表現出一切安排者所希望看見的樣子,且這一秩序的背后往往還潛伏著強烈的旅游與消費的商業目的——展覽館紀念館等出入口照例出現的小商品店常常含有相同時段場館內最擁擠的人流量。
近期展館中不時出現的解說員帶領團票購入組參觀展館,并于館中用擴音器講課的情形,更令此秩序表現出前所未有的浮躁乏味。難怪黑茲利特參觀新近開放的倫敦國家畫廊后,在住進蓓爾美爾街時這樣描述畫廊:“那是對思想缺乏和情感冷漠的一種治愈……與博物館中孤獨、安靜、會說話的目光和永不褪色的形式相比,巨大的現代商業世界——哪怕它的娛樂——也顯得虛榮而不恰當,明顯的喧鬧、變化無常的景物、傀儡般的形象,顯得愚鈍而貧乏。”多媒體與人工解說相結合的這樣一個與時代同行的形式,在被廣為大眾接受的同時,不免丟失藝術展示本該擁有的深度。
大眾追捧雖為時代更迭和產品銷量上升的源動力,對于藝術體驗卻并非愈多愈好。筆者看來,本次展覽受推崇的較大原因在于觀者沒有接受秩序擺布的自覺。最終推崇藝術展覽,在沒有深度思考武裝的頭腦加工下,將成為以體驗為目的的經濟消費驅動力。其初始的給予觀者對于藝術作品的思考與美學欣賞能力的提高的本質逐漸被花哨的體驗方式消磨殆盡。文化產業的時代性發展帶動了經濟,卻沒帶動藝術本身的傳播。
上月在上海外灘美術館舉辦的托比亞斯·雷貝格在中國的首次機構個展,“如果你的眼睛不用來看,就會用來哭”。展館通過創造一系列令人眼花繚亂的物件與環境,開拓新的生產技術和社會干預形式,引導觀者探索如何與空間互動并感知日常生活與藝術之間的聯系。展覽本身利用大空間和多重小設計亮點,給人獨處思考的清靜和肆意放縱的可能,卻忽略了高人流量和使用度對展館陳設裝置的破壞性。
“審美觀照是一種深刻轉化的經驗,一種在觀者與藝術家之間想象上認同的行為。為了實現這種審美觀照,觀者必須使自己完全進入到藝術家的想象當中,洞悉他的意圖,與他共思,與他同感。”對于這類高體驗度的展覽來說,當你無法設身感受與策展者同樣的空間時,這樣的藝術引導是失敗的,所獲取的信息只是表層。而這種藝術傳播的失敗是否在于策展者的思維缺陷?是一個層面,但只是一小層,更大的問題在于觀者的接受傳播能力。
隨著信息網絡的高強度侵蝕,快節奏高壓力生活使觀者擁有兩大共性:一是茫然,二是盲從。對于思考性較大的展覽,以重在參與打卡第一的心態,選擇不錯的留影角落,提升朋友圈的文化氣質;對于體驗性與思考性結合的展覽,將眾多重心放置于評估體驗感上,設施驚艷動感炫酷即為好,簡陋不合口味就批斗,娛樂至上體驗為主的心態使展覽從觀者角度便商業化。作為藝術傳播雙方中較大層的一方,觀者應知道自己想得到什么,而不是策展者想給我什么。藝術展現事物,之所以為藝術在于她用事物體現真理,而真理又存在于生活中,民眾中。從這一角度來說,審美觀照便不再成立,藝術也不再僅是恩典信息,而是全民皆可的思維碰撞產物。當一個事物被奉上神臺時,人們將忘記去思考其存在的意義價值,只會仰望膜拜它。當它偶爾不符大眾預期時,人們便盡可能去貶低他,以彰顯自己的高度。
海德格爾認為梵高畫的靴為農婦靴,展現了與大地不可分割的情懷。他的自行幻想以及情感聯系無可笑之處,唯一敗筆在于他強調“梵高畫的這雙靴”。當觀者將自我意識強加于作畫者身上時,便將藝術變質。藝術傳播是共享的,但它的接收獲取是獨立的,受時間、情感、時代、身份背景等影響。最好的傳播在于經過自己思考后形成新產物,而不是用自己的思維模式去闡述他人的作品,否則迎接新時代藝術的便是變質與枯竭。